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法默默地看著硫娜,卻並未露出憐憫的表情。她只是看向了遠方。
「所以說,你是傻瓜啊。你還不明白麼,人類到底是多麼低賤而又令人作嘔的生物?你的母親或許真的對你很好,她很善良並且給了你很多溫馨的回憶——但是我有一個問題問你︰為什麼這麼優秀的母親,會嫁到你父親,一個酒鬼的身邊呢?受過教育,思想開化,一切都很完美的母親,這樣的人物怎麼會是個普通農婦?就算真是命運的安排,那麼她不會因此而自怨自艾麼?怎會真有如此完美的人?」
「……」
「另外,你不覺得我們兩個孩子能夠打敗妖魔——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過不可思議了麼?我不懂妖魔的想法,但是我覺得妖魔也有自己的思考。你和她生活了那麼長時間,所以我想妖魔對你或許有了一些微妙的感情。在你最後一劍的時候,我覺得她或許無∼法堅定地搖殺死你。所謂‘無死無生’,比起兩方的實力,比拼的更像是兩方的意志。或許那個妖魔真的當你的母親太久,所以有些心軟了?我無從知曉它的想法,但是他最後一定留手了。」
「你是說……」硫娜的身體痙攣一般地顫抖著,「那個妖魔是我的母親,然後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而她,卻在最後對我網開一面?」
「好了,硫娜。你是人類,她是妖魔,她不可能是你的母親。你也不用太過糾結。」蒂法聳了聳肩膀,「雖然她或許陪著你生活了一段時間。但是那也是為了利用你,她將你當做偽裝,為了更好地吃掉人類。總而言之,你殺她是理所應當。當時你是你死就是她亡,你沒做錯任何事情。」
「……妖魔對我有情有義,而我卻毫不留情地殺了她?」硫娜雙目血紅,她抽出了自己的大劍,狠狠地看向了蒂法,「這不是真的,這都是你編造出來的!對不對!當時你什麼也沒有看見!」
「別犯傻了!」
蒂法也有了火氣。她隨手抽出劍來,身前一揮。她這一劍帶上了周圍逸散的妖力,僅僅在空中滑動片刻,竟然已經聲勢逼人。硫娜大劍和蒂法相撞,就覺得好像是正面砍倒了一座山上。硫娜覺得渾身上下氣血翻騰,身體不由自主地橫倒在了地上。蒂法這一劍用出來,也是消耗巨大。前段時間她和維吉妮亞正面打了一場,耗費了不少體力。後面對付賈思林都只用手指,不用大劍,就是為了減少妖力的消耗。但是硫娜雖然不會調用體內的妖力,但是她莽撞而又粗暴,蒂法只好出劍。
硫娜躺倒在地上,只能看見蒂法慢慢靠近的靴子。蒂法蹲在了硫娜的身側,將她的草帽摘了下來。蒂法隨手將破舊的草帽挑起,寒光一閃,草帽被切成兩段。而這兩段又被四散的妖力震成了無數的碎屑。硫娜瞪大了眼楮看著天上飛舞的草屑,好像在凝視著一道並不燦爛的彩虹。
「清醒點吧,傻瓜。你一直以來說相信的那個世界……」蒂法站起身,「不過是個謊言罷了。」
「……」
「你也應該從你的那個夢里醒過來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沒有什麼好人,大家只不過從自己的角度在做著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所謂的友情,所謂的信條,那都不過是開月兌的理由罷了。」
硫娜用手撫模著地上四散的草屑,出乎意料地,她一點也不覺得悲傷。一直所堅信的東西突然消失,有的人崩潰,但是有的人卻也會無動于衷。硫娜自己也覺得奇怪,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如此冷漠。好像斬斷了某些不該擁有的東西一般,硫娜覺得自己無比的冷靜。
「你為什麼保持著這麼奇怪的姿勢?」
听了蒂法的問話,硫娜一驚。她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從地上做起來,並且保持著「盤腿坐」的姿勢。正是這個姿勢,情感都被冥冥中的什麼存在漸漸地被吸收了。她看了看自己,突然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蒂法問道。
「原來心里的扭曲可以挪到身體上來。如果身體很別扭的話,心里就會很平靜。」
蒂法不明所以,但是硫娜卻覺得自己的大腦一片清澈透明。很多之前從未想明白的事情,現在都一清二楚。硫娜覺得很多事情其實很顯然,只是自己之前只是少想了一小點。現在就像是開了竅一般,硫娜跨過了最後的一點障礙。她細細將蒂法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整理了一遍,終于察覺到了蒂法的意圖。
