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歌蹙了蹙眉頭,不明白為什麼會被莫名地排斥。
搜腸刮肚想了一陣,她都沒有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這個人她完全可以肯定今天是第一次見,所以肯定不存在舊怨;至于新仇,那是更談不上了,這才是剛見面啊。
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的鸞歌,最終將所有的原因歸咎于這人看出了自己的自己身份,而和台上連瑞、吳征等人一樣,慣性的大男子主義讓他們排斥女子出現在軍營這樣的地方。
歸咎到原因,鸞歌不由聳了聳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厭惡就厭惡好了,反正不影響自己看比賽就行。
而這個時候,那男子已經將視線從鸞歌身上收回,專心致志地抬臂,搭箭,瞄準,挽弦,重復著先前一樣的動作。
唯一的不同,便是手臂比上一次更穩,而眼中的冷漠與勢在必得流露地越發真切。
鸞歌的位置正好在那男子左側,從她的角度看去,明顯可以看到男子手背上鼓起的青筋,而同樣的弓弦張力,也再一次預示著男子的目標,已經不僅僅是距離最近的箭靶。
上次臨時變卦,卻依舊能免卻箭發而空,刺入箭靶當中,這一次,又是否會真的如願射中野果?
不僅僅是持箭之人自己,就連在場的觀眾和鸞歌,也都期待著這最後一箭,也是最為關鍵的一箭。
只是,不同的是,眾人猜測的是會在箭靶何處,而那人與鸞歌,則看準了野果的方位。
參加比試的人員太多,因此每個人的三次機會,供以瞄準等待的時間都有限。
在一旁的沙漏即將倒盡的最後時刻,第三箭,終于射出!
而幾乎是在箭簇離弦而去的瞬間,鸞歌的眉頭蹙地更緊,面上的緊張也在霎時間化作深深的遺憾,並著一聲嘆息,傳入那目光追隨著自己箭頭的男子耳中︰
「可惜了,偏左兩分……」
男子還不及回味過這道聲音,便听到來自三處射程方向的圍觀者遺憾的唏噓聲︰「哎……」
看著那落在木樁後方幾步之遙,卻沒有如預期穿透任何東西的箭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男子似是不能接受這一點,直到旁邊的西山統領之一鄭年敲了兩次鑼,喊道「下一個」的時候,男子依舊緊緊地握著弓箭,呆愣地站在原地,沒有一絲退場的意思。
「顧!」
直到第三聲鑼響,大胡子的鄭年再也沒有了耐心,直接吼出了那男子的名字。
而周圍的人,這個時候也開始議論紛紛,從最開始的稱贊到惋惜,再到現在的指責。
無非是說這樣一個平日里最出挑的人之一,終究還是在最拿手的一場比試中拿到了最差的成績,但是誰讓他這麼猖狂,明明可以射最前面的箭靶,為什麼要去炫耀似的射後面的野果,尤其是現在沒有射中,卻又耽擱大家的時間雲雲。
而從眾人的議論中,鸞歌也終于知道這個男子名叫顧,而從他方才著實出眾的箭術來看,很有可能便是先前趙亦所說有望角逐六月大比的幾人之一。
先前有趙亦在前,奪去了他在大比中的機會,如今好容易空降之人離去,可是偏生在這場小比中,卻又在自己最擅長的一場中完敗,莫說是顧,就算是換做任何一個人,只怕也接受不了這樣從頂端一落而下的巨大反差。
終于,眾人越來越紛雜的吵鬧聲將低著腦袋的顧喚醒。
他慢慢抬起頭來,黝黑卻又帶著幾分冷漠的眼楮從場上一一掃過,而所過之處,眾人竟是出奇的一致,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巴,再沒有人催促他換下一個人。
而這道視線在巡場一圈之後,似是帶著幾分刻意,又一次的落在了左側的鸞歌身上。
那種不好的預感再次出現,鸞歌直覺地想要逃開,可是從她的頭頂卻傳來一道帶著輕笑的聲音︰「你怕什麼?」
鸞歌被這一聲嚇得一個哆嗦,回頭時卻正對上趙亦那雙已然彎起的桃花眼。
「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啊!」鸞歌沒好氣白他一眼,這人也真是的,什麼時候玩不行非得在這個時候。
「我都來了這麼久了,誰讓你一點都不留心我呢?一句話不說丟下我就自己看起熱鬧來了,要是在大街上,像你這樣的,指不定給人販子騙去賣了!」趙亦帶著幾分委屈,又帶著幾分寵溺似的與她調笑。
鸞歌抬眼望天,搖了搖頭轉過視線,準備繼續看場上的情況。
而等到她剛轉過頭,便听到身後頭頂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趙亦特有的桀驁不馴與張狂自傲,只是聲音比先前和鸞歌對話之時大了不少︰「怎麼?手下敗將還想繼續找虐麼?」
鸞歌自然明白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
因為顧已經拿著手中的弓,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不由暗道,看來自己果真沒有猜錯,顧果真是先前被趙亦擊敗的那幾個倒霉蛋之一。
不等顧開口,趙亦已經從鸞歌身後站了出來,朝顧伸手道︰「也罷,既然你不甘心,那小爺也正好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好生瞧一瞧什麼才是一箭穿果的好箭法。」
趙亦話音剛落,周圍便散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一個月前六月的大比當中,趙亦連發三箭,每一次都正穿野果而過。
時間過去不遠,當時那場面至今回想起來都會讓人覺得震撼萬分,誰曾想今日竟然還有機會再見,怎麼不歡呼雀躍?
