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大劍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結合在了一起。硫娜和赫蒂一同在妖魔廝殺,但是兩個人卻又偶爾有所交手。妖魔們並不理解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他們只明白或許這兩個大劍並不像傳說之中的那樣強。一直被囚禁在黑暗之中的戰斗者們終于找到了報仇的機會。受到地獄一般的折磨,不見天日的苦悶一旦爆發就無法停歇。赫蒂和硫娜像是兩塊投入深井的石子一般,被淹沒在妖魔的浪潮之中。另一邊的阿利克和海洛伊斯也落到了人類的城牆上。
「海洛伊斯,我們現在周圍都有什麼?」阿利克抓著青石的邊沿爬上了城牆,他茫然地用空洞的眼眶四處張望著。
「阿利克,我們周圍都是士兵。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士兵。他們的手里面拿著火把,長劍,還有弓矢,全都對著我們。但是這些士兵很害怕,他們的內心在動搖,腿也在打顫。」
「不要動搖,你們不需要害怕!我並不想傷害你們!」
阿利克對著周圍大喊著,但是士兵們卻對這聲音而感覺到驚懼。披著鎧甲的妖魔是從城牆下面飛上來的。這些士兵敢在百米的高空對著地上的妖魔射箭,卻絕對沒有勇氣對著那閃著白光的利爪揮劍。在他們眼中,一個渾身上下披著漆黑鎧甲的詭異人形妖魔正伸著它可怖的腦袋對著天空嘶吼。披著鎧甲的妖魔一邊咆哮著,一邊在地上邁動它丑陋的短足。隨著它的腳步,一道黃里透白的粘液不斷地滴落在地上。仔細一看,這個鎧甲妖魔的後腰上還長著一個惡心的膿腫塊。妖魔背上還有一個甲蟲一樣的小只妖魔,這個小妖魔吐出了人類的語言,它們在用人類的語言對話。
這褻瀆一般的情景讓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一個年輕士兵僵硬的手沒有蹦住,被架在弦上的箭矢朝著阿利克飛了過去。這一箭是阿利克和這些士兵沖突的開始。年輕戰士身邊的也開始放箭,周圍的人投出了手中的火把,有的人大吼著揮著長劍沖了上去。人類的鍛造工藝完全無法和組織的鑄劍師比擬,這些粗鐵制成的長劍甚至無法砍破阿利克身上的鎧甲。但是士兵們被恐懼所驅使,前僕後繼地沖了上來。阿利克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全都被插入了刀劍。最可怕的是扔過來的火把,火把點燃了地上殘存的油。阿利克立刻被大火所包圍,他發出了低沉的嘶吼。
「阿利克!」
海洛伊斯坐在阿利克的肩膀上,它並未收到什麼傷害。但是看到阿利克如此痛苦,海洛伊斯也覺得異常難受。她張開了自己背後的鞘翅,在甲殼下面,是像雪花一般半透明的翅膀。之前海洛伊斯一直用自己的甲殼為阿利克擋住了攻擊,但實際上這層甲殼是為了保護下面的翅膀。作為戰斗者之中的前哨者,海洛伊斯除了有著堅硬的盔甲之外,還有屬于她的特別能力。前哨者在前線需要將自己的位置傳遞給後方的戰斗者,它們有著自己的信息傳遞方式。只見半透明的翅膀高速震顫起來,爆發出來的氣流甚至將阿利克身邊的火焰都向四周吹走。士兵們只覺得一種刺耳的刺響聲直直地傳入他們的腦海,然後在里面翻滾。人類的听覺系統一旦受到擾亂,就無法掌握平衡。士兵們手中的兵器都拿不住,紛紛倒地。阿利克也感覺到頭暈眼花,他單膝跪在地上,這才勉強恢復了平衡。
「海洛伊斯,發生了什麼。」
「沒有發生什麼。」海洛伊斯的聲音依舊鎮定,「只是那些惱人的士兵全都不動了。」
「他們死了麼?」
「還沒有,阿利克。」
「那就好。」
