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燭輕爆,探著鸞歌的脈息時間越發地久,舒陽的神色也就越發凝重。
「怎麼樣?」
看著他緊蹙的眉頭,鸞歌輕聲詢問道,生怕打斷了他的思緒。
搖了搖頭,將手指從鸞歌的手腕上拿開,舒陽從久坐的桌前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道︰
「脈息並無異常,與先前在山上教你如何控制體修為時,便覺察到的龐大內息一樣。」
換言之,這股內息或許是從很早之前,便存在她的體內了。
「其實這樣的感覺,在天雷之後,我便能覺察到了。」
听著舒陽的話,鸞歌將手挽收回,述說著自己的感覺。
既然選擇了相信,選擇了坦誠,那麼有些事,終究是要開口相說的了。
「當時雷雨大作,我借機引雷,那時候本以為自己看到的也是鸞鳥——因為檀越當初從齊宮將我救出,就是因為那所謂的紅鸞宿體,所以那一天,我是想著借用異獸珠的力量,以強行召喚出休眠的紅鸞和楚宮上方的龍氣來渡過第一道天雷。
「于是看到那只沖天金鳥的時候,我也以為是金鸞。連帶著之後變得愈發耳聰目明,變得異常敏感警覺,我也覺得是因為第一次天雷洗髓後帶來的結果。
「自從固魂成功之後,異獸珠串便一直戴在我的手腕之上,可是卻再也沒有發出當初在伏羲鼎內的那種光芒與力量,直到那一次。我本欲借著這些堅硬不易損壞的內丹之珠列陣,可是卻沒有想到會爆發出可以與天力抗衡的震撼……」
看著舒陽,鸞歌將往事慢慢道來。
天雷降臨的時候。因她為了躲避那股力量,只在匆忙之中看了那金鳥一眼,後來因為在屋內陷入那場夢境之中,她的神識似是回到了多年前洛天大婚的那晚,親眼見到了那麼多事情,而後萌生出前往晉國的念頭,便將這件事拋之腦後。
之後金鳥再現時。是在京郊樹林,因為金鳥飛掠的速度太快,白日里光澤卻又過于暗淡。所以李德看到的,只是一只神似紅鸞的金色鳥兒,而彼時浮生也只是因為曾在巫族典籍中看到過雲陽山百年前有過紅鸞宿主的記載,而將鸞歌當作了雲陽山主。將鳳凰殘息之影當作了金色的鸞鳥。
後來便是當晚在楚宮的那場對決。鸞歌一意孤行將體內的強大內息化作幕牆,在反逼回李進所帶的叛軍後因氣力不支而從空中墜落,也正是因為凰鳥之力她不能自如應用。
而在這之後,她便隨著體內的鳳凰神鳥的力量,進入了為期一年的休眠之中。
其實今日晨間雲晴小聲嘀咕的話清晰地傳入了鸞歌的耳中。
她也很疑惑,十年前固魂之後,檀越因為她的損傷太重,也因為不經食物難以養護。所以需要給她重新選擇別人的軀殼,而為什麼這一年來。自己不吃不喝,卻也能這樣活下來。
而對于八門鈴的淬煉,其實早在舒陽告訴她她的體內有著異常強大的內息,用灌溉還魂草來教她如何自如的掌控內息的時候,她便已經偷偷開始了。
因為那種迫切的想要弄清楚一切的心情,因為想要將所有的謎團解開,想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著急催使她不得不這樣,尤其是面對同樣曾是雲陽弟子的蘇月翎。
她知道,若是將這件事告訴舒陽那麼定會被阻止,所以這一切都在暗中進行,所以她才會想要盡快補進自己的術法知識,所以她才會推月兌不願意與眾人一道用飯,推月兌想要晚點下山。
可是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再加上八門鈴的淬煉只剩下最後一次,她這才改了主意,選擇與眾人一道下山。
之後的事情,便是因為昨晚的夜襲,而將一切暴露出來,被舒陽知曉,而後有了這樣的夜談。
時至此刻,鸞歌終于將這麼些年來所有的秘密悉數道出,原本由一個人扛著的重擔似乎有所減輕,所有的迷惑似乎也都有了可能得到解答的途徑,這讓她不由舒了一口氣,感到莫名的釋然。
「呶,所有的事情就是這樣,我沒有任何的隱瞞。你若是因為異獸珠的事情介懷,我覺得這本就不是該宣揚與人听的事情,畢竟那是一場太過久遠的事情,在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我們還不是朋友;而如果是因為八門鈴的事情,那我承認是我不對,不該隱瞞著你,但是就算你出手阻攔,我也不會停手。」
攤開雙手,鸞歌一臉坦誠地望著舒陽,面上的磊落干淨如明珠,在燭光之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不過這話說完之後,想到舒陽本就是為了她好,自己這樣說難免太不近人情,于是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我不會盲目出手,在做這件事之前,我會先和你商量。而且,我相信以你的這樣的聰明才智,如何讓我在晉宮之內一探究竟,更好的話能置入八門陣,肯定都不在話下!」
听著鸞歌後面的兩句話,舒陽不由失笑。
這小丫頭分明是靠著嘴甜給自己戴高帽,讓先前在山上說下大話的自己鑽這個套兒,想方設法地讓自己幫她干這件事呢!