這個時候,眾人只盼望著再見當時的精妙箭發,誰還管這個人曾經浪費了一個好好的大比第一的名額?
然而顧卻只是淡淡地望了一眼趙亦,握著弓箭的手動都沒有動,而是將目光落在了趙亦身邊,矮了他明顯一頭的鸞歌身上。
緊接著,在眾人疑惑不解的注視下,他慢慢抬起手,將手中的長弓遞到了鸞歌眼前。
與此同時,還有那與他的目光一樣冷漠淡然的聲音︰
「你來。」
眾皆嘩然!
不管是誰,都不會想到,顧這般走來,最後居然會將手中的長弓遞給了一個很明顯是女子的小蘿卜頭!
而這個時候,眾人的注意力也不是為什麼營中突然會出現一個小姑娘,而是顧為什麼會特意選了這個小丫頭!
且不說比試只干系西山將士,就是可以人人參與,這一個瞧上去還沒長開的小丫頭,能射出什麼結果來?
能拿得起顧的五石弓箭都很不錯了!
而這個時候,趙亦也隱隱生出怒意,跨步擋在顧與鸞歌中間,質問他道︰「你什麼意思?!」
當著這麼多人面,不能從自己的這里奪回面子,便要為難自己在意的人?
尤其是作為一個大男人,竟然刁難一個女子,算什麼大丈夫?!
然而顧並不為所動,抬起手握著的弓,雖然被趙亦推開,卻依舊沒有放下的意思。
「你要比,跟我比!」
趙亦這次是真的動怒了,直接伸出手,便要去奪顧手里的弓,不料卻被他躲閃開來,漠然道︰「可我不想跟世子爺比。」
說著,他又一次冷聲道︰「接,還是不接?你若不敢,我便不為難你。」
這一聲,雖然是看著趙亦說出,但眾人都听出來矛頭依舊直指鸞歌。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平日里寡言卻從不生事的顧會跟這麼一個小姑娘過不去?
隨著眾人的種種猜測越發離譜,就連鄭年也覺察到不對,從另一頭急急趕過來的時候,一只細女敕的手臂從趙亦身後伸出,輕輕地將他往邊上推了推,露出一張精致的俏臉來。
「擱下不必這般咄咄逼人,我接便是。」
一言既出,在場諸人都愣住了。
這小姑娘!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樣的挑戰也敢接!
就連趙亦,也不由皺了皺眉頭,看向鸞歌。
顧臂力驚人,營中眾人常用的弓都是四石,只有他和極少數人才能使得了這種五石弓,以鸞歌那小胳膊小腿的,不是他輕看,是著實也不相信鸞歌能單手拿得起來,更別提什麼搭箭挽弓了!
