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什麼?」
多明尼卡從心底感覺到了驚訝。在成為從訓練生畢業之後,她就忘記了這些事情。自從從那片叢林之中活下來,領悟到了盤鷹劍,多明尼卡就再沒有做過夢。因為她已經不再是人類,她已經是野獸。野獸不會做夢,也不會因為受到過去的影響。
「只不過是幫助了前輩罷了。」
「什麼意思?」
「我沒有力氣再揮動真正的大劍了,所以我現在手中的劍因為殺不了人。」硫娜搖了搖頭說道,「雖然前輩會覺得恐懼,會害怕那劍鋒。但是實際這些都不存在。我手中的劍干涉了空間之中的妖力,然後讓前輩誤以為那里有一把劍。簡而言之,那就是幻覺。」
「你……你操控了空氣里的妖力?難道是妖力同調……」
「和那相似,卻是又有些不同。」硫娜說道~,「我無法干涉前輩身體之中的妖力。」
「那為什麼我……就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砍中了一樣。」多明尼卡一邊說著,一邊咳出了鮮血。她覺得自己的月復部在痙攣,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分解。
「那是前輩自己的錯覺所造成的‘誤解’。」硫娜說道,「當人真真切切地誤以為自己受傷的時候,就會產生真的傷口。失去肢體的人,就算是傷口愈合也會感覺到肢體的存在,甚至還會隱隱作痛。所有的一切都是經驗,經驗和觀測決定了前輩的想法。說不定,前輩現在的疼痛也是幻覺。」
「不可能……這痛楚是如此的真實……」多明尼卡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戰士,是不會認錯痛苦的。」
「或許,你若經歷的一切痛苦都不過是幻覺。若是你堅信自己不會死,那麼你從山巔跳下也不會死。若是你堅信被我所砍傷,那麼你的痛苦就是真實的,甚至會造成真實的傷口。」
硫娜一邊說著,一邊對著多明尼卡揮了揮自己的手。多明尼卡感覺到有劍鋒在自己的臉龐滑來滑去。那個冰冷的溫度,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無意是真實的。但是多明尼卡的眼楮卻無法看到硫娜的大劍,就好像那是透明的劍刃一般。這樣怪異的錯亂感讓多明尼卡發狂。
「不要愚弄我!你到底砍斷了什麼!」多明尼卡一邊憤怒地捶打著雪地一邊咆哮著,「我知道,有什麼東西不見了!那到底是什麼!」
「我到底砍斷了什麼,前輩不應該很清楚麼?」
「怎麼可能……」
「還在欺騙自己麼,前輩?」硫娜嘆了口氣說道,「我只是做出了攻擊的動作,創造出了攻擊的假象。到底前輩眼中我是什麼模樣,我做了多麼可怕的事情,都是前輩的理解。就像是我寫了一個謎語,然後前輩看了之後進行了解讀。最後的解讀當然是感覺前輩的想法來生成的。前輩覺得自己受到了最可怕的攻擊,覺得自己受到了最可怕的痛苦,所以前輩的身體就真實地創造了那個痛苦。以為覺得痛,所以平整的皮膚也會自己開裂。所以,一切都起源于前輩自己的解讀……」
「我的解讀……」
「倒不如說是前輩的願望吧。前輩也有著人類的心,前輩也是復雜的。無意識之中,前輩將自己的願望寄托給了我的劍。若是我的劍可以斬斷什麼的話,一定是前輩最想斬斷的東西吧……」
「我……我最想……」
