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咯,作為一個資深的撒謊專業人士,蘇杏怎麼會沒有考慮到這等簡單的必考題。
當著那兩人的面,她用力擤了下鼻涕,又大大方方的當著他們的面在衣襟上抹了抹手,這才抽抽搭搭的說︰「我家就在東邊的莊子上,當初埋我娘時,我爹說我娘得癆病的不能埋祖墳里,就給埋這兒了……我……我娘她命苦啊,死了都不能進祖墳……我的娘啊,可憐你辛辛苦苦操持了十來年,到頭來啥都沒落下……」媽蛋,凍死了,為毛現在不能直接變成夏天。
「別廢話,說正事兒!你到底啥時候來的?」
「我半夜就往這邊跑,過我門莊子邊水溝的時候還掉進去了,好不容易爬出來,沿著路從墳地那邊找過來的……」說著,蘇杏指了指墳地的那一頭。
一眼望去,盡是大大小小的墳包,以及露出地面的破碎棺木,還有幾張裹起來的破席,根本不用去猜想里頭究竟是什麼東西。
兩人確實是只守在這一邊,並沒有去那邊探查過,因為,他們怎麼也不會相信有人會逛街似的深入這片生與死的邊界啊。而現在,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竟然有膽量穿過這片陰風陣陣的亂葬崗子到這頭來?
皺起眉頭,其中一人滿月復狐疑的打量著蘇杏,問︰「你為什麼不從旁邊過,干嘛非要從墳地中間穿過來,你就不害怕?」
對于這個必答題,蘇杏給出了完美的標準答案︰「怕,當然害怕了。可我要是不跑出來,我就得讓我爹賣給人家當童養媳了……」說著,她又抽噎起來,「我家姐弟好幾個,現在就剩下小妹妹和弟弟沒讓我爹跟後娘賣出去了,叔啊,我命苦啊……娘死得早,爹也成後爹了……」
「得,別嚎,嚎得我頭疼。」
「我也不想……不想哭……可我真是命苦啊我的娘……」蘇杏哭了兩嗓子,見好就收,繼續說,「听見後娘跟我爹商量要賣我,我就偷跑出來了,打算到我娘墳前跟我娘說一聲就走。出莊子的時候,我爹跟我後娘找過來了,我實在是沒法了,就躲到墳地里頭來了,反正他們肯定想不到我敢往這里頭鑽。」
「那你就不害怕?」
「害怕啊,我過來時沒留神,還踢了一塊死人骨頭呢……可死人不會爬起來害我,我爹找過來卻能害我一輩子啊。你看我從墳地那頭跑到這頭來,從頭到尾也沒有個鬼啊怪的咬我,要是讓我爹抓著我,肯定得把我打個半死哩。」蘇杏無比誠懇的看著兩人,用無比經典的語氣背誦無比經典的台詞,「所以,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
听蘇杏這麼說,兩人都是微微一愣,沒想到一個狼狽的農家丫頭,竟然會有這般想法,再看看眼前這丫頭一身的泥濘,蓬頭垢面不說,身上的衣裳因為浸了水,現在半是凍硬,半是濕冷,不禁心里一軟。
「算了,你要跑就趕緊跑,省得你爹一會兒找到這邊來。」那人說著,想了想,又說道,「看你這樣也知道你身上沒倆大子兒,這兩個錢你拿上,進城了找個地兒買身衣裳穿。」
說著,他從袖子里模出一塊碎銀子丟給蘇杏。
這塊銀子少說也有三四錢,這可是意外之喜了,蘇杏慌忙將那銀子接進手里,用力憋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謝,謝謝大叔!大叔你們真是好人,救苦救難!大叔你們好人有好報,一定會長命百歲萬事如意!」好話不值錢,送上趕緊跑。
好人有好報?長命百歲?
兩人相互對視一眼,隨後自嘲的輕笑了一聲。
「要是讓她知道咱是等在這里殺人的,還會說這話不?」
「估計嚇都嚇死了吧。」
「嗨,照這麼說,她那話說得還真不假,死人可沒活人可怕。」
等候殺人的,會是好人嗎?刀頭舌忝血的生涯,會長命百歲嗎?誰知道呢。
蘇杏揣著那塊銀子往前沖,她覺得自己現在必須盡快進城換衣服,然後找個醫館開點藥吃下去,不然,她可能真的會躺地不起,然後被哪個好心人裹上一床破席再次送回這片亂葬崗。
能活著,誰又真想去死呢?她要好好的,安安穩穩的活下去,絕對不能死!
亂葬崗離城門有一段距離,但好在路並不算難找。在蘇杏的計劃中,運氣好的話,可以遇上一兩個趕大車進城的鄉民,求他們捎帶她到城門前,然後直接裝個叫花子進城就行——連化妝都不用。運氣不好的話,至少路上應該能遇見什麼人,不論是求,還是拿錢買,先弄兩件干衣裳。這大冬天的,掉進水里泡一回,然後裹著濕衣裳過一夜,簡直是要命的事兒啊。
「去去去,小叫花子,一大早的觸我霉頭!」
再一次被人趕開,蘇杏簡直要抓狂了,喵的,她算來算去,卻少算了一樣,現在一大早趕車進城的,一般都是去城里賣東西或者辦事的。生意還沒開張呢就被叫花子找上門,這對生意人來說,簡直是大晦氣啊。
可是,不能再拖了啊,蘇杏現在已經感覺腳下軟得好像踩棉花一般,全身發寒一層層的冒虛汗,眼前的景象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再次攔下一輛車,這次,不等車夫開口,她就飛快的說︰「師傅,我不是要飯的,我實在是走不動了,求你捎帶我到城里就行,你要是嫌我髒,我給你銀子!」說著,她將先前那人給她的銀子掏了出來,「我身上就這點兒錢了,全都給你!」四錢銀子不是小數了,只走不到一刻鐘的路就能拿到,應該可以的吧。妹的,眼花看不清了,這馬車好像是帶棚的啊,高級跑車?
「你個死丫頭給我撒手,當我稀罕你這點兒錢吶!」冷不丁被人抓了韁繩,車把式嚇了一跳,趕緊拉住韁繩免得驚了馬,隨後才看清攔路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叫花子。
蘇杏死死抓住手中的韁繩,像抓住救命的稻草。她現在覺得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根本沒有力氣再去找另一輛車。
車把式氣得甩了蘇杏一鞭子,咬牙威脅道︰「你再不撒手,我不客氣了啊!」
這一鞭子倒是把蘇杏打得清醒了些,更加抓著韁繩不肯松手了。
正當車把式打算抬腳將蘇杏踹開的時候,車里傳出一個好听的聲音來︰「老王,離城門不遠,就帶上吧。」這樣的小叫花子,生起病來又無錢延醫問藥,只怕會倒斃在路邊吧。唔,等她死了,倒是可以給那位趙大人找些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