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幾日過去,距長公主出嫁的時日只剩七天,滿朝上下都變得熱鬧非常,家家張燈結彩仿佛比自家嫁女兒還歡喜。
宮里每一處宮室也都一片喜慶之色,包括之前毫無動靜的甘泉宮,也是裝點一新。
修養幾日之後,皇後娘娘也出了宮門,開始張羅著長公主的妝奩,督制嫁衣的織造。但也只是攬了這一兩樣,其他不必親為的也就任由珍妃包攬了去。
鸞歌坐在亭子里,瞧著眼前平靜無波的湖水,和卵石小道上匆忙往來的宮人,思量著昨日千華所說的話。
扯下一片樹葉,她心中兀自想著︰「皇後膝下無子,定然不會虧待小衍,若我之後離開,也能放下心來。但是倘或晟昭帝和左相當真撕破了臉,那皇後自己也是自身難保,又如何護得小衍周全?」
這般想著,眉頭也是更緊,手下撕扯著樹葉的動作也愈加百無聊賴。
倘真如此,不是又要重蹈當年自己與小義的覆轍?最後照舊是一場空歡喜,到頭來還是孤孑一人,什麼都沒有?
希望破滅比不抱希望更可怕。
回到永鸞殿,雖是隔著一面湖,西三所婢僕居住的地方嘈雜的聲音還是遠遠傳來。這幾日宮里都忙上忙下,動作大點也無可指摘,誰讓她偏要住在這麼偏遠的地方。
進了書房,便見小衍正在練字。別看他年紀雖小,但寫出來的字卻自有一番氣韻,唯一的不足,便是因為缺少歷練而展現出的少年稚女敕。
小衍見她來,忙擱下了筆迎上來︰「阿姐,你怎的來了。」
鸞歌走到案幾前拿起他寫的字,仔細瞧上一瞧,點頭道︰「倒是有些進步。」
小衍一喜,昂起頭,飛揚道︰「那是自然,我最近可練得很是勤苦呢。」
鸞歌一笑,也不答他,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道︰「今日來是有事要問問你的意見。」
小衍隨她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兩人隔著一個小小的桌子,道︰「阿姐請說。」
「倘若阿姐要離開這皇宮,你可還會像當初一般要同阿姐走?」
小衍微怔了怔,正要開口,卻听鸞歌道︰「你莫要倉促回答,需得想好了才是。」
「你要明白,倘若跟著我一起走,日後無非就是市井小民尋常人家的日子,最後取個姑娘,柴米油鹽醬醋茶就是一生。這輩子別說通達顯貴,就是連做個芝麻小官都是不能夠的。但卻可以安樂和順的度過這一生。」
「而你若是留下……皇姐昨兒個來說,皇後娘娘有意將你養在身邊照拂,她若是一出嫁,皇後在這宮里便只有你可依靠,必會視若親生。比上你我現下處境,會好上許多。而且日後……父皇嫡長子已歿,太子之選便無所謂嫡長,而是賢主東宮。」
「但是,這也就意味著,你今後的日子,需得事事小心、步步為營,再也不會有田園耕種、荷鋤而歸的平淡日子了。」
「這些,你明白嗎?」。鸞歌微微一笑,一雙黑眸澄澈如水,宛若清泓明淨見底。
她拍了拍小衍的手,誠摯的看向他︰「你不用現在就告訴我答案,等想好了再告訴我。在此之前,好好問問自己的心,到底要做出什麼選擇。不管怎樣,我都會支持你,你也永遠會是我的弟弟。」
說罷,她放開小衍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她明白,此刻的小衍,需要一個人獨處的時間。他需得好好靜一靜,認真地、不被任何人影響地,做出屬于自己的選擇。
雲衍沒有起身,直到鸞歌關上門,他還在靜靜地坐著。
他從沒有像此刻一般,覺得未來是把握在自己手中。這一次,他必須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一般,對自己的人生做出抉擇。
只是這個選擇,將會定下他今後一生的路。
最後到底通向何方,只有他能決定。
任何人都幫不了他。
除了他自己。
鸞歌邁出屋子的那一刻,復又听到西邊傳來的嘈雜聲,皺了皺眉,抬腳出了永鸞殿,往冷宮那邊走去。
此刻,唯有哪一處清冷,才是唯一可以讓人安神的地方。
舒陽在明王離開之後也失了蹤影。自那之後自己便再沒有見過他。畢竟他不能現于人前,尤其是在眾人都在準備長公主婚禮的時候,各處都有人,像他這般抱著只藍毛狐狸到處溜也著實顯眼。
只是不知,他是在這京都中某一處,還是隨著明王回了齊國。
想到明王,她的心中又是一滯。拿出腰間的玉佩,輕輕撫模。
明王匆匆回國,想必齊國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人生得一知心人該是多麼難,不管什麼事,但願不要影響他與千華的婚事。
想到這里,鸞歌撲哧一笑。時光匆匆,轉眼小義便要娶妻了,想當初他還是一個整日跟在自己身後「阿姐、阿姐」喊個不停地小屁孩呢。
就像現在的小衍一樣。
「可是,人終究是要長大的。」
鸞歌收起玉佩,信步庭中,淺綠的新衫裙裾拂過地面,綻出朵朵綠色的花,伴著她腰間碎玉叮當的敲擊聲,真可謂步步生蓮。
她現在愈發覺得,小衍並非凡塵,他的心,也定當是不甘于鄉野田園的。
她怎會忘記他看著明王那熾烈的崇拜眼神?如果說見到明王之前,他刻苦讀書,只是為了離開之前好好學點東西;那見過明王之後,他苦練箭術,每日傍晚方歸,又如饑似渴的讀那些兵家書冊,便已經不僅僅是之前那麼簡單了。
「每一個男兒,都有一顆建功立業的心啊。」
鸞歌長嘆一聲,瞧著自己已被夕陽拉長的影子,伴著一旁透過木槿枝葉間細碎的光點,遙遙望向那高闊的天空。
天際被那宏大磅礡的火燒雲映得通紅,屋檐邊角,間或有幾只覓食歸來的鳥雀燕子蹦跳返巢,而那高空之中,卻又雄鷹展翅,翱翔于雲端,不知起自何方,轉眼之間便化作依稀黑點。
夜幕低沉,這一日,就這般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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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日蹉跎,離長公主出嫁只有四日了。
這場盛大的婚事雖然緊急,但在皇後和珍妃的一力操持之下,都在有條不紊的快速進行著。長公主也在宮內安靜的繡著花被。
一條花開富貴的被面如今只剩下幾只紛飛的蝴蝶了。
千華揉揉僵硬的脖子,苦嘆一聲︰這新嫁娘也不是那麼好做的。
抬頭望望天,那湛藍的蒼穹擁裹著團團白雲,又是一個好日子。
不過往日里天空多半劃過雁群,誰料入眼竟還有一直白鴿展翅飛過,卻不知要飛向何方。
千華笑了笑,低下頭來繼續趕那最後一點兒工,這純潔的白鴿也是個好兆頭呢。只是可嘆這花開富貴的被面,需得是出嫁前新娘子自己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才能寄托福澤。
那白鴿飛過楚國大半個皇宮,最終撲稜了兩下翅膀,落在了永安宮的窗柩上。
那些正在操忙著手上活計的人,哪有閑情抬頭去望這只尋常的鳥兒。
而平日里本該窩在朝安堂內潛心讀經抄寫的貴妃娘娘,此刻卻是獨身一人閑適地靠坐在窗前。看到落在窗柩上的白鴿,伸手一捉,便從它腿上的銅管里掏出一個卷起的小紙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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