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翔九天 【中卷】第七十四章 劍意刀光憶中生

作者 ︰ 雲城九少

「落英繽紛花繞翩然,中有翩翩公子,執扇長立君子意。」

听起來的確是會讓人不由不浮想聯翩的美麗畫面,可是洛天看著眼前宣紙之上的大作,卻怎麼也無法將二者聯系起來︰

畫紙之上,一團黑乎乎的長條旁側伸出幾根細條,似是桃樹上伸展出的枝丫;上面用半圓不圓的粉圈點出五瓣,似是綻放的桃花;而那長條和細枝之間圈出的空隙內,有一團像「界」字的黑墨,想必便是他自己了……

回眼看向一臉期待的少女,一時之間,善言的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阿絡當真覺得這幅畫好看?」

嘆了一口氣,洛天伸出手來,將桌上的那幅已經被封吹干的畫紙拿起,問著身邊的人道。

「難道你覺得不好看?」少女蹙起眉頭,似是便要干架。

「這幅畫說是寫實,卻ˋ又有寫意的風勁在內;說是工筆寫意,卻又一眼能讓人看清其中情景。能兼具形神,不得不說是我生平所見的畫作之中,最別致有趣的一副了。」

洛天看著眼前的畫紙,面上滿是贊賞感慨,那一副由衷的表情,竟不似作假。

而後他看向身邊的姑娘︰「既然阿絡這幅畫畫的是我,便干脆將它送與可好?等一會兒將它裱起來,正好掛在正堂當中。」

「成啊!但是我有一個條件!既然你拿了我的畫,就要還給我一副!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就現在,剛好還有紙和墨,也不算浪費。怎麼樣?」

看著那名叫阿絡的少女眼中閃過慧黠的光芒,洛天似是未曾覺察到自己正入彀中,而是小心翼翼地卷起手中的畫紙放在一旁,然後伸手作邀,笑道︰

「那就有勞阿絡入林了。」

春風燻暖,粉瓣輕飄,卷起的,還有少女飄揚的青絲和輕擺的衣角。

天地之中,他于紙上淡寫輕描,勾勒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不多時,便將不遠處的如花笑靨,化作面前一紙靈秀。

「好了嗎?」。

枝杈上的少女撩過發絲,急切地問道。

「好了。」

洛天輕聲答道,然後蘸了一點胭脂紅,點于畫中人的面頰,頓生熠然。

「我看看,我看看!」

少女迫不及待地從樹上跳下來,停也不停地跑過來,一看便是攀爬的老手。

畫中桃樹的枝杈之上,有一女子輕拈桃瓣淺笑,青絲拂過額前;她的腳丫歡喜地在空中搖擺,身邊是飛舞的粉色,隔著畫紙,似乎都能听到畫中人鈴鐺般的笑聲。

少女看得呆了,不由指著那畫,愣愣道︰

「這……畫的是我嗎?怎麼這麼好看……」

這話一出口,少女便听耳畔傳來一聲帶著懊惱的聲音︰

「聰明如阿絡,居然連畫中人都看不出是誰,那肯定是畫的不好。算了,還是撕掉重畫好了。」

說著,便有一雙手伸來,眼見便要觸到那張畫紙,卻被另一只秀白的手打開。

「誰說畫的不好的!你敢撕它我就先撕了你!」少女鳳眼一瞪,威嚇那少年道。

「好好好,阿絡說好,那就是好的。」

少年從善如流,唇角不自知地漾起笑來。

「既然這樣,你順便將這幅也裱起來吧,回頭我過來拿。」少女說道,正要轉身,卻忽地想起什麼,又回頭拿起一旁未干的筆道︰「不過有畫無詩,未免單調又可惜,且看我為之配詩一句。」

若是換做旁人,在感受過少女那「別具一格」的丹青特色後,只怕躲開還來不及,更別提讓她提筆在自己的畫作之上再添幾筆。可是少年卻沒有半分猶豫,便笑著點頭道︰

「阿絡請。」

少女低頭,略一沉吟,便提筆而書,這一次卻不似方才作畫左抹右涂,而是筆走游龍一氣呵成︰

「飛虹不解秋千意,且伴春風醉笑中。」

看著眼前明顯有別于方才的十四個大字,少年一字一句念出,眼里多了幾分笑意與深思︰「阿絡的字也是別具一格啊。」

「又是一個‘別具一格’,不過這一次的,我接受。」少女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筆,然後繼續道︰

