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看去,有人吵起來了。之前被人冷落的男高中生正怒視著一個穿著運動服的男人。我認識這個男人,他就是之前瞪著我的人。不過我記得他似乎並不想被醫生領導,不過似乎也不被黑衣男親近。為什麼他們兩個人會發生沖突呢?
「你有什麼資格听這個試煉的規則?」男子高中生一臉不屑地說道。
「我只是站在這里,自然而然地就听見了。」運動服男子說道,「如果你們不想被人听到的話,那麼就把聲音放小點啊。」
「那是我們的事情!」男高中生說道,「你應該站在牆角,就像那些人一樣!」
我們朝著男高中生指的方向一看,只見黑衣男正一臉無趣地坐在牆邊,他身邊還有幾個人。他們對醫生這邊的所有行動似乎都漠不關心。不過運動服男子卻月兌離了他們,他混到了醫生領導的人群里,想要探听規=.==則。雖然我覺得讓他听了也沒什麼問題,說不定男高中生他自己也這麼覺得——但是男高中生之前受了氣,被人冷落,現在正需要找一個地方發泄。
「你憑什麼管我站在哪里?」
「你也要知恥。」男高中生怒斥道,「既然你拒絕了醫生,那麼就應該拒絕相應的一切福利。」
男高中生的話引起了人們的低語。相當多的人認為他說的很有道理,男高中生認為自己獲得了民意支持,聲音變得更高了。
「之前听了也沒辦法,現在就請你遠離我們。」
「這也太霸道了吧!」運動服男子冷冷地說道,「因為你們人多,所以我就必須要站在牆角麼?我非要站在這里,你又有什麼辦法?」
男高中生將運動服男子推倒在地。他的身高比運動服男要高得多,所以這個行為對男高中生來說輕而易舉。男高中生覺得自己是勝利者,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躺倒在地的運動服男子。醫生遠遠地眺望著這一幕,但是卻沒有阻止。我發現我在某種程度理解了醫生的想法。接受醫生領導的人,和不願意團結的人,這兩方的矛盾勢必會越來越大。與其抑制,還不如先讓這些矛盾暴露出來,目前只是兩個人打架而已,不會有太嚴重的後果。
運動服男子動了,他的動作很快,甚至從某種角度來說可以稱得上是熟練。他先踢了高中生的膝蓋,但是他的力量不足以破壞它。男高中生的臉扭曲了,但是他還站著。不過他很快就後悔了,他剛才應該壓低身子才對。運動服男子的第二擊是手掌,他用掌根狠狠地頂在了高中生的月復部。高中生大吼,他生生吃下這一擊,然後揮出右拳。這一拳很猛,運動服男子想要躲卻沒能躲開。拳頭狠狠地鑿在了運動服男子的肩頭,兩個人同時發出了喘息。高中生的指骨打在了堅硬的肩膀上,這一擊給兩個人帶來了同樣的疼痛。
醫生依舊沒有動作,大家也都遠遠地看著這兩個人。眼鏡女孩也看了過來,她的臉上被布包得滿滿的,看不出表情。
「你這個蛀蟲!惡心的寄生蟲!」
男高中生罵罵咧咧,他的身材很高,雖然不怎麼會打架但是還是漸漸佔了上風。運動服男子沒有出聲,他默默地忍受並且賜予著高中生痛苦。他的眼楮注意著高中生的動作,好像是草原上準備獵殺羚羊的豹子。運動服男子不敢和高中生持續近身作戰,因為他的體格處于劣勢。運動服男選擇進行靈活的游擊戰,他選擇男高中生出招的空隙進攻——打出一拳或者狠狠地踢上一腳,然後逃跑。
如果運動服男子有什麼優勢的話,一定是逃跑比較快吧。
所謂的逃跑,是一種代表著怯懦行為。如果想要跑的快,那麼就需要將體面和自尊拋諸腦後。這就是逃跑的精髓。在需要急轉彎的時候低伏身體,用手作支撐;在需要打滾的時候,毫不在意衣服的新舊,欣然和地面接觸;動作當然也不可能保持優雅,腳步更不可能勻稱——運動服男子做到了這些,所以他跑的更快。男子高中生之所以挑釁,是因為他想要在人群之中重新恢復自己的名譽,他要證明自己可以代表其他人的意見,對運動服男子做出「懲罰」。所以他自然需要保持體面,至少要保持衣著的整潔。打架也不能用出戳眼楮掏耳朵的下三濫招數。但是,運動服男子之所以來「偷听」眼鏡女孩所翻譯的規則,是為了通過這次試煉,是為了活下去。為了生存,他放棄了尊嚴。從覺悟來講,運動服男子更加徹底。
男高中生生氣了。他漸漸體會到被人注視並不總是一件好的事情。運動服男子打了就跑的無恥行徑不僅降低了他自己的格調,而且也讓男高中生成為了這場鬧劇的一部分。人群之中甚至有人開始用欣賞的眼神看著運動服男子。他們覺得運動服男子雖然體格不利,但是卻不屈不撓。低低的應援聲在周圍鼓動,這更加劇了男高中生的焦躁。他發出了不成調的怒吼,然後直沖著運動服男子跑了過去。兩個人從互毆逐漸變成了追逐,他們從大廳的中央跑到了角落。
運動服男子準備利用地形,在大廳的周圍有一些走廊。之前黑衣男走過這里,這些走廊實際上只是從大廳延伸出去,繞一個彎,然後再回到大廳罷了。不過這對于運動服男子來說已經足夠了。他向著走廊奔跑,但是男高中生也看出了他的目的。他加快了速度,然後伸出腳狠狠地踢向了運動服男子。這一腳只是擦過了運動服男子的後腰,但是這已經足以讓他失去平衡。運動服男子滑到在地上,發出了怪異的「啪嗒」聲。
