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餓故我在 序

作者 ︰ 支蒼志乃

事物總是總是隨著觀測者的改變而改變。觀測者所處的位置,時間,狀態,都會影響到觀測的結果。當觀測的尺度不斷縮小,所用的單位從米,到厘米,到毫米、微米、納米、皮米。觀測者的視角就會不斷降低。穿透了分子,穿透了原子,觀測者會發現客觀的世界漸漸開始變得主觀起來。一切都在因為觀測而改變。同時,觀測本身也成為了這個主觀世界的一部分。當你去看一個粒子,「看」這個動作本身就會不可避免地改變那個粒子存在的形式。觀測者永遠可無法抹消自身對于周圍世界的影響。而這種無法抹消的影響,就是觀測者本身存在的證明。

科學發展到了極致,就不再是科學。看上去嚴謹而已完美的世界,在微觀層面上就會變得雜亂無章,失去秩。概念開始變得模糊,時間似乎也失去了意義。觀測者會開始疑惑,他發現微觀世界之中的所有東西都像是一個個小精靈。他們活潑而淘氣,他們圍繞著觀測者又跳又笑,嘲弄著觀測者的愚蠢。一切似乎都有了生命,縱然他們的一生只有短短的幾億分之一秒。但是對這些可愛的小精靈來說,這短短的幾億分之一秒,就是永恆。

那麼,要是我們向著另一個方向前進呢?

要是觀測者不斷地拓寬他的視角,向著更廣更遠的地方看去,又會發生什麼?

當觀測的尺度超越了光年,觀測的廣度超越了星系,走出銀河,漸漸拓寬到整個宇宙——那又會發生什麼?同樣的,當觀測的視角放大到了極致,也能從客觀到主觀。觀測者會發現整個宇宙都有著他自己的意志,有著他自己的思維。宇宙在思考,彗星的軌跡就是宇宙思路的具現。宇宙也有感情,宇宙之中不斷涌現的黑洞就是宇宙感情的爆發。當我們用顯微鏡觀察人體內部的紅血球時,我們無法從那翻滾著的扁平物體之中感覺到任何意志存在的痕跡。同樣的,如果我們僅僅關注一顆恆星,一個星系,我們也無法體會到宇宙情感的脈動。

但是,宇宙的確在思考。

宇宙在考自身是否存在,自身存在的意義。今後要何去何從?他甚至在思考「思考」本身。正是因為宇宙在思考,所以他才可以體會到自己的存在。

我思故我在。

于是,有這樣一個新生的宇宙。他從最開始的奇點孕育而生,在撕裂和爆炸之中漸漸有了理智。他在找尋自我的過程之中不由自主地開始領悟了一個詞語——「迷茫」。

宇宙感覺到了迷茫。他可以隱隱約約看到自己的未來,那未來有無數種。在未來,她的身體之中可能會孕育出文明,孕育出智慧。而在其他的未來之中,宇宙之中只應該存在死寂。排放在宇宙面前,可以供他選擇的未來實在是太多了。多到足以讓宇宙感覺到迷茫。他不知道究竟那一種未來更好,哪一種更加適合自己。另一方面,他現在還很幼小,幼小到他可以有幾百億億年的時間思考。年幼的宇宙就這樣陷入了迷茫,他第一次體會到了焦躁和不安。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幼小的宇宙偶爾可以捕捉到來自于其他宇宙的碎片。些碎片通過一個個細小的縫隙闖入到了幼小宇宙的身體之中,然後被其捕獲。年幼的宇宙漸漸開始明白自己並不是一個孤立的存在。那然他卻無法和他的同類交流——因為宇宙實在是太過巨大了,而那些縫隙實在太小了。宇宙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多,以至于幼小的宇宙想要說一句話,那句話之中的信息想要通過那些細小的縫隙就要花上幾千億年。可是焦躁不安的幼小宇宙甚至不願意多等待一秒。

幼小的宇宙感覺到了「苦惱」。

在苦惱之中度過了幾千年,他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

既然自己太過龐大,無法通過那些縫隙。那麼就派那些可以通過縫隙的碎片來幫助自己和其他宇宙交流。只要將捕獲的碎片像釣魚一樣扔到縫隙之中,再拉回來。就可以獲得他所想要的信息。幼小的宇宙為自己的主意洋洋得意,但是很快他就陷入了失望。來自于其他宇宙的碎片都是一些雜亂無章的聚合物。他們多變而又脆弱,完全無法作為信息的載體,更不要提回收和利用了。幼小的宇宙一邊失望,一邊不死心地繼續捕捉碎片,解析碎片之中的信息。

終于有一天,幼小的宇宙在一片滿是混沌的碎片之中找到了一點秩。那是一個自律的個體,有著自己的意志和自我認同感,甚至可以和幼小的宇宙做簡單的交流。幼小的宇宙如獲至寶,他小心翼翼地給那個自律的個體投放信息,然後等待著對方的回復。宇宙發現這個個體認為自己是一個「靈魂」,而那個「靈魂」則認為宇宙是「神」。幾億年來第一次和自身以外的意志進行交流的宇宙欣喜若狂,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這個「靈魂」似乎有些畸形。

