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朝著城牆邊上的一條小道往上,連續走了好長的一段路,林玦才隱約看到在繁茂的綠樹掩映之中,有一座巨大的宅院。整齊的瓦房和兩旁陳舊的草屋交錯雜陳,恰似一盤殺得正酣的黑白圍棋。
從外面看,這宅院並無任何吸引人之處,隱藏在密林之中,倒還為它增添了點詭異的氣氛,但一走進大門,眼前的景卻出乎人的意料。
進了垂花門,便是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院中甬路相餃,山石點綴。整個院落富麗堂皇,雍容華貴,花園錦簇,剔透玲瓏,後院滿架薔薇、寶相,一帶水池。也不知是從哪里引來的水,竟然在園中有一條溪流穿過,一白板石橋跨在溪流之上。
身處院中只覺異香撲鼻,奇草仙藤蒼翠可愛,有種叫不出名字的青藤穿石繞檐,煥發出勃勃的生機。
巍城靠近西北大漠,外面黃沙漫天,可這宅院內,卻是一片生機盎然的江南之景,就算是自詡見多識廣的林玦,看到這樣的畫面,也嚇得說不出話來。
身邊的南宮懿見狀,臉上罕見的露出得意之色,「怎麼樣?這地方不錯吧?」
「你怎麼找到這地方的?」
林玦瞪大了眼楮,許久才反應過來。
如果是別人的私人別苑,他們是不是得馬上走,免得被人發現,到時候當賊抓起來?
「我建的。」
南宮懿冷不丁的一句話,讓林玦一個踉蹌,差點直接摔在地上。
他、他……建的?
這怎麼可能,說謊吹牛也得事先打個草稿吧?
南宮懿伸手將她撈起,估計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滿臉無奈的看著她,「真的,這真的是我建的。不然我怎麼會帶你來?」
听他這麼說,林玦心中突然打了個激靈,「好端端的你干嘛突然建這麼個宅院,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還是說,打算在這兒藏什麼人?!」
「才剛建好……」
南宮懿一臉委屈。
他本以為這樣給林玦一個驚喜會得到夸獎的,沒想到這人反應過來之後,竟然直接對他進行了質問,這人生的變數,也實在是有些猝不及防。
「這跟什麼時候建好可沒有關系,關鍵是南宮將軍你建它的目的……」
林玦一下子「文思泉涌」,看法和見解源源不斷的從腦子里冒出來。
「目的就是讓你住呀。」
南宮懿笑了起來。
所謂狡兔三窟,他當初建這座宅子的目的,就是想著自己隱退之後與林玦能夠有個去處,不過沒想到的是,隱退還沒有提起,這宅子倒是先派上用場了。
「好你個南宮懿,我住這兒,那越京城里呢?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讓我住了?」
林玦突然玩心大起,特別想逗一逗他。
南宮懿︰「……」
他這似乎,怎麼說都不對的樣子?
看到南宮懿一臉無奈,被她逼到角落里的模樣,林玦心中暗笑,面上卻做出一副更加生氣的樣子,歪著腦袋看著他道,「讓我住在這兒,所以南宮將軍是打算金屋藏嬌咯?」
「什麼金屋藏嬌,阿玦你真是越說越離譜。」
南宮懿滿臉無語。
他想要解釋,但卻悲催地發現林玦的思維十分的嚴謹,嚴謹到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既然不是金屋藏嬌,那你為何要讓我住在這兒?」
林玦繼續不依不饒。
南宮懿正郁悶間,卻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他側過頭看了眼林玦,突然恍然大悟,敢情這家伙是在逗他,所以便微笑地看著她,意味深長的拖長了音調,「就算我想要金屋藏嬌,那也得要有嬌呀,阿玦你這樣的——」
說到這里,他還煞有介事的用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玦。
果然,被他這麼一說,林玦當場就怒了,她那個氣啊,「你再說一遍!——」說罷抬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揮起拳頭就想朝南宮懿砸去。
拳頭被握住,帶著戲謔的輕笑聲傳來,「喂,隨便逗逗就生氣啦?」
林玦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你不是嬌,這兒呢,也不可能是什麼金屋……」,南宮懿低頭凝視著她,目光燦若星辰,「我建它,當初是想著有朝一日歸隱,與你也有片屋檐能夠遮風擋雨,不至于在外面風餐露宿。」
「誰要與你一同歸隱了?……」
林玦面上一紅,喃喃的反駁。
心中卻有些欣喜。
在這世上,要該有多幸運,才能遇到一位,凡事處處都能為她著想的人。遇君如此,夫復何求?