好像開啟了禁忌的門,多明尼卡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她就像是訓練生時期一樣,抱著頭在地上啜泣。因為她再次做了噩夢,因為她再次被痛苦所折磨。就算是在外面訓練的時候如何暴躁地和別人斗劍,不管將自己搞得多麼疲憊。多明尼卡在晚上依舊會被噩夢所折磨。她用母親編織的最鮮艷的布將父母的尸體包裹了起來,然後裝在父親的小推車里,推出了房門——然後,還有後續。在廢墟之中,年幼的多明尼卡被鮮血所包圍。她將父親和母親的尸體從推車里卸下,丟在地上。然後用自己穿著草鞋的腳,不斷地在她們的身上踐踏著。
「為什麼你們要死?」
「你們怎麼可以就這麼死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這里!」
「快點起來!」
稚女敕的嗓音在廢墟之中兀自回蕩著。草鞋在尸體上不斷起伏,就像是要將那些石塊碾作肉泥。多明尼卡肆意地發泄著。她害怕一個人呆著,害怕一個人生活,所以她怨恨自己的父母。為了發泄這怨恨,她要凌辱這尸體。多明尼卡一邊叫著罵著,一邊也對自己產生了恐懼。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但是卻無法停下來。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覺得恐懼。因為恐懼,所以她要發泄,她要破壞。她在畏懼自己,她在畏懼自己的憤怒,畏懼自己的暴行,也在畏懼自己的畏懼。
但是,恐懼卻無法停止。在恐懼的支配下,多明尼卡放棄了作為人類。放棄了信念,放棄了禮法,她憎惡一切她可以憎惡的事物,並且將她們付諸于行動。就這樣,多明尼卡成為了野獸。
「原來如此……」
多明尼卡露出了恍然的笑容,然後倒在了地上。
「你斬斷了我的恐懼。」
「沒錯。」
「你干了最惡劣的事情。」
「或許。」
「恐懼是很寶貴的。我因為恐懼,所以才能在叢林里活下來。那時候我就像是瘋子,因為恐懼而發狂,而不斷地破壞,獵殺周圍的動物。等我冷靜下來時才有東西吃。如若不然,我是不可能活下來的,領悟了‘盤鷹劍’。我只是因為害怕死亡,所以才沒死成。因為恐懼,我甚至變成了瘋子,化身為野獸。」
「的確。」
「但是,你卻斬斷了它。」多明尼卡的臉沒有表情,「沒有了恐懼,我連野獸都算不上了。」
多明尼卡一邊說著,一邊躺倒在雪地之中喘息。硫娜從物理上並未解除多明尼卡的身體,甚至沒有持有任何武器。但是多明尼卡卻感覺到自己的月復部被攪碎了。藉由這個概念,她的月復腔真的變得一片混沌。她的腸胃自然破碎,血管毫無征兆地崩裂,就像是身體本身無法承受自身地重量而開始崩解。準確來講,是多明尼卡的意識無法成功地塑造出完整的身體。她的意識破碎了,被斬斷了,所以這一結果也真實地反映到了身體上。
畢竟大陸上有這樣一句話︰身體才是最誠實的。
紅色的漿液從多明尼卡的喉頭溢出,就像是被打爛的櫻桃一樣,她的月復部也溢出了血。紅色在雪地上蔓延,但是硫娜知道那並不致命。對于戰士來說,這樣的傷口甚至可以繼續戰斗。在邪惡的妖力的抑制下,多明尼卡的月復部開始愈合,就像是洋蔥包裹自己的外皮一般,一層層地將自己圍起來。但是多明尼卡的意識依舊在哀嚎,她的月復部還在持續開裂而又愈合著。神經恢復而產生的刺癢感和髒器開裂的劇痛混雜在一起,給予了多明尼卡超越地獄的折磨。正因為她是戰士,所以她才能活到今天。也正因為她是戰士,所以她才會受到如此殘酷的審判。
但是,多明尼卡卻在笑。
