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將天邊染紅,余暉灑向大地。
古老而巍峨的皇城泛起一陣陣金色的漣漪。沐浴在落日余暉里,林玦整個人也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她努力的睜著眼楮看著南宮懿,盡量讓自己的表情柔和。
「……還有,你救了我……那麼多次,我救你一次……雖然不能扯平,但……我這次想耍賴,我不想跟你扯平,這樣……這樣你也許就會……記得我久一點……」
身中兩箭,她這回肯定是活不了了。
不知道,這次還能不能重生,如果能的話……
如果能的話,她會放棄與南宮懿的相遇,重新開始生活麼?答案應該是否定的。就算知道結局,她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林玦真正害怕的,不是重生,而是下一輩子,她將不會有記憶,她會忘記南宮懿,忘記這兒的一切,忘記她曾經是林家二小姐,忘記在她的一生中,曾經出現過這麼一個人,一個只在乎她的人……
「以後,別再把別人認成我了……」
這樣也好,至少南宮懿能記住她久一點。沒錯,她林玦就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
「傻瓜,我怎麼可能把你認錯。前段時間是……」,他早就識破了維卡的計劃,將計就計,不過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罷了。
他一直都知道這樣做會給林玦造成傷害,但他卻大意的認為像林玦這樣聰明,只要事後好好的解釋就可以了,卻沒有想到……林玦對這件事比他想象中的要在乎,而所謂的解釋,卻是在她身受重傷的時候。
「我知道……」,林玦打斷了他的話,她突然間有點累,特別的困,得趕緊把話說完,就能好好的睡上一覺了,「我都知道……只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就要不在了……一個人消失了,就不會再回來,就算長得一樣,也不會是我了……你別認錯……」
沒錯,她就是這麼自私。
「阿玦你先別說話,我幫你止血,你不會有事的……」
南宮懿前所未有的慌亂,他開始有些語無倫次。
「南宮懿……」,林玦皺著眉頭,她說的有點吃力,「好好活著。」,連帶著我的那份一起。
連聲的巨響在耳邊響起,硝煙彌漫,濃重的火藥味撲鼻而來。隱隱約約之間,林玦似乎看到不遠處的城樓開始坍塌,一身玄甲的凌墨,被從四面涌上來的兵士包圍,眨眼之間,在城樓坍塌之前,他被五花大綁,成了階下囚……
真假難辨。
眼皮越來越重,南宮懿的臉也越來越模糊。
她真的有點累了,可能睡一覺就會好了……
*
不遠處,恢弘雄偉的宮殿眨眼之間化為灰燼,剩下的,只是灰塵覆蓋下的零碎瓦礫︰剛才還鮮活的生命,轉眼之間,就已經變成了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體。巍峨的皇城,在夕陽的映照下,歲月的侵襲清晰可見,滄海桑田,在自然的面前,所謂至高無上的權力,不過是世人自以為是罷了。
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皇權也是一樣。
林玦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麼從長里出來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出了宮,等到她完全的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去南方的馬車上了。
「姑娘,你終于醒了?」
馬車里,清荷滿臉驚喜的看著林玦。
她以為還要再晚一點,沒想到林玦的恢復能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馬車不算顛簸,但林玦左顧右看,卻還是看出了奇怪的地方,她這是在馬車里?而不是在某一處的屋內?
「咱們這是去哪兒?」
頭還有點暈,林玦說話都慢了好幾拍。
「姑娘,咱們是去榕洲。」
榕洲?
林玦愣了愣。
她沒有失憶吧?為什麼好端端的突然要去榕洲?
她記得榕洲好像是在南方?
林玦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不知道為何,她似乎忘記了十分重要的事情,可究竟是什麼,卻又想不起來。而且一努力去回想,腦袋就疼的不行。
「就咱們倆?」
林玦總覺得遺漏了什麼
算了,反正來日方長,想不起來就等以後再慢慢想好了。
「當然不是了。」,清荷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煞是好看,「還三少爺也與咱們一起。」
「三少爺?你是說林瓊?」
林玦松了口氣,看來她並不沒有失憶,這些人都記得。
「二姐醒了?」
听到車廂內有動靜,馬車停了下來,隨後簾子被拉開,露出一張明媚英俊的笑臉來。
這人不是林瓊又是誰?
「咱們好端端的去南方做什麼?而且我是不是病了?」,既然馬車已經停下來,林玦索性想下車走走,她似乎在床上躺了太久沒有活動,只要稍微一動,身子就疼的不行。
疼的像散架了一般,她真的不是被人暴打了一頓麼?