「你不願意?」
南宮懿做出一臉委屈模樣。
「那我只能去問問別人看願不願意與我一同——」
「你敢!」
他的話還未說完,林玦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南宮懿見狀,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家中有老虎,自然是不敢。」
「好你個南宮懿,你指桑罵槐的說我是母老虎?!」
林玦氣勢洶洶,掄起袖子,做出干架的模樣。
南宮懿看到她這副模樣,瞬間拔腿跑了,邊跑還邊笑著說,「你這副樣子,還說自己不是老虎……」
「有本事別跑,我就不信打不死你!」
兩人打鬧了一陣,終于在南宮懿投降的情況下停了下來。
「阿玦我錯了,看在我認錯態度這麼誠懇的情況下,能不能免了跪搓衣板?」
南宮懿小心翼翼的邊說邊看著林玦。
「可以呀。」,林玦回答的雲淡風輕。
「真的?」
听她這麼說,某人的眼楮突然亮了起來。
他就知道林玦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干什麼?」
林玦挑眉,一本正經。
「不過呢——」
她故意拉長了音調,別有深意的看了眼南宮懿,一臉笑意,「搓衣板可以不用跪,但是你要跪箭盤。」
什麼?
箭盤?——
南宮懿一個踉蹌,差點倒在地上。
這又是種什麼奇葩的東西?
他霎時後悔,早知道這樣子,還不如乖乖的選擇搓衣板呢?
看著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林玦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容明媚,就如同這四月天的春光一般,溫和但卻不刺眼。
「阿玦……」南宮懿看著她,「等這件事結束,咱們離開京都吧?」
當初他選擇從軍,是為了改變處處受人欺負受人掣肘的現狀,當時只身一人,什麼都不用想,也沒有什麼顧慮,無論是在沙場上拼殺,還是在朝廷中的獨來獨往,他都無所謂。
但現在卻是不同,身在朝堂,尤其還是權力的中心,就算他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也會被莫名其妙的卷進各派別斗爭的風波中,他自己無所謂,但卻不能讓林玦一直跟著他受連累。
所以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林玦故意逗他,「南宮將軍都發話咯,我還有得選擇麼?」隨後她露出一臉認真的模樣,抬頭看著南宮懿,「其實我無所謂的,只要能與你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樣。」
無論是高堂大廈還是破敗的茅草屋,都不是關鍵,關鍵的是,與誰在一起。
清風明月,奇草仙藤。
一陣風拂過,庭院里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南宮懿凝視著林玦,深色的雙眸里,像是藏著整座星空。許久,他才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像是回過神來一般,笑道,「好了,收拾收拾,好好的睡一覺,明天還要去城里見客。」
「你是說那個人在城里?」
一想到這個,林玦的好心情瞬間去了大半,就不能讓他們倆有個稍微愉快的休息時間嗎?
「嗯。估計還不只一個人。」
南宮懿淡淡的邊說,邊往前走去。
宅子很大,他們倆可以隨便各自挑一間喜歡的屋子住下,根本就不用像住客棧一樣,擔心會不會已經滿客的問題。
當然了,要南宮懿自己選擇,他自然是更加喜歡與林玦兩個人一間房的模式,不過一想到某人提著大刀的模樣,頓時作罷。
看來,他們倆的婚事,真的得提前了。
*
夜幕降臨,城中的一處別院里卻依舊燈火通明。
「公主,那兩人進城了,而且已經在城里的一家客棧落腳。」
阿加塔走進來,手中握著皮鞭,朝著維卡福了福。當抬眼瞥見契約夫也在時,先是一愣,隨即也朝他做了個揖。
「終于到了!我這就帶人去——」
維卡說著,就要站起來。
卻被契約夫拉住。
「這三更半夜的,你這麼著急干嘛?」
「這不是著急,夜長夢多,如果現在不去的話,南宮懿尤其狡猾,說不定明天就再也找不到了。」
維卡有些著急。
這一回,她必須要親手抓住南宮懿。
一方面是為了楊皇後的旨意,另一方面,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
她雖說是羅剎國的公主,卻因為生母是中原漢人的緣故,她從出生開始,就在宮外生活,甚至連自己的父皇也沒有見過一面。維卡以為自己的一輩子就這樣過了,在宮外的別院生活,不愁吃不愁穿,但能得到的待遇卻也只有這樣,她相貌普通,就算有計劃,她也沒法得到別人的青眼,她永遠都沒有辦法像那些宮中的皇子公主一樣,過著頤指氣使,養尊處優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羅剎國的大君,也就是她的父皇突然出現在別院里。
噓寒問暖的一陣後,他突然問她,願不願意到宮中生活?