阿利克點了點頭,然後重新站起了身體。但在地上的士兵驚訝地看著這個黑色的怪物,他們再覺得奇怪。這個怪物沒有第一時間就將他們殺掉,將他們的身體剖開,卻出內髒。這明明是附近村莊毀滅的元凶,明明是屠戮了無數人的惡魔才對。阿利克雖然看不到,但依舊感覺到了士兵們對他的注釋。
「我並不想和你們作對,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告訴你們。」阿利克對著周圍的士兵說道,「你們所拜服的貴族們已經腐朽了,他們只想著如何享樂,如何壓榨人民滿足他們自己的私欲。他們的智慧只花在了爭權奪利和栽贓陷害上。這些人失去了他們的祖先,這個聖城的建造者的精神。而你們所在的聖城也腐朽了。」
士兵們沉默不語。近些年來,貴族的所作所為的確讓人寒心,每個人都怒不敢言。這個妖魔說出來了大家的心聲,士兵們發現他們還沒有一個妖魔勇敢。本來嘗試著在地上模索著短刀的人也停下了手,他們還想听听這個妖魔能說什麼來。阿利克滿意地點了點頭。
「同樣的,你們引以為豪的聖城也腐朽了。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一座城牆,為一座尖塔的建立而手舞足蹈——這是多麼的可笑。誠然,有了這座瞭望塔,你們的安全就得到了保證。你們不再畏懼妖魔,不再畏懼野獸,不再畏懼外來者的入侵。但是聖城本來不是這樣懦弱的地方。每年,騎士團都會排出很多騎士支援周圍的地區,幫助他們應對災害和怪物。現在的聖城,只想著保證自己的平安,這難道不是腐朽麼?」
沉默支配了整個空間,阿利克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最後,你們的信仰的雙子教會也腐朽了。它不再是雙子女神在地上的傳承者,它變成了一個暴力的組織,一個野心家的集會。這些喪心病狂的家伙將注意打倒了妖魔身上,他們支配了妖魔。這次聖城周圍的村莊也是因為他們而毀滅的。我猜想,村子里面的人並不是真的死了,而是被教會抓去做了試驗品。教會先是制造妖魔,然後讓他們生產的妖魔獵殺人類,然後再用這些人類制造出顯得妖魔,如此往復。你們一定會覺得我在危言聳听?我沒有,因為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原本是人類,但是現在我被教會的人改造成了妖魔……」
士兵們一陣驚呼。本來他們看到阿利克口吐人言就覺得驚訝萬分,現在听到阿利克的話,再想到阿利克之前的分析,不由地信了半分。但是最驚訝的卻是海洛伊斯。
「阿利克,原來……原來你都知道了?」
「我沒有那麼傻,海洛伊斯。我像是個怪物一樣不會死,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也沒事——我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阿利克嘆息了一聲說道,「你也變成了妖魔,對麼?」
「阿利克……我……」
「听著,孩子。妖魔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吃人。吃人也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吃人卻認為被吃的人是活該。我曾經有一個女兒,但是我卻沒能保護好她。我不斷地欺騙著自己,我失去了女兒是因為我的無能而不是因為這個世界的扭曲。」阿利克用自己異形的手模了模海洛伊斯異形的頭,「但是我又遇到了你,我感覺你就像是我女兒的轉世。我不能夠再欺騙自己了。海洛伊斯,不管你是妖魔還是人類,你都沒有錯。如果這個世界將你當做是怪物,那麼錯的是這個世界才對。貴族濫用權能,商人為富不仁,祭祀欺神滅道,錯的是他們才對。」
「阿利克……」
