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戰士從澡堂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她們擦干了身體,然後換上了當地人的衣服。穿過走廊,硫娜等人來到了一間寬敞的大廳。這種樣的桌子看上去是用一整棵樹劈開做成的,感覺異常沉重。那上面鋪著淡黃色的桌布,桌布上面是各式的美食。冬天的獵物很少,所以食物以腌制品為主。在餐桌的正中央還擺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濃湯,看上起異常可人。在白雪皚皚的現在,這恐怕是最誘人的一道菜了。幾個戰士都餓了很久,她們也很久沒有在餐桌上吃過飯了。
克萊門特的父親是一個有些發福的中年人,眼楮和他的兒子一樣銳利。身後的僕人們不斷地將菜肴端上桌子,他則伸著手歡迎戰士們用餐。戰士們在客席依次坐開,鎮長坐在了側手位,克萊門特低著頭站在他父親身後。這個年輕人微微掃了一眼幾個戰士便低下頭,看上去相當拘謹。硫娜有些。詫異,這個場面似乎克萊門特還沒有資格一起坐下來用餐。更讓她疑惑的是,餐桌正中的座位依舊是空著的。
正當硫娜疑惑的時候,餐廳的門又打開了。一陣寒氣沖進了市內,掃去了空氣之中漂浮的菜香和水汽。幾個披著白色斗篷的戰士走了進來。她們熟稔地將斗篷摘了下來,身後自然而然地來了幾個僕人接過了斗篷。為首的戰士晃了晃她耀眼的金發,甩去上面沾著的白霜。她有著刀削斧砍一般的臉龐,陪著金色的瞳孔看上去不怒自威。看到她來了,鎮長和克萊門特都站起身來去迎接。他們低語了幾聲,鎮長和他的兒子便告退了。新來的戰士臉上帶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她大步走到了最中間的席位坐下。她身後的幾個戰士也以此落座。
和這邊陲的小鎮不太相符,這些戰士都高高地昂著自己的頭。
「你好,我的後輩們,歡迎來到歐霍斯。我的名字是範倫汀娜,在組織里的排位是No.13。我身邊的幾位是多明尼卡和娜塔莉,也都是你們的前輩。」
多明尼卡是一個有著金色短發的少女,她對著這個後背微微一笑,露出了淡淡的酒窩。在戰士之中,有著如此甜美笑容的女孩實屬不多。她身上也穿著戰士的制服,不過肩膀上卻多圍了一條繡花的圍巾。那圍巾看起來很精致,更映襯著多明尼卡的美貌。娜塔莉看起來更加男孩子氣。她的慣用手上面掛著狼牙組成的手鏈,看起來野性撲鼻。幾個常駐戰士之中,她是最高的。但是娜塔莉卻經常佝僂著身體,帶著些吊兒郎當的痞氣。
餐桌上一陣寂靜,硫娜幾個人都有些愣住了。她們想過會和北地的戰士有所接觸,但是卻沒想過這在這樣的場景之中。沒有破舊的小屋,風雪之中搖曳的篝火,綁住傷口的布條。這次戰士之間的會面是在明亮的餐桌前,簡直像是貴族的會晤。北地的戰士看上去也活得很滋潤,令人完全感覺不到北方戰事的慘烈。
「為什麼你們都愣住了,不做一下自我介紹麼?」
硫娜等人這才反應過來。
「我是硫娜,新晉的No.39。」
「我是賈思林,No.32。我身邊的這個孩子是多麗絲,No.37。」
範倫汀娜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她盯著多麗絲仔細地看了看。
「你是叫多麗絲麼?」
多麗絲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她微微地向後縮了縮脖子,算是點了點頭。範倫汀娜又看了她一陣,然後端起桌邊的酒杯搖晃著里面的酒液。
「看上去像是受傷的小貓一樣可愛呢。很好,你不介意我把你的名字告訴給別人吧。多麗絲……」範倫汀娜說道,「你還記得剛才鎮長的兒子麼?他剛才偷偷拜托我問問你叫什麼。」
一時之間,硫娜幾個人的臉色都有些怪異。多麗絲本人倒是沒有出聲,只是微微低下了頭。賈思林聳了聳肩,然後靠在了椅背上。
「這算什麼?想要泡她?」
「或許是這樣?」範倫汀娜聳了聳肩說道,「年輕人的事情,這並不奇怪。克萊門特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出生在一個富有的家庭但依舊很努力的人,現在已經不多了。雙子女神故去太久,人心逐漸又重回混沌。大陸開始變得混亂,人開始變得比妖魔更加可怕……」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對吧。」賈思林皺著眉頭說道。