「你是病了,不過大夫已經給你看過了,並無大礙。」,林瓊笑著解釋。
「病了?什麼病?」
林玦腦袋有些疼。
她怎麼不記得自己生了場大病?難道真的是失憶,用不著這麼狗血吧?
「你不記得啦?你落了水,又從馬背上摔下來,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呢。」
一個多月?
好吧,看來她確實在床上躺了很久。
算了,林玦不是個喜歡糾結的人,既然是想不起來,又不是什麼大事,她便也索性不去想,可剛伸手掀開簾子,就發現趕車的人有點面熟。
「這車夫……很年輕啊?」
林玦感嘆道。
而且,她似乎是在哪里見過,不過在林家,又好像沒有這號人。
「他只是看上去年輕而已。」
清荷冷不丁的說了一句。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什麼叫我只是看上去年輕,我本來就很年輕好嘛!——」
劉滿直接回頭怒目而視。
看到這副景象,林玦先是一愣,隨後笑了起來,「你們看上去很熟啊?」
被這麼一說,清荷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劉滿卻沒臉沒皮的笑道,「我一向口無遮攔,讓姑娘見笑了。」
「你也知道自己口無遮攔啊?」林瓊也開口道,「廢話那麼多,趕緊趕車啦,不然咱們在天黑之前,可到達不了榕洲城。」
氣氛融洽,林玦的心情有些明朗。
她似乎很久都沒有這麼明朗過了,只是,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呢?
一路順風,他們一行人在天黑之前趕到了榕洲城。
林玦從未到過榕洲,但榕洲城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也繁華的多。就算已經是傍晚,但街市上依舊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而且,在街市上,竟然能看到許多外邦國家的人,像金發碧眼的羅剎人,五大三粗的韃子,穿著木屐身形矮瘦的倭人……比起京都的威嚴,這兒倒是多了些生活氣息。
「姑娘,咱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一會兒就到了。」
清荷見林玦一路掀開簾子往外看,以為她是找住的地方,便開口說道。
「住客棧?」
林玦將簾子放下,問道。
這麼多人一起住客棧,那開銷可有點大啊……
「當然不是了。」,清荷笑道,「大老爺前段時間寫信來,說是在榕洲城里買了一處宅子,咱們這回來,就是去住這宅子的。姑娘你忘記啦?」
被清荷這麼一說,林玦腦子里隱隱約約的,好像又有這麼一回事,她懶得往下想,便接著問道,「京都呢?京都那座宅子賣了嗎?」。
「沒有呢。京都宅子還留著,咱們這回來榕洲呀,主要是為了游山玩水,看看這南方別樣的景致。」
「我爹他又去雲游了?」
想到這個,林玦就有些無語,她爹林太卜在致仕之後,還真的是到處走,雲游四方,她都有些記不清到底有多久沒有看到他了。
「是啊,大老爺寫了信,交代了一些事情後,就繼續他的行程了。」,清荷邊說,邊剖了個桔子遞給林玦,「不過姑娘不用擔心,有三少爺在,外事交給他就行了。」
「他看上去狀態好像還不錯……」
林玦喃喃自語。
她想起九公主來。也不知道她只身一人在海外,現在的情況如何。她答應了九公主,不將這件事告訴林瓊,現在想來,她也許可以不用再遵守這個承諾了。或許,她應該找個機會,將九公主的情況告訴他,既然林瓊能夠離開京都,他自然也能去海外去找九公主。
林家連連遭遇不幸,京都這塊傷心地,離開了也好。
無論是她,還是林瓊,都需要重新開始。
林家在榕洲的房子,是一座四進的院子。
白牆黑瓦,隱在綠樹紅花之下,倒是別有一番精致。入了垂花門,眼前豁然開朗,園子里有活泉,有假山,有亭台樓閣,林玦邊走邊感嘆,還是江南人懂得生活。
家中的下人早已在門口迎接,沒有手忙腳亂,沒有毛毛躁躁,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經在事先安排好了,林玦再次感嘆,哦,不對,她開始有點懷疑,什麼時候林瓊變得這樣靠譜了?
