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六十一章平寧而至風波生
盛夏的蟬鳴向來聒噪,尤其是在應當淺眠的午後。
但是比起此刻明心堂里,燻風送來的聲音卻又差了幾分火候。
「華玥本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姑父,但此事所涉,不僅僅是敬王府的臉面,還有安國侯府的規矩,若是傳出去,只怕于兩家都不好,所以華玥只好帶著人來,與姑父討個說法。」
有聲甜甜,但說出的話卻絲毫不客氣。
明心堂內,一善面男子坐于主位,雖常服于身,瞧著溫吞仁厚,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並不如面上瞧去那般普通平庸,否則如何能夠受到晉帝的重用,又能得了大長公主平寧的青眼?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安國侯趙銘。
而他的左下方,則坐著一個妙齡女子,瞧上去不過十五六歲,面若桃花身材玲瓏,一雙清亮亮杏眼配上周身散發著的跋扈氣息,讓人完全不敢直視。
橙黃色的宮衫著身,將她襯得如同火焰般灼灼,柳眉微挑,也並不是一副好惹的模樣。
「華玥丫頭,你先別急,坐下來慢慢說。這大夏天的,姑父剛醒,還有點糊涂,你且再說說清楚,好教我弄明白事情的始末。」
听到華玥那般上綱上線的聲音,安國侯並沒有動怒,反倒是帶著幾分長者的慈和,揉著眉頭打著哈欠溫聲道。
就像是閑話家常一般,可是那話里的意思,卻儼然點說了華玥不懂禮數,在不該拜訪的時候來安國侯府。
然而華玥不懂,因此直接坐在了左下方的椅子上,轉頭對著身邊的婢女道︰
「青衣,將那個丫頭帶上來,還有那個車夫,也一並帶上來。」
安國侯不為所動,依舊閉眼按眉,只等華玥繼續說下去。
宜朱與趙六被帶上來,不等二人開口,便听華玥道︰
「姑父,事情是這樣的。今日我帶著婢子在錦衣閣拿衣服,恰巧瞧上了兩件宮衫,可是您府上這丫頭卻說是自家姑娘的。華玥這一想,不對啊,華玥何時多出來一個表妹,安國侯府何時多出來一個郡主了?既然不曾多出來,那麼定然就是這小丫頭扯謊了?
「雖說按道理,華玥不該管這件事,但是有句話說得好,家賊難防。而且我既然喊平寧長公主一聲姑姑,喊您一句姑父,那麼這也就不算旁人家的事情,于是就多了份心,想要問問這丫頭她家的姑娘是誰,莫不是她自己從主家偷拿了什麼東西,想著給自己置辦衣裳,被我發現之後胡亂攀扯。
「果不其然,這丫頭居然說自己是宸堂兄跟前的大丫頭,是侍奉客居宸表兄府里的女客的。那這樣一來,華玥倒是要問了,為什麼宸堂兄跟前的大丫頭卻坐著安國侯府的馬車來取衣服,偏生還是亦表兄的車夫。
「華玥這越想越不對勁兒,莫不是附中的車夫與婢子之間生出什麼齟齬之事來,卻連帶著將亦表兄和宸堂兄一道卷扯進去?所以這才……」
「公主殿下大可找我家公子對峙,看宜朱所言是否屬實!若宜朱當真是那般齷齪之人,自有我家公子定奪。宜朱雖是低微之人,但卻也是要臉面身份的,公主這般污蔑宜朱,宜朱可不答應。況且我們府上訂衣服的單子還在,公主若是不信,大可傳人去三皇子府結香居去取,看看婢子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听著華玥越說越離譜,宜朱也不管她是何等身份,便直直打斷了華玥的話,為自己開口辯白。
「放肆!公主說話,哪里有你一個奴才置喙的份兒?!真是不知禮數!」
果然,宜朱話音剛落,那喚作青衣的婢女便出聲呵斥,言罷還給了宜朱兩個巴掌,在明心堂內傳出響亮的回聲。
宜朱心中委屈,面上登時有淚滑了下來,但卻也知道這婢女說的不錯,便是華玥這個時候要她死,鬧到自家公子那里,只怕也護不住,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再惹怒這個小魔女。
但是就這樣任人污蔑自己,她卻又著實忍不下去,因此她咬著嘴唇,捂著面,癱坐在地上淚流滿面,連聲音都不敢發出,心中浮現出的念頭,竟然是鸞歌能出面,來將這一切解釋清楚。
坐在上首的安國侯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想起曾經因為心系兄嫂****醉酒而聞名安陽一時的三皇子華宸,暗暗地搖了搖頭。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婢子,還是大丫頭呢,到底是沉不住氣。
難道看不出華玥這丫頭明擺著是將矛頭對準了安國侯府,只是借著她作筏子麼?否則為何找上了安國侯府,卻連三皇子府去都不去,問都不問?