「琴棋書畫這些閨秀姑娘們必學的東西里,我唯一拿出手的,便是這從母親那里學來的書法了,否則也不敢在你這樣好的畫上亂來。」

「不過一幅畫而已,阿絡寫什麼都是好的。」

「你倒是會說話,不過我愛听。」少女挑了挑眉,卻並沒有喜出望外的樣子。

少年見她這樣,也並不以為意,又仔細看了看那兩句詩,才認真道︰「但是關于你這字,我的贊賞卻著實是剖心之言︰乍一看有王羲之《蘭亭》之態,但仔細瞧去,卻又不是那樣的寬厚之感,尤其是起筆收筆,倒是與常人有別——」

看了一眼阿絡,少年頓了頓,還是將口中的話說了出來︰「不知為何,我竟似覺得有刀光劍氣在內,寬和背後有著凌厲之意……」

阿絡不置可否,走到一旁的樹下,三兩下地又爬了上去,腳丫依舊在空中搖擺,與畫中的少女別無二致,只是那銀鈴之聲好似突然消弭。

春風將她的話送來,一句一句落入少年的耳中︰

「我祖父是戎馬之身,但祖母卻是南地世族之女。當年祖父偶然救了祖母的性命,祖母便對祖父生出情愫來,後來不惜違抗家族之命,背井離鄉與祖父在齊地生活。

「祖父是個粗人,但是卻心思縝密為人機警,再加上有祖母這樣一個賢內助,很快便憑著驍勇善戰,成為皇爺爺眼前的紅人,因為盡忠職守,又多次護衛皇爺爺有功,所以皇爺爺臨終之前,替母後與父皇指了婚。

「或許是覺得以祖父手中的兵馬之力,能夠護衛年幼的父皇穩坐王位;又或者是覺得祖父常年為齊氏效力,中年才得一女。總之那時候同樣年幼的母親就這樣成為了未來的皇後,只等及笄之後,便嫁給父皇為妻。

「祖母溫婉賢良,不管是當初待字閨中,還是後來嫁給只認得幾個大字的祖父,都沒有忘記放下自己****讀書練字的習慣。祖母系出瑯玡王氏,所以自幼便習得一手好字,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有這樣的祖母,母後在很小的時候,自然便得到了最好的教導。

「但是不管怎樣,當時父皇並瞧不起母後這樣一個將門之女,尤其是一個處處管著他,限制他的大將之女。所以哪怕母後再怎樣的恭謹賢淑,再怎麼樣的溫和寬容,到後來,卻始終不能得到從一開始便帶著偏見的父皇的歡喜。

「在我出生之後,母後讓祖父找了教習先生授我鞭馬弓箭之道,然後親自教我讀書習字。母親懂得很多,但卻只教我這兩樣,也從來不讓我讀那些《女誡》之類的東西。

「她說自己這一輩子太苦,不想讓我做和她一樣連命運也不能改變的人;她說教我練武,是為了讓我學會保護自己;教我習字,是為了讓我能夠平心靜氣,讓人知道將門後代也不全然是莽魯之流,當然,也是對于瑯玡王氏血脈的傳承……

「但是母後沒有想到,祖父也沒有想到,父皇最終還是沒能忍住,以通敵叛國的罪名,將祖父一家判斬。母後听到消息的那刻,便就此病倒,直到後來,再也沒能醒來。臨走之前,叮囑我照顧好小義,叮囑我好好練字……

「這樣解釋的話,你能明白嗎?」。

少女回過頭來,從上方朝著站在下面的少年甜甜一笑,卻讓人驀地心疼。

「刀光之氣雖利,但傷人的時候,卻也容易自傷。我雖暫時無力,但卻願意以朗日晴天為誓,今生定護阿絡筆鋒,返王氏輕逸灑月兌之資。」

面前的少年目光灼灼,那俊美明朗的容色中,有著灼灼逼人的真誠與熱切,在陽光之下,亮得人回不過神來。

風中送來春日特有的清香,地上的青草隨風搖擺,過了許久,才听一道並無干系的淺笑之聲︰

「我的丹青水準如何,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那幅畫,還是直接燒掉吧,等有機會,我再贈你真正的王氏墨寶。」