雖然這件事辦起來的確很麻煩,可是小丫頭都這麼說了,那麼再怎麼不好辦,他也總會想辦法解決的不是?
看著她鬼怪的模樣,舒陽伸手模了模她的腦袋,輕聲道︰「好。但是說好了,不能擅自行動。」
「嗯!」
听到舒陽這麼爽快的答應,鸞歌有點受寵若驚,忙不迭地點頭同意,完全沒有意識到舒陽的動作。
而見到她這一次不曾躲開,也沒有拍開自己的手腕。舒陽面上的笑意也越發深,露出平素淺笑時不能輕易覺察出的酒窩,展現出與平日里完全不同的俊美。讓鸞歌不由看的楞起來。
可是這樣的笑意並沒有延伸太久,舒陽的眉頭便又一次皺起來。
「怎麼了?」鸞歌下意識問出口。
「想起你方才所說的有關鳳凰神鳥的事情,好奇你為什麼……」收回手,舒陽重新坐到桌前,卻突然瞥見一旁的滴漏將盡。
明白此刻已經快接近子夜,于是他不準備再言,轉口道︰「太晚了。既然誤會已請,還是早點去睡吧。明日午間抵達安陽,縱然不需看那些人的臉色。但到底不能瞧上去太過疲累。」
可是按著鸞歌的性子,就算是時候睡覺了,舒陽的話說了一半,又怎能讓她安眠?
于是她不僅沒有听舒陽的勸誡。反倒坐在桌前一副精神頗好的模樣︰「說吧。也不在這一會兒。你若是不告訴我,只怕明日我才會精神不佳呢!」
見拗不過她,舒陽這才開口道︰「我是好奇,你為什麼對于鳳凰神鳥的力量並不那麼渴望?你知道,若是有人擁有這樣源自上古神獸——不是一顆,而是一串整整九顆異獸內丹——這其中所涵括的力量,他要做什麼事,只怕這世間已無可阻擋。」
「這個呀。」還以為舒陽要問的問題是多麼的高深,害的她還猜了好一陣。卻沒想到听到的是這樣的疑問,于是鸞歌面上不由露出幾分興致缺缺,但仍舊開口解釋道︰
「首先呢,隔了這麼久的時間,從萬古洪荒到如今世間已由人類主宰,這異獸珠串如今到底有怎樣的力量,我並不知曉,也不知道該怎樣使用,所以並不對此抱多大的希望;而且它們能幫我固魂,幫我重新再活一次,我就已經很感激了。
「其次,我想鳳凰丹朱當初選擇幫我,可能也只是因為我正好在它等待多年後,第一個進入伏羲鼎內,成為第一個讀懂了它的不甘,見證了它的驕傲的人,所以它向往自由,向外伏羲鼎外的世界,便只能跟著我走,而沒有其他選擇。就像其余八顆異獸內丹選擇追隨鳳凰一樣,那是因為它們臣服于強者;所以同樣的,因為我不夠強大,它們不會選擇我,不過是因為鳳凰偶爾乍現的殘息助我,才會在那個時候與它同向。
「最後,也是最主要的一點,同你想要做一個普通人,只用自身的智慧與才能來改天換地,與天命相搏一樣,我也想要看看,只憑我自己的努力,是否可以解決掉這些苦難,是否可以弄清所有的往事,給故去的親友以交代。你有你的驕傲,這也是我的驕傲。」
看著舒陽,鸞歌認真地說完自己心中所想,罷了還不忘沖他一笑,那神色之中因自信而折射出的灼灼光華不由讓舒陽看晃了眼,再看她時,也已經不再是先前看孩童一般,而是多了幾分尊重——對于同樣一種人的,類似于自我尊重的尊重與認可。
當這些落入鸞歌眼中之時,她便明白其他的一切都不用自己再說。
這樣的驕傲,只有同樣高傲的人才會懂。
撐臂起身,鸞歌沖著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手腕掩在長袖之下,因此不管是她還是舒陽,都沒有留意到那串異獸珠串又一次隱隱的散發著與先前一樣的幽光,只是映著紫檀的沉色,並不怎麼扎眼。
