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蒂帶著布魯斯特轉過一個轉角,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機器面前。這台機器也有一個同樣的玻璃圓柱體,里面漂浮的人體正在液體之中無聲地掙扎著。他揮動的雙手拍在玻璃壁上,但是聲音卻無法透過厚厚的玻璃壁傳過來。布魯斯特看清楚了,這是一個男性,年紀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布魯斯特看到他的脖子上纏著一條像是蛔蟲一般的肉塊。肉塊不斷地向著男人的身體之中鑽入,好像是在從內部蠶食著他。他瞪大著雙眼凝視著布魯斯特,眼中寄存著無盡的憤怒和不甘。布魯斯特從這個男人的眼神之中讀出,他需要騎士的幫助。
「你們在做什麼!沒有看到他很痛苦麼!」
布魯斯特用自己帶著鐵甲的靴子狠狠地踹到了玻璃壁上,但是這個牆壁只是微微震了震。反倒是布魯斯特自己摔倒在地,腳上和後背上的鈍痛讓他的身體一陣麻痹。年輕的+.++騎士想要盡快站起來,解救這個可憐的人,但是失去了一只手臂的他沒法把握好平衡。赫蒂將他拉了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
「不要激動,收一收你過剩的正義感吧。這個人已經死了,在掙扎的是他的。就算他還活著,他也應該感謝我們,是我們再次給予了他生命。他本來可是必死的死刑犯才對。」
「……他……」
「不過這個人的確不行了。」
赫蒂聳了聳肩說道。話音未落,另一個玻璃罐子自行運動了過來,布魯斯特又被嚇了一跳。這個罐子里裝的這一個女性,他也被巨大機器投入到了那個男人身邊。男人脖頸上的肉蟲像是感覺到了女人的出現,它伸展著自己搭上了女人的手臂。女人開始渾身抽搐起來,她的肢體像是融化了一般變成了一種淡褐色的膠質包在了男人身上。男人和膠質融合在了一起,體型大了一圈。很快,機器又送過來了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的男孩子。融合了四個人的,那個肉蟲好像終于滿足了。現在懸浮在玻璃缸之中的是一個紅褐色的肉球,它正在以惡心的節奏脈動著。
「這……就是生產妖魔?」
「沒錯,成熟的妖魔會從這個繭之中孵化出啦,就像是毛毛蟲變成蝴蝶一樣。」赫蒂解釋道,「在這個狀態之下,對這個胚胎進行刺激就可以得到我們所需要的妖魔形態。具體釋放怎樣的刺激,應該加入什麼物質或者是藥劑只要庫克才知道。他已經設定好了,這台機器應該會產出一個‘紡織者’。就是你在廠房里看到的那個多手多腳的怪物。妖魔的體型是人類的數倍,而且融合的過程之中還有耗損,所以我們必須要多個人體才能融合出一個妖魔。」
「……剛才在蠕動的東西是什麼?我看到了一個惡心的,像是超大的蛞蝓一樣黏糊糊的生物在往那個人的腦子里鑽。」
「那是一塊活化的妖魔血肉。」赫蒂說道,「那就是真正的妖魔。你平時看到的妖魔都是它為了不是人類而生成的擬態,這才是‘原型者’。我們一般很難獲得‘原型者’,因為它沒有分化出口腔,消化道或者是其他維持生命的部分。原型者的活動周期很短暫,他們會在周圍尋找生物然後嘗試寄生,利用寄生者的血肉變成真正的妖魔。妖魔需要的生物一般是人類,庫克試過用豬和養,但是效果都不好,實驗體很快就崩碎成了肉片。如果找不到人類,那麼他們就會休眠。‘原型體’可能會用一炷香的時間尋找寄生體,然後休眠十幾年。休眠的時候它們就像一塊石頭,所以我們沒能捕獲到‘原型體’。」
「那我剛才看到的……」
「你所看到的是庫克用妖魔的血肉‘去分化’得到的。從妖魔身上割下來的血肉不會立即死去,它們會苟延殘喘很長一段時間。但是它們不是‘原型者’,因為他們不會休眠保存體力。在一些特別的條件下,例如合適的溫度和光照,配合一些藥劑,從妖魔身上割下來的血肉可以逆轉化為‘原型者’,這個過程被庫克成為是‘去分化’。一般的妖魔是野生的‘原型體’感染人類得到的,這個過程太難復現也很難控制。所以我們利用去分化得到的‘原型體’有意地寄生和感染一些死刑犯。」
「這樣的事情……那……那些妖魔會有這些人的記憶麼?」
「有的說法是妖魔會獲得部分它們所吃掉的人的記憶。這些融合的人類,他們的一些習慣和記憶肯定會被繼承。」赫蒂說道,「你問的問題正是現在庫克研究的課題,這也是妖魔更細分化的一個關鍵。如果我們選用戰士的尸體來融合妖魔,會不會得到更強的妖魔呢?有技術的工人的尸體,會不會讓妖魔自然學會使用工具呢?」
赫蒂興奮地說了一大堆,但是布魯斯特卻打斷了她。
「不,我問的不是這個。」布魯斯特努力抑制自己的情感,將自己的語氣放慢,「我是問,這些妖魔……是不是知道自己曾經是人。我的意思是說,他們人類的意識會不會延續下來。就像是……就像是有一天我死掉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我變成了而妖魔。然後我說不出話來,只能被你們這樣不斷地奴役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吃著人類的軀體過火,與無盡的痛苦為伴……」
