(第二更!)
中樞三省主官進宮商議一事,對許多人來說不是什麼秘密。
裴家和裴定直到此時,才知道葉獻竟然也支持對北寧出兵,簡直難以置信。
葉獻乃當朝尚書令,而尚書省統轄六部,他實乃大宣重臣第一,在朝廷的影響力無人可比;而且,葉獻身後還有凌雲葉氏,乃江南道世家之首!
葉獻支持出兵,那麼兵部必會首先同意——裴家清楚得很,兵部尚書郭邕與葉獻乃生死之交。
至于凌雲葉氏,會支持葉獻的決定就更不用說了,葉獻正是凌雲葉的族長!
盡管出兵一事尚未在宣政殿提起,有了中樞大臣的表態,再加上至佑帝的心思,裴定已可遇見出兵北寧已勢在必行了。
「父親,現在麻煩您去一趟王家了。中書省尚未表態,可見王元鳳也沒想清楚。」W@裴定這樣說道。
裴家與王家乃姻親,父親的話語,多少能影響王元鳳。倘若中書省反對出兵,局勢便能遲緩下來。
裴光點點頭,心想︰幸好王元鳳尚未表態,還可以勸說一番。只是啊,葉獻怎麼會支持出兵?
葉獻這個人,其實沒有多少爭議的地方。他厲平太後時代開始就在尚書省任職,歷工部尚書、尚書侍郎,而後才成為尚書令。
他一直身居高位,既不為厲平太後厭棄,又深得至佑帝看重,所憑借的便是中正、忠心這四個字。
以往葉獻從不卷入奪權紛爭,所秉持著不偏不倚的中正態度,一心都是為了國朝;
他的忠心,是對著執掌皇權的那一位,不管是厲平太後還是至佑帝,他都忠誠侍主。
如今,一心為國朝、忠心待皇上的葉獻,竟提出對北寧出兵,這就不得不耐人探究了。
想了想,他還是提醒道︰「小五,出兵一事對國朝來說無謂對錯,說到底野心版圖而已。只是,國朝興兵,總歸要生靈涂炭。」
這一次出兵事,他就能說至佑帝出兵是錯?不,無關對錯,只有野心、只有時勢而已。
裴光不喜歡動武興兵,卻知道有些戰爭是不可避免的,也不容退卻。譬如當年的四王之亂,倘若不是厲平太後發兵鎮壓,怕如今大宣早就四分五裂了,哪里還有一個完整的國朝?
如今皇上欲對北寧出兵,他從心底里是不贊成的。現在大宣非生死存亡之地,也不曾受北寧欺凌,主動發起戰事,實在師出無名。
師出無名,天不佑之!——此時的裴光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裴定點點頭,表示受教。
是,父親說得很是,老師王謨過去也是這麼教導的。國朝不闢戰爭,乃國朝有憐子愛民之心,而非沒有勇武之力。
他以從八品監察御史之職,以河東第一的世族心,試圖阻止大宣出兵,便是為此而已。
這些教導,是昔日老師對著弟子說的,他還記得清清楚楚,那麼,他的師弟、江南世家的葉雍,是否也記得?
裴定心想,他得好好問一問才是了!
……
未時三刻,太始樓內只有寥寥幾人,裴定與葉雍相對而坐,裊裊茶香似乎將兩人阻隔開來,兩人心中竟都感到有些千山暮雪的意味。
千山暮雪,不見來時路。
裴定為葉雍斟了一杯茶,作出了請的手勢,而後沉默不語。
葉雍的樣貌,比早幾日醉酒的時候憔悴了很多,左頰的小酒窩因為消瘦而隱了起來,此刻他緊抿著嘴唇,漆黑的眼眸似有怎麼都透不出來的光。
尚和,和以前不一樣了。而自己,何嘗不是改變了呢?
最終,還是裴定先開口︰「尚和,葉家發生了何事?你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憔悴?」
眼前的人,好像被人抽掉了許多精氣神一樣,讓裴定說不出質問與責備。
葉雍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我無事,千秋不要擔心。」
他說罷,也動手給裴定斟茶,只是避開了裴定的視線,眼神游離近似渙散。——這副樣子,可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裴定嘆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道︰「若有難處,可以告訴我的,我畢竟是你師兄。」
王謨收徒極少,除了早已逝去的大弟子周隨、二弟子余景舟,還活著的就只有裴定與葉雍而已。
同一師門、年紀相近,這也是裴定與葉雍格外親厚的原因。
雖則凌雲葉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河東裴也不一定能解決得了,但好歹能出一份力。
葉雍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默念著「師兄」兩個字,仍是道︰「千秋多慮了,我一切都好,不必擔心。」
聞言,裴定蒼白的臉容有了絲淡漠笑意,聲音低沉道︰「既如此,那麼我問你,老師說過不闢戰爭、憐子愛民,你可還記得?!」
他頓了頓,繼續道︰「葉家支持出兵北寧,你是否早知道?為何?」
為何葉家會支持出兵北寧?為何葉雍知道而不阻止?
裴定知道一族有一族的族策志向,這些族策志向除了嫡親子弟,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就如裴家「三代不仕」一樣,外人是不必知道也不能知道的,但他還是問了。
尚和是老師的弟子,和其他世家子弟是不一樣的——他真正想知道的是,為何尚和不阻止葉獻,還是阻止了並沒有用?
葉雍只是盯著那碧綠的茶水,並沒有做出回答。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茶水模糊映照著葉雍的樣子,令他覺得自己分成了兩半。
有一半,是王謨的弟子,面如冠玉恆有笑容的少年官員;另一半,則是凌雲葉子弟,肩上有重擔沉沉壓著,必須肩負起家族命運的世家子弟。
這兩半似在互相爭奪、撕咬,然而他們最終融合在一起,成為了葉家的葉雍。
他終于抬起直視裴定,緩慢而肯定地說道︰「我不知,再說,祖父所決定的事,我有什麼資格阻止?」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心底突然感到一陣悲戚,仿佛有什麼隨之湮滅了。深刻留在他心底的,是數日前的變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