吃飯的時候,看著同樣坐在桌上的劉滿,她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咱們是不是認識?」
眾人一愣。
正在為林玦布菜的清荷手一抖,一勺湯差點灑了出來。
「姑娘為何這麼問?」
劉滿笑了笑。
「沒什麼,就覺得有些面熟。」
「姑娘怕是忘記了,咱們在之前匆忙的見過一面,我原先是林瓊的同窗,後來從軍了……」
「劉滿是我同窗,先前也來過家里幾次。」
林瓊也開口說道。
「從軍回來後,我當了一段日子的小官,可惜朝廷的水太深了,我根本就不適合,正好听說林兄要來榕洲,我便辭了官,同他一起來了,听聞榕洲城滿地金銀,說不準這回我能發個大財回去。」
劉滿半開玩笑的往下說。
「這樣啊……」
听完之後,林玦若有所思。
她似乎也隱隱記得,是有個人先是是白身,後來去從軍了。
算了,稍微一想就腦袋疼,還是不去想了,反正總之這些人不會害她便是。
在榕洲的日子過得平靜如水。
林瓊和劉滿兩人真的在城東合開了一家鋪子,專門賣各式的糕點。也不知道劉滿是從哪兒學來的,鋪子里竟然冒出來好多種奇奇怪怪的所謂叫「蛋糕」的東西,還請林玦去試吃,這些蛋糕外形美麗,讓人看了根本不想去吃它,這樣的造型,得花多長的時間才能做好,她一口吃下去,會不會太浪費了?
可在吃完第一口後,林玦便停不下來。
是真的很好吃,搭配著特制的茶點,她也就一口氣吃那麼四五來個吧。
鋪子剛開張,生意上有些忙不過來。林玦想去幫忙,卻被林瓊和劉滿兩人一致否決,說是她病剛好,不能干重活。林玦無奈,只能叫清荷前去幫忙打下手。
清荷一走,她日子就變得更加無所事事了。
每日看書練字,撫琴烹茶,日子過得倒是愜意。可愜意是愜意了,卻也變得更加無聊。
這一日,她正倚在庭院里優哉游哉的看著書,卻听到原本十分靜謐的院子竟然有些喧鬧。林玦不由皺眉,這院子里的丫鬟最是安靜,怎麼會突然間這麼聒噪?「外面是怎麼回事?」
她叫了個小丫頭過來,問道。
「回姑娘,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呢……」,小丫鬟看上去才十多歲,一臉稚女敕,學著外面的那些人口氣說道,「不僅大赦天下,還免了三年的賦稅和徭役,很多姐姐家里的田賦都不用交了……」
原來如此。
新帝登基麼?
讓小丫鬟下去後,林玦輕輕的抿了口茶。她記得昭陽帝不是太老啊,甚至連東宮都是空的,這才過了多久,就換了個人?
也不知道這回坐上那個位子的是誰?
一向走親民路線的六皇子,還是面上風流不羈,暗地里奸詐狡猾的四皇子?至于五皇子,林玦突然想起司徒嫣來,如果有可能的話,她還是挺希望五皇子坐上那個位子的,畢竟,憑著司徒嫣的才能,她可以過得更好,而不是僅僅局限于王府的後宅之間。
自古以來,天家之事都是變幻莫測。
林玦突然間有些慶幸,好在她當初守住了底線,沒有答應六皇子凌墨,要不然,她如今在王府里當一名側妃?
開什麼玩笑?這比直接要了她的命還要悲慘!
不過這位新登基的皇帝倒是心腸不錯,免了三年的徭役和賦稅,這樣的舉動,確實能夠得人心。
「想什麼啊,這麼入神?」
林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進來,見林玦一臉的若有所思,便索性在她的對面坐下。
「哦,也沒什麼,就是剛才听了小丫頭說新帝登基,免了三年的徭役和賦稅……」
林玦笑了笑。
都離開京都了,她不覺得那邊的事情再與她有什麼關聯,只是關乎民生的事情,她作為一個平頭百姓,總是下意識的就會多想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玦看錯了,她竟然看到林瓊的目光暗淡下去,幾乎是喃喃自語,「他最終還是坐上了那個位子……」
「昭陽帝死了麼?」
林玦心中一動。
「沒,你瞎說什麼呀。這話可是大逆不道。人家現在是太上皇,活的好好的。」,林瓊忍不住笑。
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她記得所有的事情,卻唯獨忘記了他。
「那誰繼位了?」
林玦又問。
雖然不關她的事,但她還是有點好奇。
「呃……好像是一位皇子吧……」
林玦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不廢話麼?
感受到林玦的白眼,林瓊沒法,只能解釋道,「應該是這麼說,皇帝找到了前太子,直接恢復了他的太子身份,接著就傳位于他,然後就登基了……」
說完後,林瓊有些擔心的看了眼林玦。
這樣說,能讓她想起來麼?