……

「今生定護阿絡筆鋒,返王氏輕逸灑月兌之資……」

「等有機會,我再贈你真正的王氏墨寶……」

最終,我還是沒能護你周全,沒能將那筆鋒中的刀劍之氣抹去……

是因為不甘嗎?所以你教給女兒的書法當中,帶了更多的凌厲與不平……

不過你放心,這一次,我定然不會再爽約……

無落的手在眼前之人的手臂之上已經放了許久,卻始終未出一言,只有喉頭微微的哽動,表現出他並不平靜的心情。

而這樣的不平靜,自然也引起周圍眾人的猜測來,尤其是被他搭脈的那名中年男子。

「大夫……我……我是不是沒救了?」

那人說出口的話里帶著哭腔,最後終是忍不住,直接痛哭起來︰「大夫!大夫!您是神醫!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治好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三個孩子才剛會跑,全家上下六口人,全指望我一個吶!只要您治好我,就是給您做牛做馬都成!大夫!求求您!」

這個時候,周圍的議論之聲也紛紛響起︰

「難道真的是什麼不治之癥?竟然連無落大夫也治不好?」

「胡說什麼呢?這多少年來,還有無落大夫治不好的病?」

「可是大夫到現在還一句話都沒說呢!」

「沒說就是治不好嗎?」。

「唉,這老哥可真可憐……」

一片爭論聲中,無落回過神來,然後對著那人澹聲道︰「你放心,不是什麼大病,只是受了涼導致的月復痛,不礙事的。」

說著念出藥名,吩咐鸞歌提筆記下來。

「大夫您不是安慰我吧?要真是這麼小的病,您怎麼會那麼久才說話……」那人似是不可置信,旁邊的人瞧上去也是一副不信的樣子,望著那男子的眼神滿是同情。

「無落行醫治病,從來不會欺騙病患,說了無礙那就是無礙。方才出神,不過是因為先前想了很久的沒有明白的一個病例找到了解決的法子,所以才遲遲沒有回過神來。若是給您帶來誤會,還望您見諒。」

無落拱手道,似是怕那人不信,他又補充道︰「您盡管按著方子吃藥,若是出了什麼問題,無落和濟世堂總不會跑了。」

一听這話,眾人全部悻悻閉嘴,那中年男子也面露幾分歉意,然後千恩萬謝的捧著鸞歌遞來的方子,往藥劑處那邊去領藥了。

趁著下一個人上前來的空隙,鸞歌用手臂撞了撞無落,小聲道︰

「喂,你沒事吧?」

看一眼鸞歌那雙鳳眼,似是與記憶中的那雙眼楮重合。

只是那雙眼楮里,泠然悉皆掩藏在歡快之下;而眼前這雙,卻是少有的清冷和深邃。

終究是她的女兒啊……雖說長相不似,但這雙眼楮,卻是驚人的一致……

「我沒事。」

只看了一眼,無落便回過頭來,繼續目不斜視地認真探脈念名。

但是鸞歌卻比誰都清楚,方才無落的失神,決計不是因為想到了什麼病例或者方子。

因為若真是,只怕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先提筆記下來,而不是露出幾分有別于平日里根本不曾顯現的愴然與遺憾。

但是無落不願說,她也不好再問,只能聳了聳肩膀,按了按手腕繼續奮筆疾書。

突然,她似是想起什麼,無落那句「你的字是誰教的」在她耳畔響起。

一個晃神,她的手輕輕一抖,石斛的斛字右半邊最長的一豎,便歪了歪。

好在她反應迅速,才沒讓人覺察出不對來。

字跡……

無落為什麼會這樣問……

可是她的字跡,沒有幾個人見過……

當初在齊國,見過她字跡的人,死的死,老的老,決計沒有他這樣不過二十出頭年歲的少年郎;而在楚國,她雖然****練字,但從來都是練完就燒,不會給別人看到自己的字跡。

因為那人說過,她的字里,刀光劍意太強……那樣凌厲的筆鋒,還是不要輕易現于人前的好……

或許只是好奇吧?

鸞歌順了順氣息,自我安慰道。

或許無落和他一樣,也是因為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字跡,尤其還是從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筆下見到,所以難免生出好奇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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