本不****的事情,卻因為一時口快,偏生給自己惹來這麼兩巴掌,到底是年輕人啊……
這樣想著,安國侯慢慢將半眯的眼楮睜開,一副剛睡醒的模樣,帶著幾分不怎麼清醒的鼻音道︰
「是這樣啊……那什麼,福泉。」
「侯爺,老奴在。」
一旁有位棕衣中年人聞聲,連忙上前躬身。
「你瞅瞅看,這小丫頭是不是咱們府上的丫頭?」
安國侯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混沌,指著地上跪著的宜朱道。
「稟侯爺,這丫頭不是咱們府上的。」福泉對著安國侯躬身道,沒有看華玥,但是聲音卻清晰地讓明心堂內的所有人都听得清︰「但看這衣服就不是。」
早在宜朱被帶進來的時候,大總管福泉就認出她不是安國侯府的丫頭。
侯府所有的丫頭都是他過眼才入府的,各個都是溫瑾良淑,斷不會有這樣倔的性子。
「福總管莫不是有意隱瞞?」
華玥挑釁道。
「福泉不敢。」福泉朝著華玥一拜,「公主若是不信,老奴可以將府上入冊的婢女喚來讓您一一對照。但是這個得問問侯爺的意思。」
說著,福泉將身子轉向了安國侯。
安國侯看他一眼,這老小子,真是越來越滑了。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由著華玥的意思午起,又听她說了這麼多,安國侯已然給足夠了她的面子,若是她還這樣要求,只怕就不是信任福泉,而是不信任安國侯了。
況且敢說出這話來,看來這宜朱真不是安國侯府的人,若她真是宸堂兄的大丫頭……那若是鬧將出來,只怕會又將三皇子府牽扯進來。她的本意只是為了在安國侯面前告趙亦一狀,並不想惹是生非。
所以不等安國侯給出答復,華玥念頭一轉,指著跪在地上一直沒有說話的趙六道︰「那他呢?他是府上的人沒錯吧?!」
「他是侯府的人,玥兒覺得有什麼問題呢?」
這時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溫婉中帶著幾分慵懶,掩去其內的刀鋒氣。
眾人的注意力被這道聲音所吸引,就連坐在上首的安國侯此刻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來迎接剛進門的女子。
但見那女子瞧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青絲高綰,流蘇珠玉相墜,卻並不顯繁復累贅;身上的牡丹繡紋夏衫,輕盈卻又典雅,周身都散發著一種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高華氣質。
「夫人,你怎麼也醒了?」
安國侯面上的疲倦氣息一掃而空,上前挽起平寧公主的手臂,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這大夏天的,屋外的蟬聲太吵鬧,弄得我頭疼。左右也睡不著,就出來轉轉,正好讓人去將那樹上的蟬都網了,以後才好安睡。」
說著,平寧公主伸手撫上自己的鬢角,慵懶中帶著幾分酣態,全然不像是已經孕育了一個十六歲少年的母親,只如稍微有些年紀的閨閣少女。
「我來幫你揉揉。」
也不管跟前有人,安國侯伸出手來,幫平寧公主按摩著,這一幕看在華玥眼中,覺得有些堵得慌。
安國侯和夫人平寧公主鶼鰈情深,恩愛非常,這本就是整個安陽城從上到下無人不知的事情,但是華玥這倒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情形。