「皇家的事情還真是復雜!」,可惜,林玦並沒有感到任何的異樣,她只是感慨了一下,就繼續專注看她的書去了。
是挺復雜的……
林瓊暗自想道。
其實那日宮變,昭陽帝早就知情。他不過聯合了南宮懿,演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罷了。
但謀劃總是天衣無縫,可真正實行起來,卻要比想象中難得多。
昭陽帝沒有想到凌墨會臨陣倒戈,直接與老四反目成仇,更沒有想到,凌墨只憑著一己之力,就直接解決了老四。
而凌墨本身,也要比昭陽帝想象中的要強的多。
皇帝原本的計劃,是讓南宮懿引開凌墨的注意力,然後再趁其不備,直接從後方生擒。
但當日的情況,卻遠比計劃中的要復雜上許多。凌墨太強了,兵力充足,南宮懿憑著一己之力,雖然引開了他的注意,隱藏在後方的護衛卻沒有找到合適的進攻時機,因為他的注意力,並沒有完全在南宮懿的身上。
本身兵力就不相上下,再這樣下去,就有功虧一簣的危險。當時昭陽帝有點急,直到他看到了林玦。
眼尖的他,馬上就覺察到了凌墨眼中林玦的模樣。
他關心她,這個人在他的眼里,總是有點不一樣的地方。
這就好辦了。
當然,這個想法,南宮懿是不可能會同意的,他也不會去告訴他。
相反的是,南宮懿早早的就已經打算好,以自己為盾,突破重圍,將林玦送出了宮。
但辦法總比困難多,認真想一想總是會有。
所以昭陽帝讓人在宮外攔下了馱著林玦的驚馬。他知道南宮懿在林玦心中的地位,只要做這麼一個動作,將驚馬攔下,再送給她一匹溫順的黑色駿馬,就算當時林玦已經身受重傷,但她絕對會調頭回去救南宮懿。
事情的發展與皇帝的想法一致。
林玦果然調轉馬頭回去,並替南宮懿擋了一箭。
而這一箭是凌墨親手射出。
事情到這里,就該結束了。
躲在暗處的昭陽帝一聲令下,利用凌墨因為情緒上的崩潰和悲痛,而放松警惕的瞬間,一舉將他拿下。
但倒在南宮懿懷里的林玦,卻只剩下一口氣。
「救活她。」
事成之後,南宮懿只有這麼一句話。
「朕沒辦法。」
昭陽帝有些無奈。
女人如衣服,他這孩子,怎麼就這樣倔強呢?明明他懷里的林玦都已經差不多要斷氣了。
「你肯定有辦法。」,南宮懿斬釘截鐵。
「你不要這樣……」
「不然我同她一起死。」
南宮懿拔出匕首,朝著自己的心間刺下去,再迅速的拔出,瞬間鮮血直流。
昭陽帝被他嚇得驚慌失色。
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南宮懿。
南海靈姬是一位擁有著絕世容顏的少女。而她保持容顏的辦法,就是靠吸食少女身上的鮮血。當然,她要的不多,每天只要一碗即可。
她擁有起死回生的神力。
但卻喜歡收集人間的記憶和武功。
也就是,要她答應救人可以,但請求者必須獻出他認為最重要的記憶和一身的功力。
世上關于南海靈姬的傳言很多,但真正見到她本人的人,卻少之又少。這世上,只有一人知道她的下落,能夠聯系得上她,就是昭陽帝。
南宮懿不想探究他們兩人之間曾經的關系,也不在意為何只有昭陽帝才能聯系得上她,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救活林玦。這就夠了。
南海靈姬同傳說中的一樣,美艷動人。她看了眼南宮懿,說道,「救她,你要獻出一身的武功,還有很大的一部分記憶,而相應的,與你相關的這部分記憶,她也會喪失,這樣,也沒有關系嗎?」。
南宮懿堅定的搖頭。
只要能救林玦,就算是要他的命也沒有關系。
「也就是說,就算你付出了一身的武功,救活了她,她也不記得你了,記憶一旦喪失,永遠都不可能恢復,這樣,真的沒有關系?」
南海靈姬再三確認。
一旦定下契約,就再也不能更改了。
「沒關系,只要她好好活著,什麼都沒有關系。」
「好的,如你所願。」……
一個月後,林玦身上的傷痊愈,劉滿按照南宮懿事先給他信中所交代的那樣,與清荷、林瓊三人一起,將還陷入昏迷的林玦帶到了榕洲,在那里,南宮懿已經事先幫他們準備好了去處。
而喪失了部分記憶和全部武功的南宮懿,按照昭陽帝的旨意,留在宮中準備登基大典。
三個月後,他順利登基,成為大業國萬人之上的君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