她自然是願意的。
大君點頭滿意的離開。
但隨即卻讓人給她送來了幾顆藥丸和一幅中原女子的畫像。
「服下之後,就能讓我變成她這副樣子?」
維卡指著那畫像里的女子問道。
那女子容顏絕美,卻又清麗月兌俗,若是真能變成那副模樣,倒是比她原先的相貌美上許多,簡直是達到了月兌胎換骨的地步。
「對的,只要小姐按照我說的方法去做,一年之後,你就會跟畫中人一模一樣。」
凡是女子,就沒有不想著變美的,尤其是相貌平庸的女子,對美的追求更是達到了極致。維卡也不例外,但她並不傻,十幾年從未出現過的大君不僅親自來找她,還對她噓寒問暖,這本身就是件極為不合常理的事情。
所以之後的種種要求,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就算她當時什麼都不知道,但不用想也明白,大君現在需要她的幫助,無論是基于什麼目的。
想通了之後,她沒有拒絕,也不能夠拒絕。
乖乖的服用了一年的藥丸。
其間的痛苦自然不用說,但在一年之後,她的相貌竟真的奇跡般的變成了另外一副樣子,與畫中那女子的面容一模一樣。
大君派出盛大的隊伍來迎接她進宮,之前所有伺候過她的僕人以及其他的知情人,全都在她進宮的那一天里消失。沒有人知道大君到底對他們采取了什麼手段,反正自那之後,世上再也看不到那些人的身影。
那是她第一次出現在金碧輝煌的羅剎國皇宮之內,宮里的恢弘壯闊超出她的想象,但最吸引她的,卻不是這些金燦燦的死物,而是一張少年的臉。
俊秀中帶著剛毅,線條明朗,輪廓分明,就如同大殿外神廟里的雕塑一般,精致的不像是凡人。尤其是那一雙異色的眼眸,就單只是站在那里,維卡都能感受到里面蘊含著星辰大海。
少年也看到了她,眼里微微閃過一絲異色,隨後卻笑著朝她走了過來,「你就是維卡妹妹?初次見面,我叫契約夫,算起來,應該是你的三哥。」
一眼萬年。
有時候,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的奇妙。你從未見過那個人,甚至在此之前,從未有過關于那個人的任何信息,那只要一眼,你便知道,這個人,就是自己一直以來尋尋覓覓想要找的那個人,就是想要同他一起度過未來無數個日子的人。
維卡看到契約夫的時候,心里冒出的,就是這樣的想法。
就算,這個人,是她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但對于南宮懿……
剛開始,她對這個人,有的只是無盡的恨意罷了。正是因為他,才讓羅剎國大敗,讓契約夫丟失了羅剎國第一勇士的稱號,顏面掃地。
所以讓大君讓她到大業的時候,她想都不想就答應了。替契約夫報仇,除去南宮懿,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但直到大業國,她才發現,原來在這世上,真的存在畫像里的那個女子,她不僅真實存在,還是南宮懿的未婚妻。
不過,這些對于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她懂得眩術,能夠窺探人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在林玦中了蠱毒的那段日子,她十分容易就將她腦子里的記憶全部移植到了自己的腦子里。
順理成章的演了這麼一出戲,雖然南宮懿依舊不信,但只要林玦相信就夠了。但事情後來的演變,卻沒有按照她預想的方向來,林玦私自出京到西北找到了南宮懿,而南宮懿又沒有被四皇子派去的人殺死。
這樣陰錯陽差的機會,竟然讓這兩人重新踫到了一起。還鬼使神差的走出了她辛辛苦苦布下的幻境,不過,就算是這樣,她也一定有辦法,讓這兩人回不了京都。
「那我陪你去吧……」
契約夫見維卡一副必去不可的樣子,無奈的笑了笑。
事情到了這里,已經是騎虎難下,他們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
「真的?」
維卡有些無神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白皙的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容。這樣的她,與林玦的模樣有些重合,契約夫無意識的走了一下神。
「不然呢?這大半夜的,你一個人去也不安全。畢竟對方可是南宮懿。」
契約夫收回目光,淡淡的說道。
南宮懿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維卡在前幾次之所以能夠在南宮懿的面前安然逃月兌,並不是人家真的有什麼憐憫之心,只不過是當時他對維卡說的那個前世今生還不能確定,如今既然是已經確定了維卡只是個騙子,那他自然也不可能會手下留情了。
楊皇後這女人,也真是心狠。
讓維卡直接去與南宮懿對抗,那不是明擺著讓她去送死麼?
