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呵。
床榻之上的人,微微蹙眉。
遙遠,卻又不可遺忘的記憶呀
「皇姐,你為什麼這麼狠?」少年單薄的身子因為憤怒而顫抖。
「我從沒有愛過他,為了我的幸福,我不得不這樣做。小義,不要怪我,我不願意做一枚棋子,我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追求屬于我自己的幸福!」穿著紅嫁衣的女子瑰麗而妖艷,面容淒然而決絕。
「可是洛哥哥是無辜的!他是無辜的!他對我們那麼好,你怎麼能這樣?怎麼可以?」少年的眼底有著說不盡的難以置信和絕望。
「我要離開這座黃金的牢籠,掙開這奢華笨重的鎖鏈!只有他才可以讓我永遠的逃離這里,才能給我所有想要的!我恨母後!我恨父皇!我恨洛天!我恨你們所有人,所有人!」歇斯底里的喊叫在火光射的暗夜里穿破雲霄,淒絕而狠厲。
漫天的火光在夜風的撕扯下張狂而猖獗,映在每一個人的臉上,百態眾生,光怪陸離。
眼前的宮殿已成一片火海,肆虐的火苗瘋狂的跳躍,燃盡最後的希望,也讓少年心中的驚懼,悲痛,憤怒和恨意燃燒到極致。
被侍衛拖著的少年眼睜睜的看著最後一片火光燃盡,忘記了掙扎,渙散的眼神開始凝聚,最後眼底卻只剩一片寧靜。
如同一潭死水,不見波瀾。
少年的心底,被種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深深地埋著,逐漸生根、發芽、開花,最後肆意的蔓延,亭亭如蓋,籠罩著泡沫般易碎的心。
半舊的布偶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入那堆灰燼之中,又一次燃起小小的火苗,「皇姐,你我自此,便如此偶。」
少年輕輕開口,轉身離去,最終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那十歲的少年,就這樣離去,再也沒有回來。
一別,至此。
夢中驚醒的皇貴妃睜大雙眼,直直地盯著簾前帷幔,一語不發。唯有額頭上晶亮的冷汗,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悸。
可是,那樣的作法,並沒有錯,不是嗎?
身為質子的命運,原本就是這樣脆弱呵,不是麼?那麼,為什麼還要不甘願呢?
政權斗爭的棋子呵。
兩國交戰之前,不管有錯沒錯,質子都是用來祭軍的呀,這便是命運,永遠不能堪破的命運呀。
絲毫沒有退路可以選擇的命運啊。
我只不過,是想借此,來搏一搏,換取自己的幸福。這樣,總好過三個人,永遠的苟延殘喘,過著那般仰人鼻息的,卑微不堪的日子。
你,莫要怨恨。是你說過,幸福,都是要自己去爭取的,而我,只是在將它付諸實踐,不是麼?
良久,才听到紗帳中傳來一聲低喚,「葉兒。」
珠簾輕揭,串珠叮咚作響,在這寂靜的夜里,清脆異常。
隨著輕緩的腳步,屋內逐漸燃起亮光。葉兒移至床前,垂手而立,「娘娘。」
「扶本宮起來。」
葉兒取過擱置一旁的軟墊,用手按了按,待安置妥帖,才扶著皇貴妃靠了上去。
「去倒杯茶來。」
「是。」
接過葉兒遞過來的青瓷茶盞,皇貴妃輕啜一口,闔目凝思,並不言語,靜靜的梳理著思緒。待從剛才的夢境中回過神來,才將手中早已冰涼的茶水遞給葉兒。
「吩咐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回稟娘娘,奴婢已經遵照您的吩咐,將布偶放在了明王殿下的寢宮內。」
「可曾有人察覺?」
「奴婢來去很是小心,那布偶也是在明王進殿前一刻放入的,奴婢一直守在窗外,未曾有人靠近,最後是趙公公送明王回的寢宮,奴婢听著也未曾入內,想來在門口便回了。奴婢一直在窗外守到明王入內,果然不出娘寧所料,一同入內的還有隨行的那位老者,只是那二人說話的聲音奴婢未能探听得到,因惶恐被明王發現,這才返回,想來,不會有人覺察。」
「無事便好。」
葉兒頓了頓,將重新添了新茶的茶盞遞給皇貴妃,見她不置一詞,只是靜靜喝茶,這才繼續下去,「奴婢回來的時候,娘娘已經安寢,奴婢不忍擾了您的清夢,這才自作主張想要明日再向您回稟此事。望娘娘恕罪。」說著便要跪拜下去。
「無礙,起來吧,」皇貴妃揮了揮手,示意她起來,將茶盞遞給葉兒,「本宮要休息了。」
「奴婢謝過娘娘。」葉兒接過皇貴妃手中茶盞,服侍她躺下,轉身收拾了茶具,熄滅了燭台的燈火,這才小心退了下去。
床榻之上的皇貴妃靜靜地躺著,輕輕嘆息︰「這次,權且再賭一把吧。」
語罷,合目而眠。
*****
綠柳飛燕,太液池的水流潺湲而前,春日的大齊皇宮明媚而澄澈。池邊柳樹下,衣衫半舊的少年安靜地坐著,呆呆地盯著水里游動的魚兒。
春日的微風拂面而過,溫柔而煦暖,讓人想要沉沉睡去。
少年微微眯起雙眼,似思似眠,手中的柳枝有一下沒一下的隨意地敲擊著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向遠方散去。
好不愜意。
少年沉迷在這樣舒適的情境里,卻在下一瞬,感受到背後的重重一擊,直直落進了水池內。
縱然太液池內引了地熱溫泉,初春的池水依舊冰寒。
少年被突如其來的變故一驚,回過神來,卻只覺周身冰冷,不由微微一顫,開始拼命掙扎。然而冬日厚重的棉衣未曾換下,在此刻被池水浸入,變得更加厚重,少年只覺身子直直下墜,一點一點的向池底沉去。
「哎呦,你們看,小八怎麼在水里游泳呢?」身後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驚叫,接著,便是一陣哄然大笑。
譏諷,嘲弄,幸災樂禍。
「小崽子,水里舒服嗎?」。
「哎呦,瞧瞧這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子,如今連魚兒見了他,都要躲得遠遠的呢!」一旁身著暗紫華服的少年隨手折了根柳枝,遠遠地在落水少年的臉上拂弄,開心不已。
「真是個晦氣的東西,咱們可得離得遠遠的,不然呀,這沾染了晦氣,可就不劃算了!」
「哈哈哈哈」少年們的身影逐漸遠去,只留下太液池內落水的少年,獨自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