運動服男子掙扎著想要從潔白的大理石地磚上站起來,但是最後只能勉強做到半蹲。他用凶狠的目光看向了身後,並且準備防御男高中生的攻擊。但是男高中生並沒有攻擊,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運動服男子。運動服男子意識到不對,這時候,冰冷的機械手臂已經抓住了他的肩膀。
「什麼!」
一直佇立在牆邊的金屬圓筒不知何時已經跑到了運動服男子的身邊。不,那不是簡單的金屬圓筒。之間它側面開出了一個大洞,看上去就冰冷而又沉重的機械手臂鑽了出來。它的本體或許是某種機器人。大家早就應該想到的,既然金屬圓筒的下面有輪子,那麼它們說不定會自己動起來。男高中生大聲尖叫著,因為他看到機械手臂毫不費力地將運動服男子舉了起來。相反,運動服男子本人似乎很冷靜,他正在咬著牙想要掙月兌。他本人似乎很認真,但是從旁觀的人來看,他的舉動無疑是徒勞的。不管他如何掙扎,金屬手臂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這讓他看上去還有幾分滑稽。但是沒有人笑,因為大家看到金屬圓筒的頂部不知道何時開了一個黑洞洞的大洞。
運動服男子被塞了進去。
很快,金屬圓筒的頂部又合上了。它靜靜地佇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它的體內發出了怪異的噪聲,那聲音不由地讓人聯想到廚房里常用的榨汁機。有時,那聲音會突然停止,好像是機器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樣。不過,不久噪聲又繼續,伴隨的還有一些怪異的「 嚓」聲。
我感覺一陣惡心,大腦像是被鑿開了一樣疼痛。我明白了,我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失去了關于一個人的記憶。但是我還能清楚地記得,有個人死了,消失了,甚至被消化了。凶手是佇立在哪里的金屬圓筒,它就像是最凶惡的獵食者,吃飽喝足之後站在原地小憩。
男高中生發出了哀嚎,然後開始干嘔。不過他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有粘稠的唾液灑在了潔白的地磚上。他覺得自己也要死掉了,他所有的體面和表現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男高中生連滾帶爬地逃離金屬圓筒。索性金屬圓筒似乎是感覺吃飽了,對男高中生的行為視而不見。這讓一個人自顧自地在地上匍匐前進的男高中生像是個小丑。不過大家根本沒有注意他,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了大廳牆邊的金屬圓筒上。沒有人能保證這些怪物不會突然暴起殺人。
醫生的反應最快,他用看不出受過傷的步子狠狠地踢了一下牆壁,然後反身跑了起來。他身邊的人也學著離開了牆邊——那里停著成排的金屬圓筒。醫生和其他人——圍觀的人,LED燈下面的人,遠遠地站在牆邊的人——都跑到了大廳的中央,這里沒有金屬圓筒,或許稍微安全一點。不過這或許也是自欺欺人,那些怪物早已經將整個大廳包圍,這里也沒有通向外面的道路,在哪都是一樣的危險。不過人們本能地想要逃離危險源。
黑衣男的反應也不慢,但是他所處的位置不好,他的右手邊就有一個金屬圓筒。但是黑衣男並不慌張,他抓起身邊的一個人,然後將它拋向了金屬圓筒。很聰明,他似乎仔細觀察了剛才的事情。金屬圓筒在「吃掉」了運動服男子之後,並沒有繼續攻擊男高中生。如此說來,金屬圓筒似乎只會殺一個人,或者在「消化」完之前不會有攻擊的。所以,黑衣男只要用一個人「喂飽」金屬圓筒就好了。
被黑衣男跑出去的人狠狠地撞在金屬圓筒上,不過金屬圓筒卻紋絲不動。仔細想想之前黑衣男也對這些圓筒拳打腳踢,但是他們也沒有啟動。或者他們殺人需要什麼刺激,或者是某種機關。被拋出去的人也跑到了大廳的中央,甚至連男高中生也爬了回來。他意識到危險似乎已經過去的時候,臉陰沉得可怕,似乎是在因為自己的行為而感到惱怒。看到他的丑態,棒球帽少女低聲地笑了笑。