海洛伊斯瞪大了眼楮看著阿利克,她突然涌起了一種難言的感覺。屬于妖魔的金色眸子也開始變得濕潤,海洛伊斯第一次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有了價值。她模著阿利克身上一道道的傷口,覺得再沒有比這個更加美麗的圖案了。不過,一聲斷喝卻打斷了兩只妖魔之間的互動。
「簡直是一派胡言!你們這些士兵,妖魔的話也相信麼?還記得有多少人被妖魔的偽裝所欺騙,最後送了命。這些妖魔嘴里說得再好听,你問問他們還需不需要吃人?」
來人正是帕爾默,他穿著半身的鎧甲,背後帶著鮮紅的披風。帕爾默的出現將士兵們帶回了戰場,他們在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和沖上城樓的敵人廝殺。阿利克听了帕爾默的話沉默不語,他現在是妖魔了,妖魔自然是要吃人的。士兵們也看明白了這個事實,重新舉起了刀劍,但是手依舊有些發抖。
「和這種吃人的怪物又有什麼好講的,如果現在不殺了他,今後死的就是你們!」帕爾默說道。
有個士兵梗起了脖子,對著帕爾默怒吼道。
「妖魔會吃人,但是我覺得你們貴族也會吃人。兩個都會吃人,為什麼我要听你的話!」
「你問我為什麼要听從我的命令?好,我現在就告訴你為什麼要听我的命令。」帕爾默白淨的臉頰漲得通紅,他怒極反笑,「這兩個妖魔是聖城的大敵,聖城之中由你們的家人,你們的妻子孩子,若是將這些妖魔放進去,你們想象得到會有什麼後果麼?另外告訴你們,已經有很多貴族偷偷跑了。他們看到妖魔爬上了城牆,就偷偷乘著馬車從後門沖了出去。現在不管你們對貴族有什麼怨恨,現在如果不擋住這妖魔,吃虧的還是你們自己。」
士兵們終于不再顧忌,他們長著赤紅的眼楮對著阿利克重新射擊。現在還有力氣戰斗的士兵,無一都是一把好手。他們射出去的箭矢異常精準,而且身法也相當靈活。阿利克被這些士兵纏住,覺得壓力很大。但是最讓阿利克感覺到驚訝的卻是帕爾默。他聞得到帕爾默身上的胭脂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
「阿利克!」
海洛伊斯再次釋放了那尖利的刺鳴聲,但是這次的威力並不如之前明顯。依舊戰斗的士兵都有著超出一般人的抑制力,而海洛伊斯的狀況也不是很好。在設計之初,前哨者的刺鳴就不是一個可以經常釋放的技能。本來海洛伊斯的鞘翅就為阿利克承受了不少的傷害,變得已經傷痕累累。現在那上面竟然還出現了一道道裂痕。阿利克也清楚情勢危急,他一個大跨步沖破了士兵的包圍圈,朝著之前帕爾默發出聲音的地方沖了過去。
「海洛伊斯,帕爾默往什麼地方跑了?」
「他沒有跑,阿利克。他還在之前的地方。」
沒錯,這次帕爾默沒有在跑了。現在後方已經沒有可以保護她的士兵,也沒有可以退守的防御工事。帕爾默如果想要跑,他早就跑了,隨著那些腐化了的貴族們,帶著財產乘著馬車遠離聖城。他坦然地站在阿利克面前,任憑猙獰的怪物接近自己。三個持著劍盾的士兵擋在了帕爾默的面前。其中一個丟下了自己的武器,連滾帶爬地從帕爾默的鞋邊逃走了。還有一個士兵自暴自棄地將長劍砍在阿利克堅實的盔甲上,卻被遠遠地撞飛。最後一個士兵哆嗦著,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帕爾默提了這個士兵一腳,士兵顫抖的腿就無法支持他的體重。
「大人?」
驚訝的士兵躺倒在地上看著帕爾默,地上的油和水相互摻雜著,染濕了他的衣服。帕爾默從戰士的手邊奪取了長劍,只將自己的下巴對著士兵。
「劍都握不住的人還是和那些平民一起呆著吧,這里不需要你。」
士兵羞愧難當,而阿利克卻感覺到困惑。
「帕爾默,你是要和我決斗麼?」
「決斗?也只有你這樣的腦子變成腫瘤的傻瓜才相信什麼決斗。你以為人類真的能憑借著這柄破劍打敗你麼?怪物!」帕爾默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害怕,他聳了聳肩膀說道,「我只是不想死在骯髒的妖魔手里,如果死,我會選擇自刎。」