「你為了能夠順利地叛逃,先是避開了綺麗,之後廢掉了賈思林的戰力。又讓維吉妮亞下定決心對抗妖魔,讓多麗絲失去戰斗能力。最後你也想讓我失去對抗你的信心……這就是你的計劃……」
「看來你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蒂法點了點頭。
「而你叛逃的目的……絕對不是受不了戰士的苦,這麼簡單。」硫娜皺著眉頭說道,她腦中又浮現了蒂法之前對她說過的話,「你的意圖應該是要動搖戰士的制度。」
「……或許就是這樣。」蒂法沉默了一陣,「那又如何呢?你想說我錯了麼?我們都只不過是按照自己理解的正確行動,這可沒有什麼絕對的對錯。」
「但是……我看不慣你的方法。」硫娜搖了搖頭,「你為了你的叛逃,讓很多人都收到了傷害。這些人都是無辜的,你不用非要揭穿維吉妮亞和多麗絲的關系,也不必要非要告訴我真相。」
「那是必要的犧牲。」蒂法聳了聳肩膀,「我只不過是選擇了效率最高的方式。若是有一個人質在妖魔手里,我就要放棄人質。因為死掉的人質只是一條命,但是妖魔卻可能殺掉很多人。而我,為了推翻戰士這個腐朽的制度,犧牲一些又算得了什麼?」
「……你太自以為是了,蒂法。」硫娜搖了搖頭,「一條人命和無數條人命一樣重要。你有什麼權利來證明誰的生命,誰的人生又能高于另外的人?」
「我就是這樣的人,硫娜。」蒂法聳了聳肩膀,「我是這樣的人,我的父親也是這樣的人,我們都是這樣的人。你還沒有看清麼?真是滑稽,剛才你還口口聲聲相信我是個好人,現在你又開始指責我。」
「我不是在指責你,我是希望你所做的抉擇能夠更加慎重。」
硫娜搖了搖頭,蒂法卻哈哈大笑。
「我明白了,你在生氣。」
「我沒有生氣。」
「沒錯了,你是在生氣。」蒂法冷笑了幾聲說道,「你在生氣,我打碎了你的美夢。讓你從你的童話世界回到了現實。」
「我沒有生氣。」
「你是在生氣,你在生氣我破壞了你心中那個美好的朋友的形象。」蒂法的臉變得猙獰起來,「是的,你覺得世界是美好的。你覺得自己有一個美好的父母,所以你也希望自己有一個美好的朋友。你希望那個朋友是個好人,是個善良的人,是個對任何人都溫柔的人。但是,硫娜,我告訴你。我偏偏不是,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我非要撕掉你對朋友那可笑的幻想。你說我不應該隨便決定他人生命和人生的價值——那麼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教育我,告訴我什麼是正確的?你覺得我應該是個好人,我就應該去當你口中的好人麼?」
「我沒有生氣。」
「所以,你從來沒有將我當做是你的朋友。你在和你心中的那個理想的小人當朋友,和她玩過家家的游戲。然後你將那個小人安置在我的身上。這種無聊的游戲,我才懶得陪你玩下去。」
「我沒有生氣!」
硫娜從腰間抽出了大劍。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和心靈好像是完全分離的,自己嘴上說話,自己臉上的表情,自己的所有動作都好像是別人。還有另外一個硫娜在主宰著一切,那是一個狂暴的硫娜,她正想要將蒂法撕成碎片。硫娜的自我彷徨著,她從四面八方各個角度觀察著周圍。她只能看到周遭的事物,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她看到了蒂法的像是火焰一樣燃燒著,硫娜過了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處于盲感的狀態,她看到的正是硫娜的生命之火。在這周圍的一切之中,都籠罩著靜謐的黑暗。
突然,一個黑色的物體飛了過來,狂暴的硫娜將他接住。
那是一顆小小的丹藥。
「如果你讓蒂法之間看到你的妖力,那麼你就根本無法取勝。」賈思林仰著頭對硫娜說道,「把它吃下去,這是你戰勝蒂法的唯一方式。」
面對賈思林的饋贈,硫娜有些猶豫。硫娜和賈思林因為多麗絲的事情有過不愉快,而且賈思林還是硫娜被誣陷的罪魁禍首。雖然硫娜現在知道這一切或許都是維吉妮亞暗中指使的,不過心中的芥蒂依舊難以消除。但是狂暴的硫娜卻高興地將組織的秘藥吃下。新的硫娜用一種全新的視角閱讀了硫娜過往的經歷,她知道賈思林不會在這個時候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