就算是身體開裂,就算是從月復部溢出的血肉漿汁從鼻翼之中涌出,阻斷了她的胡須——多明尼卡卻依舊在笑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但是她就是想笑。若是一般的戰士或許會爬起來,吐出淤血,然後催動妖力加快傷口恢復。但是多明尼卡卻沒有這樣做。
因為,她沒有了恐懼。
沒有了恐懼,她就可以無視死亡。她不擔心自己的身體會變成什麼樣,反正那已經是被整個大陸所唾棄的存在。她也不在乎今後的人生,因為對于她來說,從她凌辱父母尸體的那一刻,她作為「人」的人生就已經結束了。她現在只想要笑,盡情地笑。不管在別人看來那是人類的笑,戰士的笑,亦或者是野獸一般的笑。
直到多明尼卡的笑凝固的那一刻,硫娜都沒看懂她的笑究竟是什麼含義。
「我殺人了麼?」
硫娜默然地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那手上雖然布滿了皺紋和老繭,但是卻不存在血跡。沒有血跡,也就沒有犯罪的證明。硫娜沒有殺人,充其量她只是殺了一個半妖罷了。半妖不是人,所以殺了也沒有關系。若是從大的角度來講,戰士存在的目的只是為了平衡人類和妖魔。若是硫娜代替多明尼卡繼續維持這個平衡,多明尼卡是否死掉也無所謂。
再者說來,殺死多明尼卡的只是她自己罷了。她覺得自己受傷了,她受傷了之後卻不願意及時愈合。就像是一個人撐開自己小拇指上的傷口,讓血液慢慢流干淨而死一般。那是自殺,那是多明尼卡自身的問題。硫娜甚至無從知曉多明尼卡臨死前究竟是看到了什麼,也不知道她是被什麼所擊倒。每個戰士都背負著黑暗,多明尼卡不幸地被黑暗所吞噬。
硫娜一面這樣想著,一邊開始詛咒擁有著這樣想法的自己。她踉踉蹌蹌地走會到了自己的大劍邊,卻發現自己幾乎無法拾起這柄劍。只是蹲下,就讓她變得氣喘吁吁。跌落在地面的大劍已經變成了好幾個部分,之前請鑄劍人所修好的裂痕再次崩開。銀色的鐵塊就像是大塊的雪花一般,在月夜下閃著淒涼的光。硫娜的大劍已經不在這里,已經被她從這些鐵塊之中抽取了出來。想明白了這一點的硫娜重新站直了身子,然後開始劇烈地咳嗽。她用顫抖的手從地上撿起了命蓮盤,在硫娜躲避多明尼卡的劍鋒奪窗而出的時候,命蓮盤也跌落到了雪地里。
硫娜凝視著命蓮盤,心中突然有了一絲明悟。
「原來,還是要付出代價的啊。」
沒錯,硫娜還是付出了代價。她將手中的無形之刃從大劍之中抽取出來,然後斬斷了多明尼卡的恐懼。這件事情必須要付出代價。就像是硫娜壓榨自己的身體使用妖力,最後讓自己變得破破爛爛。就像是硫娜封印了赫蒂的力量,所以她失去了自己的時間,變得形容枯槁。
月光之下,命蓮盤也變得憔悴起來。在金屬的小盤之中,命蓮搖曳的花瓣少了一朵。硫娜又看了一次,命蓮的花瓣只剩下了六瓣。每一瓣看上去都是那麼的鮮艷,但卻又顯得虛無縹緲。硫娜收起了命蓮盤,然後踉踉蹌蹌地走出了院子。她和多明尼卡戰斗的聲音不小,或許會有人察覺。硫娜將自己的干枯的金發收攏,然後發現月亮漸漸隱沒在了雲朵中。
風雪再至。
「這場雪是為了你而下的麼?」
硫娜的喃喃自語無人回應。一行歪歪扭扭的足跡逐漸被風雪所覆蓋。進入小院的人是多明尼卡,離開的卻是硫娜。她們因為範倫汀娜而起了沖突,然後各自都失去了重要的東西。多明尼卡死了,而硫娜還沒有死。但生死並不代表什麼,這場戰斗沒有贏家。只有多明尼卡的笑被白雪逐漸隱沒。
硫娜和賈思林會和是在大概一頓飯時間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