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歌瞧著她的樣子,不由覺得煩躁不已,卻還是扶她一把,耐著性子道︰「姑姑對母妃忠心可鑒,鸞歌怎會不知,只是母妃正在等候,您還是先起來,免得讓母妃久等了。」
此話一出,雲姑姑這才止住了眼淚,顫顫地搭著她的手借力站起來。待她拿出帕子將面上的眼淚抹了去,才帶著她繼續向前走去,二人一路無語。
永安宮和其他宮殿不同,因為皇貴妃向佛喜靜,當初懷有鸞歌的時候,便潛心向佛,向晟昭帝請了旨意,將庭院做了改造。掘去之前花圃里濃烈艷麗的名貴花種,連著整片庭院,也一並墾了,種了滿院的湘妃竹。
最後只在進門的主道一左一右留了兩條卵石小路,曲曲折折通向竹林後面的主屋。
清靜幽雅,猶如山中隱士所居。
從大門而入,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大片的竹子,並不見內苑具體光景,這也是方才雲姑姑敢那般無所顧忌地對著鸞歌毫無形象痛哭流涕的原因。
當初她被千華送回這里,第一次見到這般景致,也是喜歡驚奇得不得了。
若不是知道那里面住著什麼樣的人,或許連她也要為這樣高潔雅致的主人拍手叫好了吧?
沒多久,便到了內苑,二人正準備進屋,卻見皇貴妃的婢女葉兒拎著食盒出來,見到鸞歌二人,連忙見禮道︰「奴婢見過公主。」
「起來吧。」鸞歌淡淡出聲。
「娘娘用過膳了?」一旁的雲姑姑看著她,急切地問著。
葉兒看著手中裝著滿滿的碟碗的食盒,難為道︰「回姑姑,娘娘只吃了幾口,便讓奴婢撤了」
雲姑姑听到這話便急了,主子身子不好,這下連飯也不吃了還怎麼是好?正要開口,卻听鸞歌對著葉兒道︰「罷了,你先下去吧,我去看看母妃。」
說著便要進屋,卻听葉兒答道︰「回稟公主,娘娘方才去了佛堂。您要是找娘娘,得去側殿才行。」
「唔,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姑姑會帶著我去的。」鸞歌示意她離開。
一旁的雲姑姑听此,連忙湊上前來,帶著鸞歌前往側殿的佛堂走去。
鸞歌看著周遭的一切,還是和三年前沒什麼差別,只是在竹林邊緣卵石小道兩側種了大片的六月蘭,在這五月的光景有幾個急切的,綻了幾個白紫的花苞,放眼望去,滿園都是盎然綠意,並著那竹子的清香倒是讓人清醒不少。
主殿到側殿並沒有幾步路,想來是知道她要來,殿門並沒有關,剛到門口還沒進去,鸞歌就聞到一陣檀香的氣味,日日焚香一連十幾年,這味道怕是早已融到一桌一椅一磚一瓦了吧?
雲姑姑領著她走到佛堂深處,皇貴妃正跪在墊子上抄著經書,旁邊已經放了厚厚的一沓墨色尚新的經文。
听見二人進來,她也不做招呼,只是全心的寫著手上的半張經卷。
鸞歌也不心急,隨意的打量著這里。
說起來,自己也在這永安宮里住了有一段時日,每一間屋子都甚是熟悉,卻唯獨對這佛堂不甚了解。
皇貴妃從來不讓人入佛堂內間,除了常年隨侍的雲姑姑偶爾會得到允許進去幾次。
鸞歌還記得那時她佯裝親昵,到了用膳的時候,跑進佛堂喚母妃用膳,卻不料被冷冷的訓斥了一頓,自那之後,更是被明令禁止入內。
這讓她一度以為這件佛堂藏有天大的秘密,有幾次晚上她偷偷入內打探,卻是不曾有所收獲,反倒使貴妃起了疑心,說是怕賊人亂闖還安排了丫頭輪流守夜為佛燈添油。
當年在永安宮,鸞歌有幸見到自己這位母妃的時候,也不過每日三餐。有時貴妃甚至連飯都不用,諾大個主殿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用膳。
不僅自己是這樣,連帶著一幫丫頭也是見不了自家主子幾次。
這般情境讓她既打探出有用的信息,做事情又得畏手畏腳。是以她才想借著搬出永安宮,來查探更多有用的信息。