帕爾默將長劍舉在了自己的脖頸上,冰冷的刀鋒對著阿利克也對著帕爾默。
「你不是想要殺了我麼?怪物。現在我就會死,然後你就放過其他的人吧。你和他們無冤無仇。」
阿利克一爪拍落了帕爾默手中的長劍,然後用自己的牙齒將這鐵塊嚼成了碎片。帕爾默的身體被阿利克提了起來,阿利克長大了他的嘴巴對著帕爾默咆哮。
「怪物?怪物!」腥臭的唾液讓帕爾默的臉變得濕漉漉的,但是帕爾默卻依舊梗著脖子看著阿利克,這讓阿利克更加憤怒,「我是怪物?沒錯,我就是怪物,但是我曾經也是人類。到底是誰將我變成了怪物了呢?」
「那你說說是誰,是這個世界麼?如果你怨恨這個世界的話,是不是要將整個世界的人全部殺掉呢?還是說你在怨恨這個聖城,但是這個聖城之中有很多人還從未見過你。怎麼你要把那些無辜的平民也殺死麼?或者說是這些士兵,你要全殺光?但是這些人也是有家室的,你想過他們的家人怎麼辦麼?現在這里的人里面,只有我一個人是貴族,你就殺了我走吧。不要在造成無辜的死傷了。」
「你!」
阿利克愣住了,他有點不明白帕爾默在說什麼。本來下面攻城的妖魔就是他一手制造的,而自己也是被他變成妖魔的,但是為什麼他可以說的如此冠冕堂皇。這樣一來,帕爾默根本不像是一個罪魁禍首,他反倒像是和惡魔同歸于盡的殉道者。阿利克想要當眾揭穿他,想要將這個小人直接捏碎,但是他卻停了下來。
「阿利克,你怎麼了?」阿利克肩上的海洛伊斯奇怪地問道。
「對不起,海洛伊斯,我好像沒有辦法殺死他。」阿利克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我沒有辦法殺死他,就像我沒有辦法為我的女兒報仇一樣。這個人,現在不能死。聖城中只剩下他一個貴族了,如果他死了,那麼一切都將會陷入混亂。」
「但是這不是一個邪惡的人麼?他這樣怎麼能夠當領導者呢?」海洛伊斯焦急地說道,「阿利克,不要被騙了,他只是裝成一副大義凌然的樣子,內心之中他還是那個卑劣的人。」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改變。但是……」阿利克搖了搖頭說道,「大家相信就足夠了。你看看周圍,我感覺得到,他已經得到了士兵們的心……」
海洛伊斯愣了一下,她張目四望,看到士兵們都對著自己怒目而視。手持弓箭的人將弓弦拉開,然後對準了阿利克空洞的眼楮。手持刀劍的士兵緊繃著自己的身體,隨時準備沖上來和阿利克廝殺。在他們的眼中,帕爾默毫無疑問是一個優秀的領導者。他不聲不響地為聖城的人民修建了這瞭望塔。如果不是有這瞭望塔,侵襲的妖魔早就攻入了聖城之中。幾百年從未被妖魔所染指的聖地也將會淪陷。在其他的祭祀和貴族逃亡的時候,只有他還堅守在前線。如果不是帕爾默的性命還掌握在阿利克的手中,這些勇敢的士兵就準備上來和阿利克搏命。
「這些人被欺騙了,只要和他們解釋清楚的話……」
「解釋清楚,然後呢?海洛伊斯,你想過之後應該怎麼辦麼?這些人需要相互協調,他們需要管理。如果我們毀掉了帕爾默,將會引起更大的混亂。難道讓我們來管理這些人麼?我們的本質是妖魔,是要吃人的。我們……我們是怪物啊!」
阿利克說著,龐大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單膝跪地,好像承受著什麼巨大的痛苦。之前被阿利克抓在手里的帕爾默也被放了下來。帕爾默艱難地站起來,然後挪著小步遠離了阿利克。他白皙的臉上看不清是什麼表情,這個貴族只是眯著眼楮注視著怪物。海洛伊斯連忙從阿利克的背上跳了下來。
「阿利克,你怎麼了?是我太重了麼?」
「不,和你沒有關系。」
「還是因為之前的那個刺鳴聲,留下來了後遺癥了麼?」
「不,海洛伊斯,這要比那更加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