「我又不怕他。」
維卡一臉無所謂。
只要能除去他,契約夫就能一洗先前的恥辱,重新在羅剎國獲得他該有的尊重,而不是被外派到大業,去當什麼同盟的首領。
契約夫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想要伸手揉一揉她的頭發,卻在到了半空中收住,他看著她,說道,「維卡,你還年輕,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緊的。」
命都沒有了,其他的東西要的再多又有什麼用?
維卡見契約夫沒有多余的動作,不由得有些失落,她低垂著頭,喃喃地道,「其實對于我來說,命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
「你說什麼?」
契約夫皺眉。
「沒什麼,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維卡朝著他露出燦爛的微笑,掩去了眉間的一絲惆悵。
*
可當契約夫一行人到了南宮懿所住的那家客棧,不用說活捉南宮懿了,就連人影都沒有看到。
「該死,被騙了!」
維卡咬牙。
她怎麼沒有想到,像南宮懿這種狡詐的人,又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暴露了行蹤給他們。
契約夫卻顯得淡定的多,他看了眼完全炸毛的維卡,笑著勸道,「沒事兒,咱們在這客棧里等著,他會出現的。」
「他為什麼會出現?!」
維卡難以置信。
既然使出了金蠶月兌殼這麼一招,當然是趕緊跑路了,還折回來,這人腦子莫不是有病吧?
契約夫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因為,他有份東西,在我這里。」
*
巍城的繁榮果然不是吹的,白天走在路上,周圍除了來往的行人車馬之外,兩旁邊全是密集的攤販,叫賣聲不絕于耳,行走其中,林玦都有點恍惚,以為她又回到了京都的南街。
「你看,這邊竟然還有賣糖葫蘆的?」
南宮懿說完,不等林玦反應過來,一閃身,直接竄到了旁邊賣糖葫蘆的攤前。
「誒——」
林玦想要制止,話還未出口,就看到某人拿了根糖葫蘆走過來。
「……」
不是說來城里會一會那個人麼?這樣正大光明的逛街又是怎麼回事?
「你嘗嘗……」
某人說著,將一大串的冰糖葫蘆遞到了她的面前,還特意晃了晃。
紅艷艷的山楂外面裹著透明的糖衣,尤其是在經歷了大漠慘無人道的漫長跋涉之後,這樣的外表顯得尤為誘人。
雖然林玦心中百般嫌棄,但還是忍不住伸長脖子,探出頭去,打算咬一口,可就在嘴巴即將要踫到糖葫蘆的瞬間,南宮懿卻迅速的抽走,讓她咬了個空。
林玦無語,抬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無不無聊呀?」
「好了,逗你了,來——」
南宮懿莞爾一笑,繼續將糖葫蘆伸到她的嘴邊。
林玦再次伸長脖子,剛一口要下去,媽蛋,那糖葫蘆卻再次被某人抽走,伴隨著動作而來的,還有他喪心病狂的大笑。
她那個氣啊,直接朝著他大吼,「南宮懿你有本事別跑,看我不打死你!」
南宮懿自然不是傻的,一溜煙就跑沒了。
林玦也不管他,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南宮懿就從她身邊冒了出來,手中除了一串糖葫蘆外,還多了一個油紙袋,看到林玦板著臉,笑的一臉討好,「來來來,不逗你了,你看我給你帶回來了什麼?你絕對是想不到……」
說著,將那油紙袋拿到林玦面前晃了晃,「你看,這是什麼?」
蟹黃包?
林玦愣了下,這靠近西北大漠的邊陲之地,竟然也有賣蟹黃包的?
「嘿嘿,沒想到吧?」
看到林玦的表情,南宮懿笑的一臉傻樣。
「能在這兒買到你的最愛,我也是有點驚訝。」
「我的最愛?」
林玦挑眉。
自從那次她以買蟹黃包為借口去見南宮懿之後,這個人就頑固的認為蟹黃包是她的最愛。其實這是個嚴重的誤會,她不單單喜歡蟹黃包,她還喜歡很多東西,比如玉帶蝦仁,煎釀三寶,花攬桂魚,酥炸雞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