剩下的人戰栗著度過了接下來的幾分鐘,周圍的金屬圓筒依舊一動不動。甚至之前剛剛吃了人的圓筒也退回到了之前他所在的牆邊。空氣人們又等了大概五分鐘才確信危險已經過去。不遠處有幾個女人開始小聲地啜泣,我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哭,但是卻又哭不出來。理子握住了我的手,我也緊緊回握。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我們這些人會和殺人機器人同處一室?難道這是什麼電視台的特別節目麼?說不定男高中生和那個運動服男子都是導演特別安排的工作人員,他們為了營造出恐怖氣氛混雜我們之中。他並不是真的被殺人機器人攪成了肉末,他早就通過什麼魔術機關逃走了。現在運動服男子或許正在一邊看接下來的劇本,一邊吃著定制型的半溫的盒飯。或許我們其實是什麼「殺戮真人秀」的參與者,一群大人物正透過攝像頭看著我們驚慌失措的神態大笑。很快警察就會組織這個愚蠢而又血腥的儀式,將主持者們全部扔進監獄,然後將毛毯披在我們身上,告訴我們一切已經結束了。
不過這是不可能,因為我們是空氣人,就算是消失也無所謂的空氣人。但是我依舊無法停止幻想,如果不這麼想是不行的,不這麼想我的內心的某個地方一定會壞掉。一定有什麼能將我從這個鬧劇之中解救出去。我又開始厭惡起開始逃避的自己。認清現實吧,呆瓜,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在這個世界里,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
這時候正在冷靜思考的只有少數人,比如說醫生。醫生推了推臉上的眼鏡,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
「似乎它們只會對經過走廊的人起反應。」
「我也經過走廊。」黑衣男說道,他看起來似乎沒有收到什麼沖擊。
我不由地想到他之前所說的話。
——根本沒有什麼「試煉之前」,試煉早就開始了。
在大家天真地以為這個大廳之中是安全的時候,他是不是早就預見到了危險呢?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現在才能如此冷靜。說不定他還在心底嘲笑我們。為什麼他之前不提醒我們要小心呢?不過他也沒有義務提醒這些受到醫生領導,將他按倒在地的人。我們也不會認真地听他說話。
「你經過的時候還沒有這些金屬圓筒。」醫生听完黑衣男的話搖了搖頭,「你先走遍了整個大廳和走廊,然後觸動了LED燈下面的某個開關,之後就出現了這些金屬圓筒。出現了這些金屬圓筒之後,再進入走廊的人就會被,被攻擊。」
醫生猶豫了一會兒,選擇了攻擊這個詞。他本來或許是想要說「獵殺」的,但是這或許會讓空氣人們本來就已經繃緊的精神更加焦躁。黑衣男沒有管這些細節,他皺著眉頭仔細地思考。在他思考的時候,沒有人再說話。因為外部的危險,本來分裂的兩撥空氣人回合在了一起,現在只有這兩撥的首領才有資格發言。就連棒球帽少女和那個看上去有些懦弱的上班族也只能低垂著頭听著。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或許這些金屬圓筒的存在並不是為了減少我們的人數。而是告訴我們,這些走廊是禁區,是不能進入的地方。」黑衣男說道。
「嗯,但是我的這個猜測還有一個漏洞。」醫生說道,「如果只是走廊不能走的話,為什麼在大廳里也有這麼多的金屬圓筒?如果只有走廊里有金屬圓筒的話,我們一定不會去那里了。」
「或者它們只是單純地想要殺死我們。」黑衣男說道。
「也有可能,規則里說,試煉里會有三個惡魔,覬覦著人們的性命。」醫生點點頭,「這樣的話——」
醫生的話說到一半停住了。
這樣的話,這樣的話要怎麼辦啊!大家都在等著醫生的下面的主意。但是醫生卻像是想起了可怕的事情一般陰沉著臉。到底發生了什麼?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麼?如果是規則問題的話,只要繼續解讀試煉的規則不就可以了麼?之前規則解讀到了一半,然後就被男高中生和運動服男子的爭吵打斷了。這時候只要再問問眼鏡女孩就可以了。我看向了LED屏幕的方向,尋找著眼鏡女孩的身影。那個瞬間,我明白了醫生陰沉臉色的原因。
眼鏡女孩還在原地,還在她解讀LED屏幕上的拉丁文所在的地方,她在屏幕的下方,一個冰冷的金屬圓筒上方。負責傳話的上班族的身體開始顫抖。他剛才看到金屬圓筒會吃人的時候,一定被嚇得不行吧。所以就一個人逃跑了,因為金屬圓筒就在自己身邊啊,沒有辦法不逃跑。
眼鏡女孩看著聚集在大廳中央的人。他為了能看到LED的屏幕,所以被安置在兩人高的金屬圓筒頂部。金屬圓筒的頂部正是運動服男子最後消失的地方,那對于金屬圓筒來說或許是它的口部。眼鏡女孩所處的位置就像是虎口一般,但是她卻無法自己下來。金屬圓筒很高,掙扎著落下來一定會摔倒。而且眼鏡女孩的還受了很嚴重的傷,視力也不好,她根本沒有能力獨自逃離這個冰冷的怪物。所以她默默地坐在原地,看著所有的人背離她逃走。其他人都忘記了她的存在,視她為無物,將她當做是空氣。
在那一刻,眼鏡女孩成為了空氣人之中的空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