「我餓了……」

「好餓啊……」

「有什麼吃的麼?」

身為「神」的宇宙並不能理解所謂的「饑餓」是怎樣的狀態。畢竟宇宙不需要進食,不需要排泄,更不需要生殖。同時宇宙也認為身為「靈魂」的對方也不需要吃東西。遺憾的是,饑餓感似乎完全銘刻在了對方的核心,就算是以靈魂形式存在也依舊會被饑餓所折磨。那種病態的糾結,仿佛對方本身就是「饑餓」的具現物。仿佛對方是以進食來確立自己的存在性的。

我餓故我在。

宇宙再次困惑了,他感覺到對方和自己有著本質上的差別。雖然他們都有著自我意識,有著智慧,有這感情。但是宇宙還是覺得這個靈魂很不一般。宇宙覺得這就是自己和其他成熟的宇宙之間的差異。宇宙為這個靈魂而著迷。

不過他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的計劃。他要將這個靈魂投放到其他世界然後再回收,以此來了解成熟的宇宙究竟是怎樣運作的。他希望自己也可以孕育出這樣奇特的靈魂。為了完成這次「標記重捕」,宇宙需要告誡這個靈魂一些事情——他不想失去這個來之不易的寶物。

「我想要了解其他宇宙存在的形態。我需要知道其他宇宙的文明究竟是怎樣運作的。為此,我將會把你投放到其他的宇宙之中,而你的任務就是在那里生活,然後死亡。等到你死亡之後我會收到一個信號,收到信號後我會將你回收。我認為你的計算力不足以理解我想要什麼,所以我不需要你為我探查什麼,以避免買櫝還珠的事情發生。一切信息,我會在回收你之後從你身上解析的。在那個世界你就必須要遵守對方世界的規則,要不然我就會被其他宇宙敵視。我會盡量把你投放到你所熟悉的物種之中,之後你和本土的生物沒有什麼兩樣。」

「……」

「原則上我完全不干涉你的行為,但是請注意不要透露這個宇宙之中的信息。未經允許就去偷窺其他宇宙很不禮貌,所以我希望你最好不要被其他宇宙發現。那樣的話似乎會變得很麻煩。」

年幼的宇宙停頓了一下,他從來沒有和其他宇宙交流過,所以他也不知道這樣是不是真的不禮貌。

「我對你還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請你盡量活得長一點。將你投放出去耗費的資源很大,我希望你一次出去可以為我帶來更多的信息。你還有什麼問題麼?」

靈魂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做出了回應。

「我去了能吃東西麼?」

「當然。在其他的宇宙之中你將會重新獲得,你擁有了就可以吃東西了。」雖然沒有想到靈魂會問這個問題,但是宇宙還是做出了回答。

「那好,我去,我現在就去。」

殘缺的記憶好像電流一樣劃過了靈魂的意識中心,他回憶起自己曾經拖著瘦弱的身體在垃圾堆旁邊刨食發餿的飯菜;剝下樹木外層堅硬的樹皮,吮吸內層樹皮滲出來的淡白色汁水;將草根用水煮熟然後塞到嘴里,卻不小心燙到了半麻木的舌頭;因為混雜著草葉和泥土的干硬黑面包而欣喜落淚;舌忝舐著自己身上發炎流膿的傷口和壞疽,將散發著惡臭的綠色膿液和血水混在一起咽下去。

這些記憶對于靈魂來說都是美好的,因為他在吃。

還能吃,就代表自己還活著。

能感覺到饑餓,就證明自己還活著。

靈魂目睹了很多人,他們走著走著,然後倒下死了。坐在地上休息,然後倒下死了。端著飯碗,然後倒下死了。靈魂漸漸明白,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是「東西還沒有吃到口就不小心死了」。

「要是當時我多咬一口再死,多好啊……」

死者逝世前遺憾的是眼神深深地印在靈魂的心里。

所以,他決定利用生命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填飽肚子。

在幼小的宇宙之中,作為殘魂的他一直被饑餓所折磨。如今听說可以吃了,其中的欣喜難以言表。然而靈魂的欣喜卻沒能讓幼小的宇宙感同身受,幼小的宇宙感覺到了不舒服。

「為什麼你听到要離開我,這麼高興?」

短暫的相處已經讓宇宙默認了靈魂的存在。作為第一個和宇宙交流的對象,這個饑餓的靈魂已經在宇宙心中佔有了重要的地位。只可惜這一點連宇宙自己都沒有發現,更不要提被食欲支配的靈魂了。于是宇宙第一次鬧了別扭。

「……」靈魂依舊沉浸在食欲之中,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宇宙細膩的心思。

宇宙賭氣地打開了一個縫隙,然後將靈魂狠狠地往里投去。遺憾的是穿越世界世界是一個概念上的動作,不存在「粗暴」和「溫柔」的區分。靈魂依舊沒能體查宇宙的心情。

到了最後,宇宙看到靈魂離自己越來越遠,他終于感覺到了難以自己的悲傷和失落。他覺得自己可能要永遠失去這個朋友了。一股難言的沖動在宇宙胸中回蕩,他將裂縫撕得更大,然後將一道信息施加到了靈魂的核心之中。

「記住,你叫‘硫娜’!你要用我給你起的名字好好活下去!」

靈魂——或者說硫娜為宇宙不理智的行為感到困惑。她想要對宇宙說什麼,不過卻沒有說出口。因為硫娜很清楚自己發出的信息太過微弱,無法被宇宙所接受到。所以,硫娜聳了聳肩,順從這周圍的力量,沖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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