然而落在他眼中的,卻是一雙毫無畏懼的鳳眸。
鸞歌就這般直直地半仰著頭對上顧,但卻沒有接他手上的五石弓,而是挑眉一笑脆聲開口︰「但工善其事者必以利器。所以我接的,是你的挑戰,不是你的弓箭——我需要一把三石弓。」
果不其然,周圍傳來恥笑之聲。
笑話,這弓越重,弦的張力則越大,射出的箭也能飛的更遠,用三石弓與五石弓作比,哪里有什麼勝算。
鸞歌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而這個時候鄭年也已經趕了過來。
他先是朝著趙亦行了一禮,這才對著眾人呵斥道︰「都在干什麼?!圍在一起還想不想繼續比下去了!」
眾人沉默不言,但目光無一例外都關注著這邊。
趙亦在得到鸞歌一個肯定的眼神之後,無奈地對著鄭年開口道︰「鄭統領,麻煩讓人去取一彎三石弓來。」
鄭年聞言愣了愣,直覺開口道︰「世子用的不是五石弓麼?要三石弓做什麼?」
趙亦似是就在等他這句話,竟然沒有似往常一樣懶得理會,而是幽幽開口道︰「自然是應顧小將之約,讓我府上這小醫師與他露兩手。」
一句話道出,分明是直至顧欺人太甚,又將鸞歌此時的身份道出。
趙亦算盤打得不錯︰
既是女子,又是一個治病的小醫師,就算鸞歌輸了,也是在情理當中,不會被眾人笑話;若是贏了……算了,反正也贏不了……
鄭年看著眼前的狀況,想要開口罵兩句顧,可是這小子執拗的性子他也明白,尤其是自己很看好這個在自己手下當事的人,所以帶著幾分不舍,竟然也沒有多問,果然吩咐人拿了一把三石弓過來。
只盼著這小爺玩夠了趕緊帶著小姑娘邊上玩去,別擋著自己忙活。鄭年這樣想著。
鸞歌接過小兵遞來的三石弓,掂量了幾番,又仔細地看過系弦之處,揚弓撤臂,無箭拉出一道空弦,然後朝天一放,留下赫赫震弦之聲,待確認無誤後,才往箭簍那邊走去。
而原本以為這小姑娘不過是說著玩玩的人,看著她這般一氣呵成的試弓動作,心里都不由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個小姑娘,好似並不是什麼都不懂。
而趙亦望向鸞歌的眼神中也隱隱透出幾分期待來。
這般自信,她當真胸有成竹?
然而並沒有人回答他。
因為此刻的鸞歌,已經站在了射箭所劃的準線之前。
抽箭,搭弓,撤臂,放弦。
整個動作就像是戲耍的箭舞般輕盈,甚至沒有眾人搭弓前一眼閉一眼合的認真瞄準,第一支箭便在眾人還未回過神的時候破風而出。
一聲驚呼!
眾人似是看見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情一般,都不約而同地望向那箭靶紅心處的箭尾。
若不是顧先前中靶的兩箭早在第三支箭落地時就被拔掉,眾人幾乎都要以為這就是他先前所射的第一箭!
然而那仍舊在顫顫而動的箭翎,卻向眾人昭示著一個他們最開始以為不可能的事實。
人群中沒有向先前一樣發出歡呼之聲。
因為在他們還來不及消化這一切的時候,第二支箭已然從鸞歌挽著的弓上離弦而出。
而這一次,伴隨著的,不是翎尾的顫顫,而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那枚已經被曬了半個上午的青色野果,如今正被一支箭從中穿過,帶離了它靜坐許久也不曾離開過的木樁王座,狼狽的在地上翻了幾個滾,滲出的汁水讓果皮之上沾染了一層塵土。
那灰頭土臉的模樣,像極了一個戰敗的將軍,再沒有最開始的張揚與趾高氣昂。
這個時候,場上終于散發出了道道吸氣之聲。
而眾人望向場地中央鸞歌那小小的身影時,眼中也多出了幾分晦澀難明的意味。
怪不得會那樣自信的接過顧的挑戰,怪不得會那般輕松地走上比試的場地,怪不得……怪不得……
試問若是有這樣的箭術,又有誰會對此發怵?
顧握著弓的手越發緊,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彰顯著他此刻難以平復的心緒。
他輸了。
這一次,輸的徹徹底底,輸的再沒有任何的自尊。
若說第一次是這小姑娘的好運氣,那麼第二次呢?
不管是距離還是準頭,再好的運氣也離不開真實的臂力使然。
若是沒有真的練習過射箭,就算視力再好,也射不遠,射不中。
在難以言喻的羞憤當中,顧如同彼時看他射箭的鸞歌一般,在道不明的情緒下,開始期待起她的第三箭。
這一次,是那一枚新放上的青澀野果,還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