當初平寧公主可謂是晉國第一美人,又是出了名的嬌美可人,再加上是先帝唯一的一個女兒,從來都是捧在手心里,看地比如今的晉帝還金貴。所有人都在想,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翩翩少年郎,才能配的上這樣宛如國寶般的可人兒。
然而眾人猜來想去,都不曾料想到,平寧公主竟然瞧上了長相普通,甚至在外人看來甚是平庸無能的安國侯世子趙銘。
先帝本也是不樂意這樁婚事,倒是平寧公主親自去求,先帝這才不怎麼情願的答應了,但是卻並不待見這個駙馬,更不怎麼看好這樁婚事,甚至放出話來,只要平寧公主有一絲和離的心思,哪怕對方是堂堂公侯世子,他也願意為愛女做主另擇良人。
可是誰曾想,直到先帝駕崩,如今的晉帝即位,安國侯夫妻二人都數十年如一日的恩愛和滿,莫說吵架,就是斗嘴生氣都沒有,夫妻二人敬重互惜,宛如新婚。
唯一的不足,只怕就是生養了一個跋扈非常,與夫妻二人性子都全然不同的兒子。
看著主座之上視旁人如無物的安國侯夫婦,華玥不由想起打自己記事起便只見過一兩次的父親,想起整日在府內哀怨到刻薄的母親,心中越發難受,只覺受到了滿滿的諷刺。
因此她輕咳一聲,上前一步對著平寧公主福了一福道︰
「玥兒見過姑母。」
平寧公主听到一聲,似是才回過神來,帶著幾分少女般的憨態道︰「哦,我倒是忘了,玥兒還在呢。」
說著依舊偎在安國侯懷中,任他給自己按摩著,輕聲道︰
「我方才听你說,趙六是不是侯府的人還是怎麼的,倒是不清楚,他可是惹到了你?若是如此,只管趕了他出去吧。」
平寧公主這話說的隨意,可是卻讓跪在下面的趙六脊背一涼,忙不迭匐子連連跪拜道︰
「夫人饒命,夫人恕罪,小的冤枉啊,求您不要趕小的出去,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上下就指望小的一個人吶!求求夫人了!」
誰人不知,安國侯府瞧上去是侯爺做主,但實際上,大權都在夫人手中掌握著,就連侯爺有些朝政上的事情,都是由夫人幫著拿主意。
旁的人瞧上去只當平寧公主單純無邪,只有安國侯府的人,才知道自家夫人是個真正聰慧果斷的。
「你不是惹怒了玥兒麼?我這個做姑姑的,自然得給自家佷女兒報仇不是?就這樣吧,早些收拾東西出府去吧,惹出來的什麼事情,也別抹黑了我們侯府,免得讓老爺傷神。」
平寧公主懶懶道,像個任性的小姑娘一樣,似是並沒有覺察出華玥的目的,反而是為了替她出氣一般,直接要將人趕了出去。
華玥一听這話,分明是要將人趕出去,然後息事寧人,這哪里行?
她今日鬧來,本就是為了在安國侯面前告趙亦一狀,平寧公主這話一說,分明是將所有的罪責都算作是這馬夫得罪了自己,而為了顧著自己的喜怒,替自己出氣,不得已才將這個馬夫趕了出去。
若是日後傳出去,不僅僅沒有趙亦什麼事情,更會讓人說她華玥任性妄為,這哪里是她的初衷?
因此她連忙道︰「既然這個人這麼可憐,玥兒想著還是不要趕他出去好了。」
「既然玥兒這麼說了,那就不趕他了。」平寧公主允道,然後望向趙六︰「還不謝過華玥公主大恩?」
「謝夫人恩典,謝公主恩典。」趙六感激涕零。
「既然華玥不生氣了,我也恰好乏了,改日再來陪姑姑嘮嘮可好?」
平您公主接過話,又一次伸手撫上了額頭。
「姑姑,華玥的事情可還沒完呢!」
听出平寧公主話里的意思,華玥全然不甘心道。
想就這樣蒙混過去?哪里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哦?那玥兒的意思是?」
平寧公主這一次睜開了眼楮,笑著望向華玥,眼中帶著期盼,但是看在華玥眼中,卻感受到一種莫名地冰冷,就像是有一條冰冷的蛇,爬在自己的脊背,讓她生出森森的寒冷之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