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落朝著鸞歌慢慢走來,大半張臉掩蓋在面具之後,看不清神色如何,但唯其一點,是鸞歌絲毫沒有先前面對浮生時的那股壓力。
但就算這樣,也不能掉以輕心。
鸞歌攥緊了手中的長鞭,暗暗運力。
剛才對上浮生,原本已經有了很大的勝算,不過是一時間的失神,讓他鑽了空子自己才受傷,若是強撐下去,面對同樣受傷的浮生,她不是沒有勝算。
但是眼前這個人。
如果沒有浮生厲害,那蘇月翎為何會派他來幫助浮生?若是這樣,自己能有幾分勝算?
鸞歌在心中暗暗計算,手腕上的異獸珠也慢慢松開來,似乎準備好了隨時迎擊。
但無落仍舊沒有出手。
衣衫輕動,在鸞歌思索之際,無落已經從她面前翩然而過。
「你若再不出手,那些人只怕就要被燻壞了。」無落的聲音淡淡,卻分明是與疏離完全不同的漠然。
鸞歌有些愕然,但無落所說的話不錯,救人重要。
顧不得多想,鸞歌撐地而起,雙掌平伸,八顆珠子齊齊懸與她的手掌上方。隨著她合掌拈訣翻飛間,八顆異獸珠開始繞城面圓飛速旋轉,最後越來越大,越來越高,乃至最終漂浮在樹林上空,將所有人籠罩在其中。
「退了退了!」
隨著這一聲喊,人群中迸發出歡快的呼聲︰
「蟲潮退了!」
「我們沒事了!」
「……」
「將,將軍,那還用找雄黃和煙油不?」一旁手中提著半桶煙油的將士結巴著問道。
剛才李將軍下令找這兩樣東西,可是來京城又不是當年去苗疆,誰會想到備那些東西?就連手上這半桶煙油,也還是伙夫為了方便生火捎帶著的,更別說雄黃,荒野樹林的讓他哪里去找這麼多東西來?
誰知自己已經等好了挨罵,卻听到蟲潮褪去的消息。
果然,放眼望去,原本因為受浮生笛音操控的蟲潮已經朝著林中退去。
「自然不用了。」
一道女聲傳來,接過了小將的話頭。
看著站在眼前的鸞歌,眸色已經恢復原先的漆黑,李德不知該如何開口,是繼續裝作不知道以紅姑娘相稱,還是以君臣之禮相對。
未及開口,一旁的褚鳴和韓扶等人已經抱拳開口︰
「紅姑娘,今日多謝,若不是你,只怕我們無法抵擋住這股蟲潮。」
「是啊,紅姑娘,今日有勞。」
听著幾人開口,李德看著鸞歌唇邊的血跡,開口問道︰「姑娘身子可還好?」
「多謝將軍掛懷,我沒事。」鸞歌沖李德一笑,然後對著幾人點頭道︰「謝倒不必,大家如今同進退,我做這些是應該的。好在這林中沒有巨獸,那些蟲子也沒有毒,只是受傷將士被咬噬的傷口還是要多加照顧,務必讓軍醫小心診治。」
說著鸞歌看向李德,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公主呢?她可還好?」
方才沒有直接開口,是因為知道千華有齊安與朱韞等人保護。
「公主在後方隊伍,要下官帶您去麼?」
饒是沒有直接稱呼,李德在不經意間已經用上了下官這樣的詞。
但鸞歌此時的心思不在此處,看一眼還在不遠處站著的無落,她開口道︰
「不用了。長公主畢竟千金之軀,如今敵人已退,再隱匿于隊伍中也不好。」
「下官明白了。」李德點點頭,著人去安排。
卷起長鞭重新掛到腰間,鸞歌朝著無落的方向走去,最後在他一步遠的地方停下。
「為什麼?」鸞歌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
本以為這個男人如同他與浮生所說的那樣,是準備接替浮生來阻攔自己,誰知他不僅沒有動手,反倒留給自己時間來處理這些事情。
想到剛才此人與浮生的對話,乍一听似乎沒有什麼不對,但若是認真思慮,就會發現此人他們此來的任務、浮生與蘇月翎之間的微妙關系對著一個陌生人點得透徹。
鸞歌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還有,他到底是誰?若真是忠心于蘇月翎的手下,那麼就不會是這般模樣,那麼,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心中所想,口中便直直道了出來,面對聰明人,從來都不需要彎彎繞繞。
「呵。」無落輕笑一聲,卻听得鸞歌心頭一顫。
好熟悉的笑聲……
可是下一刻,那沙啞如碎石的聲音便將她的這絲念頭打消︰
「這麼多問題,我該回答哪一個。」
「為什麼?」鸞歌看著他。
為什麼不動手,為什麼提醒救人,為什麼暗說消息,又為什麼,還不走?
「因為,蘇娘娘座下的弟子,是以醫術出名的。」無落開口道。
看著鸞歌微微的愕然,無落有些失笑。
但目光企及她鬢角的銀絲,卻又有幾分莫名的憐惜。
這孩子啊……
「蘇娘娘在晉國以仁善出名,青木蘇妃在百姓口中是如同菩薩般的存在,而她的兩個弟子,一者是苗疆的巫醫,一者是蘇娘娘親傳的術醫。當然這也只是在百姓眼中了。」
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鸞歌皺起眉頭,卻見那露在面具外的半邊唇角微微翹起︰「所以,並不是內侍。你可記住了?」
「……」鸞歌有些無語,敢情這人等這麼久就是為了告訴她自己不是太監?
「醫者父母心,縱命令使然,但能少害人,便不造孽吧。」
望一眼不遠處正在修整的軍隊,無落不及鸞歌開口,便轉身離去,只留下淺淺的尾音︰
「時不待爾,沒有大礙,便早早回城吧,否則過了今晚,等浮生救治好恆王,你們便有再多的人,也無法輕易抵擋他的巫術了。」
鸞歌這下更糊涂了,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這人到底是幫襯著哪邊呀?真是……奇怪的人。
但不管怎麼想,見識過浮生巫術的鸞歌明白這是善意的提醒。
如果果如無落所言,如今的浮生任在幫恆王守住皇位,那麼首先需要保住恆王的性命,那麼這半日間便無暇顧及他們。
若是等到浮生治好了恆王,且不說眼下六萬人對上如今帝都的兩萬人,便是浮生驅使傀儡與蟲蛇的能力,便已經足矣讓今日受累的眾人膽寒,士氣上失了勢,那麼只怕會潰不成軍。
以她和舒陽的能力,對上兩個浮生,也不成問題,但關鍵在于,有太多的無辜性命牽涉其中。
真的只是醫者父母心那麼簡單麼……
想到這里,鸞歌復雜地看了一眼無落離開的方向,不再多想,朝著人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