但是卻是真真正正的在發光,且比先前在桌上時幾近曇花一現的光芒更持久。
抬手撫上門框,正欲開門,眼見那異獸珠串便要露出來,可是背後傳來的凌厲之氣卻讓鸞歌驟然回頭。
「小心!」
沖著舒陽喊出一聲,腰間的長鞭被瞬間抽出,朝著窗戶某處精準地甩去。
破窗之聲霎時響起,但那朝著屋中人影射來的利箭卻被卷落在地,生生錯開了準頭。
「來了。」
舒陽的眼楮微眯,望向一旁已經滴盡的沙漏,心念輕動。
等了大半夜,可終究是將這些人等來了。
「小心!務必留活口!」
看著鸞歌破窗往外追去,舒陽不由高聲提醒,也將早已放在一旁的長劍握在了手中,可是就在準備往外追去的時候,卻停住了腳步。
「楊成!」
叫門無應,舒陽一腳踹開楊成的屋門,揮手之間點亮桌上的燭台,這才看到正在床上酣睡的他。
鼻尖仍有微微的香氣傳來,舒陽拿起一旁的茶杯,皺眉將那一整杯白水倒在他的面上,這才使得楊成猛地驚醒。
「怎麼了?!怎麼了?!」
慌忙坐起來的楊成抹著面上的水漬,不知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那些人來了。鸞歌已經追了出去,恐是調虎離山之計,你跟我來看顧好雲婉和雲晴,其他的人交給我。」
顧不得與楊成計較,舒陽簡單的說完當前的狀況,便率先往外走去。
楊成的屋內已然被人放了迷神煙,只怕雲婉和雲晴的屋內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果然,在舒陽敲了幾下門又喚過幾聲之後,醒神趕來的楊成在一旁出聲︰「看來屋里也出問題了。」
不理會舒陽的猶豫,想著雲晴很有可能會出事,楊成直接上前撞開了屋門,燃好燭火後,果然看見二人依舊酣睡,屋內也隱隱有著迷神香的氣息。
因為早與二人說過今晚可能會有人來,雲婉與雲晴都是和衣而眠。
此刻見二人都沒有什麼大礙,楊成心下歡喜,便上前要將二人喚醒。
舒陽則上前幾步,將窗戶推開,可是看到外面的景象之時,他卻猛地回過頭來,對著還在喚人的楊成道︰「他們放火燒樓了!背起她們下樓!」
說著,舒陽已然率先一步背起一旁的雲婉,一手握劍準備從窗戶飛身而下。
然而就在這時,數道利箭從窗戶射入,此刻燃著燈火的屋子已然成為他們最明顯的目標,只朝著這一個方向集中射箭,不多時,屋內的地上便已經滿是箭簇。
將雲婉護在身後,看著已然朝著能夠看見的火光,舒陽眉頭一皺,想起酒樓的格局,抓起一旁的凳子將燭火撞滅在地,沖著楊成道︰
「過走廊,上三層,從頂亭往下踏那西邊的桐樹借力而下,帶著雲晴去西城門!」
只方才一眼,舒陽便看出客棧四周守衛最薄弱的地方,就在于他們屋子的反向,而入城是在守城最嚴密的入城的西城門,若是真要逃走,一般也知會選擇南門和東門,因為這兩處皆有通往安陽的路,所以只怕會有更多人埋伏。
「是!先生小心!」
顧不及問為什麼,明白此刻乃是生死關頭的楊成沒有絲毫顧忌,推開屋門按著舒陽的吩咐背著雲晴往外奔去。
听著黑暗之中依舊嗖嗖射來的利箭,舒陽推門而出,站在走廊之上,看著已經被火勢驚醒的各房客人,背著雲婉踏步走向自己那間亮著燈的屋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