「你問的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麼意義。」赫蒂聳了聳肩說道,「就算他的意識是延續的,那又怎樣?你會覺得他還是人麼?別傻了,它從里到外都是妖魔。繼承了記憶,只不過是一個有著部分人類記憶的妖魔。繼承了意識,那也不過是一個認為自己是人類的妖魔。我們沒有必要為一個妖魔著想,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布魯斯特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他無從評判赫蒂所作所為的對錯。這件事情本質上和養羊養牛,讓他們耕種產女乃並沒有什麼不同。在聖城還未成立的黑暗時代,很多人也被當成是豬狗一樣被虐待和蹂躪。當權者將人體當做是玩具,肆意褻玩。騎士和雙子神教的出現制止了這樣的事情,但是妖魔應該算是動物還是人類呢?肯定不能算作是人,妖魔不配享有人類的待遇。若是算作動物,妖魔又長得和人類太過相似。他們本來就是從人類的尸體之中生成的,外形和人類相近,甚至可以口吐人言。看著赫蒂如此擺弄妖魔,布魯斯特甚至對自己的種族產生了懷疑。
「但是,你或者是我,任何一個人在覺得他們自己死後都無法得到安寧……」
「他們是罪犯,而且還是死了之後的罪犯。」赫蒂打斷了布魯斯特的話,「如果你不想自己變成這樣的話,那麼你死得時候就把自己腦袋割下來吧。如何?」
「你……」
「另一方面,你所說的也不是什麼新鮮事。」赫蒂繼續說道,「戰士不就是這樣的存在麼?戰士死前生怕自己變成妖魔,所以請求同伴將自己的頭顱斬下。你真的懂什麼是戰士麼?本來我們是人類,但是有一天閉上眼楮再睜開,整個世界都認為你是半妖。看到了那些民眾了麼,那些口呼著雙子女神慈悲的教徒,竟然不願意讓我進入聖城。你有閑工夫同情這些妖魔,為什麼不試著同情一下我們半妖呢?」
布魯斯特啞口無言。
「好了,你現在還有什麼要問的?」
「我……」布魯斯特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我還看到了,你們圈養了很多戰斗用的妖魔。那些不會為聖城的人民帶來任何好處,他們不也正是殺戮聖城周圍村民的原因麼?」
「那是……」赫蒂自己也露出了厭惡的表情,「那不是我想要創造的東西。我和庫克,說白了我們只是兩個人,我們什麼都沒有。我們得到了聖城商人支援的金錢,教會給我們的地盤,我們就必須要做出一些退讓。所以就造出來了那些戰斗用的妖魔。說實話我並不主管這方面,這是帕爾默負責的。」
「帕爾默?」布魯斯特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會在這里听到這個名字。
「啊,你似乎認識他?」赫蒂沒有過多糾結,繼續說道,「準確來講是帕爾默手下的人和庫克負責了這里。商人們需要一種強大的武力——一種可以保護他們的商隊從內陸走到沿海的武力。現在妖魔肆虐,強盜橫行,商人們願意出錢就是看中了這些‘戰斗用’的妖魔。」
「這太不像話了!他們應該找我們騎士來保護他們!」布魯斯特惱怒地說道,「為什麼他們寧願相信妖魔,都不願意相信騎士?」
「那就要你們自己思考這個問題了。」赫蒂意味深長地說道,「除此之外,教會也需要妖魔戰士,這是政治上的考量。對于教會來說,他們可以沒有武力,但是他們需要絕對的話語權。近些年來,祭司們逐漸發現人們開始依靠起史達夫組織。在遇到妖魔的時候,人們會忘掉雙子女神的信仰,並且向著史達夫組織祈禱。所以教會需要這些妖魔戰士。貴族們也開始漸漸對史達夫組織產生了不滿。」
「他們難道要和組織開戰麼?」
「不需要開戰,他們也不想開戰。」赫蒂解釋道,「現在的和平來之不易,教會盼著組織、北方的妖魔和南方的妖魔們永遠的對峙下去。但是這不意味著教會不渴望屬于自己的力量。如果可以,誰又願意將自己的命運教給別人掌控?組織有戰士,北方的白銀之王有妖魔,這些都是可以碾壓一般士兵的絕對力量。所以教會也迫切需要自己的妖魔。庫克在研究完生產者並且做出來這一整套流水線之後,就開始研究戰斗妖魔,也就是‘戰斗者’。」
赫蒂一邊說著,一邊掃了一圈周圍的機器。布魯斯特被這里亮銀的光晃了眼楮。他不懂這些機器的原理,但是他明白只要這個屋子之中的機器持續運作,機會持續產生出更多的「生產者」。赫蒂帶著布魯斯特走出了「妖魔生產流水線」,她們的下一個目的是妖魔調劑中心,那里是制造‘戰斗者’的地方。兩個人的腳步聲在漆黑的通道之中作響。布魯斯特意識到之類的地面材質很特別,看上去很光滑,也異常平整。不過他沒有精力多加研究,他還需要繼續听赫蒂說妖魔生產制造的事情。
「戰斗妖魔的調制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所謂調劑,指的就是剛才你看到的那個大肉球——或者庫克叫他胚胎。那個胚胎受到刺激然後分化成生產者的過程就是調劑。就好像是有種配方一樣,按照一定的順序釋放一定的刺激或者是妖魔,原型者就會變成生產者。但是戰斗者的情況很復雜,他們的種類更多而且不穩定。這是因為戰斗者身體之中蘊含的能量更高,更具有攻擊性。他們的循環系統更加有效,激素水平更高。每一個戰斗者都是庫克根據人類尸體的不同研究出來的……」
「研究?」
「研究,或者是叫嘗試。」赫蒂聳了聳肩,用冷淡的語氣說道,「找到一個人類的尸體然後憑著感覺添加藥劑和刺激。如果成功了就會變成了一個異化的新妖魔。要是失敗了,那麼就是一坨沒有自我意識的肉團,或者是一灘膿血。這些失敗品都處理掉就行了。因為——他們連妖魔也算不上。」
布魯斯特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