「什麼不可能?」
「就是多麗絲和克萊門特。多麗絲是一個戰士!」賈思林將手中的湯勺重重地放下,「她是戰士,不可能結婚的。她沒法生育,沒有結果。這種事情……這話事情是對戰士的侮辱!我們不是為了給男人縫衣服才背上大劍的!」
「不要激動,我的後輩。當事人還沒有什麼反應呢。」範倫汀娜用略顯低沉的聲音輕松地將賈思林壓倒,「的確,她的確是個戰士,但是她也是個女人——不是麼?女人受到男人寵愛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還是說,你覺得那個年輕人好心的關懷是一種對戰士的侮辱?」
「但是……」
賈思林說著看了一眼多麗絲的月復部。那里面不在擁有正常人的器官,取而代之的令人作嘔的妖魔血肉和丑陋的傷疤。就算如何掩飾,這戰士的特征是無法抹去的。
「克萊門特明白戰士是什麼,他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他可以接受沒有子嗣,他還有幾個兄弟可以繼承家業。另外他也有一份自己的產業,在小鎮另一頭開采木料。去年年初開始的生意,現在正是欣欣向榮的時候。過段時間他應該會把他們釀的黑刺李酒帶給你們嘗嘗。」範倫汀娜露出了奇妙的微笑,「他是做好了準備才開始的,請你理解這一點。再說了,呆在這里有什麼不好麼?這里的人對戰士很友好。沒有歧視,沒有偏見。若是你們想要駐守在北地的話,組織是很歡迎。」
「……」
賈思林一時之間說不出什麼話來,但是她卻依舊緊鎖著眉頭。她對于戰士有一種近乎于偏執的理解。在賈思林還是個訓練生的時候,她就憧憬著維吉妮亞。她覺得維吉妮亞那樣的人才能算作是戰士。她祈求自己能夠跟隨在維吉妮亞身邊,但是賈思林卻沒能繼承到維吉妮亞的力量。相反,繼承到維吉妮亞力量的多麗絲卻要和一個普通人結婚。這一點是賈思林永遠無法接受的。
「我對另一點感覺到奇怪。」一直沒有說話的硫娜開口了,「為什麼這里的人們會如此尊重戰士。我看——你們好像把這里當做了自己的家一樣。我搞不懂。」
「因為我們戰士可以保護他們。」範倫汀娜說道,「在南方,戰士需要在好幾個村子之間輾轉。可能好一年才會重復經過一個村子。這樣普通人就對戰士的威力沒有什麼直觀的把握。明明我們擁有遠超人類的力量,他們不尊敬我們——真反倒是不合理吧!」
「但是,組織里的戒律規定了,我們不能傷害普通人。」硫娜說道,「而且,人們也知道這一點。」
「當你站在懸崖邊上,你是否會感覺到害怕呢?」範倫汀娜反問道,「你站在懸崖邊上,你知道只要不動就不會摔下去。懸崖不會傷害你,但是你卻依舊會畏懼懸崖。恐懼不需要真的施加傷害。只要展現歷練,讓他們理解力量,人類會自然而然地感覺到恐懼。」
「你恐嚇他們?」硫娜皺起了眉頭。
「我不會干那麼愚蠢的事情。恐嚇永遠只能帶來一時的服從,卻無法贏來持久的尊敬。在戰士討伐完威脅著村子的妖魔時,就算是再厭惡半妖的村民也不會立刻吐露出惡言惡語。歸根結底,他們是被拯救的那一邊。而我——」範倫汀娜小口地喝著酒杯之中金黃色的液體,「只不過是延長了這段時間。」
「我明白了。其實你就一直待在這個小鎮對不對?這樣鎮里的人不知道妖魔什麼時候回來,他們需要你來獲得安全感。你會威脅這些村民,如果不服從你的話,你就不會幫助他們消滅妖魔……」
範倫汀娜對于硫娜的指摘和揣測並不在意。她微微一笑。
「後輩,你很聰明。不過並不需要那麼麻煩。這里的人之所以會喜歡戰士,只是因為一點。」範倫汀娜說道,「因為我們這丑陋的,銀色的眼楮。這雙眼楮可以分辨出妖魔,可以知道誰是人類,誰不是。人們與其說是畏懼妖魔的力量,倒不如說是在畏懼身邊熟悉的人突然將自己的肚子剖開。只要我還在鎮上,他們就能安心睡覺。這就是我一直在艾比斯村的意義。」
硫娜沉默了。她一直在關注著人類的身體安全,卻沒有注意精神層面上的痛苦。就算是不能斬殺妖魔,一個能夠看破妖魔偽裝的人也能給人們帶來極大的鼓舞。硫娜有些理解鎮上的人為什麼會喜歡戰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