一來可以免得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被人起疑,二則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從旁的愛嚼舌頭的丫頭婆子嘴里,或許可以得到遠高于永安宮內部的消息。
佛堂里一片靜穆,只能听見淺淺的呼吸聲和筆尖蘸墨的聲音。
不經意間掃過雲姑姑,見她的面上也是一派虔誠鄭重。
而鸞歌卻並沒有她們那般認真,只是睜著一雙大眼兀自扭頭轉身的打量著這里。
堂內供奉著三尊佛像,依次是釋迦牟尼佛像,觀世音菩薩像和地藏王菩薩像,個個法相莊嚴,慈悲和善,一派殊勝莊嚴之象。
正中一座觀音像有半尺高,坐蓮花高台,手持淨瓶楊柳,唇角含笑,端莊慈祥而又悲憫的看著自己的信眾。
據說觀音菩薩是久已成就的古佛,號「正法明如來」,為了度化眾生,化三十二應身,現八十四化身,施二十四種無畏,具有無量的智慧和神通,大慈大悲,普救人間疾苦,是大乘佛教慈悲救世精神的最深刻詮釋。
一般虔誠的信教人家,若要供奉祈福,非觀世音菩薩莫屬。
只是連你也這般虔誠,又是因為什麼?
鸞歌的一雙眼楮,最終還是落在了那素衣白裳,潛心抄經的婦人身上。
那些年的事情,又與你有什麼關系?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麼?你是不是也在懺悔以求心靈的慰藉?
湘兒
鸞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皇貴妃放下了手中的筆,緩緩起身,對著鸞歌身旁的雲姑姑道︰「素雲,這卷《法華經》本宮已經抄完,你且將它拿下去,和之前的經文放在一起。」
「是。」雲姑姑上前將那經文小心翼翼地接過,避免觸上未干的新墨,關上殿門退了出去。
貴妃見周遭無人,才看一眼鸞歌,卻並不說話,反倒施施然向著一旁禪坐的小閣行去。鸞歌會意,聳聳肩跟了上去。
《法華經》是佛陀釋迦牟尼晚年所說教法,屬于開權顯實的圓融教法,大小無異,顯密圓融,顯示人人皆可成佛的一乘了義。一直以來為心地法門的信眾所推崇,其殊勝處有三︰
第一是花果同時;第二是出淤泥而不染;第三則是內斂不露。
從剛才那三尊佛像來看,貴妃所信,當是心地法門無疑。這滿院幽幽綠竹,十幾年向佛虔誠讓你應了這不染凡塵,比那妙蓮更是出淤泥而不染;十二年來的韜光養晦清靜無為應了那內斂不露;那花果同時,是不是那竹子開花的盛極而衰?
真相,都是丑陋的吧?
不管事實如何,這層面具,我都要揭開來。
「母妃安好。」小閣內,鸞歌微微斂襟屈膝,朝著軟榻之上已然安坐的貴妃拜下。
「莫如此喚我。」榻上之人淺淺飲茶,淡然開口。
「母妃是怨鸞歌這幾年來不曾在您膝下盡孝麼?」鸞歌低順輕問,卻並不抬頭。
「我是何意,我想,你會比我更清楚吧。」貴妃並不惱怒,淡然一笑道︰「這麼些年我不曾與你明說,但並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你是誰或許我並不知道,但我卻知道你並不是誰。」
「母妃真是奇怪,我是誰不是誰?世人皆知,我便是您的女兒,難道這有什麼問題嗎?」。鸞歌奇道,但心下卻是一顫。
「還是坐著說話吧,」貴妃看她一眼,指指小桌旁的軟榻,「蹲著身子不覺得難受麼,好女兒?」
「謝母妃。」雖是不知她想要做什麼,但是半蹲著的確不舒服。
鸞歌上前幾步,隔著一張小桌,坐在軟榻的另一側。
「你不承認也罷,」貴妃揭開一盞茶杯,為鸞歌滿上茶水,碧瑩瑩的茶水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味,鸞歌正想感嘆這茶水甚是好,卻听到她接下來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句︰
「但我知道你確然不是我的女兒。因為,我的女兒早已經死了。早在十二年前,便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