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望之瞪著雙眼,不知道眼前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兄弟到底想說什麼。郭葭輕輕拍打著父親的背,心中有幾分了然。
郭敬之繼續講著︰「兄長,當年母親早逝,生下我便難產離世,這世上只剩你我相依為命。我只有你一個嫡親的哥哥,你也只有我一個嫡親的弟弟;弟弟日後定然會好好奉養哥哥••••••」
郭望之听到這里,漸漸有些平靜。
郭敬之又講道︰「你也知道,選舉族長一事,歷來上任族長的推薦是最有效力的••••••」說著,他小心地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來︰「我知兄長行動不便,你只需在此處按上手印,兄弟心里便感激不盡了!做弟弟的日後若是當了族長,必不忘今日之約,細心侍奉哥哥,供養幾個佷子佷女••••••」
郭望之听了,上身一挺,仿佛要坐起來;激得胸口急劇起伏,咳嗽不已。郭葭忙為父親撫背,郭笙倒了一杯水,遞到床邊來,小心的服侍爹爹喝下。
郭敬之忙道︰「兄長不必如此過激!若兄弟成了下一任族長,必定少不了哥哥的好處!」
郭望之咳了一陣,漸漸平靜下來。他憋紅了臉,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話。
郭敬之瞪大了眼楮,把腦袋湊過去——
「滾!」郭望之大吼一聲,似乎胸口的郁氣也消散了不少。
郭敬之希望落了空,此刻有點惱羞成怒。他臉紅漲紅的站起身來︰「我說哥哥,你怎麼如此迂腐!只不過是按一個手印的事••••••」
「叫他滾、滾••••••」郭望之拍打著床沿,氣得幾乎說不了話。
「兄長•••」
郭葭打斷了他的話,勸慰道︰「叔父,您已經得到了答案,眼看爹爹心情激蕩,您若繼續留在這里,只怕不利爹爹養傷。」
「大佷女•••」
「佷女便不送了。劉管家,送客!」
郭敬之瞪著床榻上的哥哥,冷冷的說道︰「行,行啊!你剛正不阿,你大公無私!你眼里從來就沒有我這個弟弟!你不仁,也休怪我不義了誒~」話音剛落,劉管家連拖帶拽的將人推搡至大門外,砰地一聲關上了門。跟來的僕人趕緊為他拍打身上的塵土,郭敬之滿臉羞憤,雙袖一甩,恨恨地看了一眼牌匾上那「郭府」二字。
哼!就算是八抬大轎請爺,爺也再不踏進你大門一步!
送走了瘟神,郭府眾人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郭葭將眾人聚在屋子里,顯然有話要說。
自從郭望之被罷黜在家,加之中風養病,郭府便樹倒猢猻散了。
郭夫人是早早便逝世了的,府中沒了主持大局的人,郭望之幾個妾室欺郭鉞、郭笙二人年幼,便私下里商議好,趁著夜晚卷了銀錢逃跑了。
劉管家眼瞧著不行,馬不停蹄給庵里的大小姐去了一封信。當時郭葭正與師父對坐相談,收到信後一刻不耽誤,立馬收拾東西辭別師父,隨著信使回了家去。然而路途遙遠,來回耽誤了十來日,等到家的時候,家中僕人已所剩無幾。又早被那幾個妾室一鬧,她看到的幾乎就是一個空空的宅院。
郭葭清點了府中財物,當下便遣散了想要離去的僕人,只有一向忠心耿耿的劉管家和無處可去的秀媼留了下來。
偌大的郭府竟只剩下了主僕六人。
眾人聚在堂屋,等候大小姐發言。
「眼下府里十分困難,我也不再瞞你們。昨日我清點庫房,現銀只剩一百三十八兩五錢;各類首飾小物件共二十六項,若換成現銀,只怕也不過三十來兩,不值錢;我的嫁妝原有一百三十六台,被那幾個姨娘們一鬧,如今只剩下了十六台。阿笙的嫁妝也所剩無幾,我便做主將我的並入她的嫁妝內。府里要花錢的地方很多,阿鉞忙完這一段時間,我還派人送你去西山的白鷺書院去;爹爹生病用藥,大夫說每月須得五十兩,這是斷斷克扣不得的。秀媼,最近糧價是否又漲了?」
秀媼回話︰「大小姐,昨個我出門的時候,去米店問了問。一等米每石一兩八錢;二等米每石一兩四錢,都漲了不少呢。只听說今年糧食又歉收,只怕還會再漲啊!」
阿葭皺眉︰「如此•••一石大米也只夠咱們支撐半個月的••••••」
此時阿笙插口︰「大姐,我不要嫁妝,你把嫁妝拿去換錢吧!」
「就是,」郭鉞也站起來,「大姐,我也不要去書院了,你把錢攢下來用作家用的好。」
「不行,」郭葭起身,「阿笙將來是要嫁人的,雖然今年才十二,普通人家這個年齡已經定親了。身為長姐,自要為你準備才是;阿鉞,你今年已滿十四,應該明白——你是長子,是咱們郭家的支撐,你的肩膀應當負擔起更重要的責任!不僅是習文,你還得練武!這樣郭家才能仰仗你重振門楣,明白嗎?」。
「明白了。」兩人悶悶地回答。
此時劉管家試探著開口︰「大小姐,何不去求求你未來夫婿何家?」
郭葭面沉如水,沉思片刻,輕輕地回答︰「尚可一試。」
「阿葭•••阿葭•••」眾人一听,便知道是老爺在呼喚大小姐了。
郭葭慌忙起身,疾步走進內室,蹲在郭望之床前,柔聲問道︰「爹,女兒在此,可是不舒服?」
郭望之掙扎著要起來,郭鉞忙和劉管家過來扶他半坐著,又拿了幾個枕頭給他惦著,勉強靠著,靜靜地听他講話。
郭望之又咳嗽了一陣,艱難的開口︰「你二叔•••他•••他•••你不要•••」
郭葭連忙接口︰「爹爹放心,二叔走了,我們不會再放任他進來擾亂爹爹的。」
郭望之滿意的點點頭,再次開了口,這次卻說得很多︰「你•••你爹沒用,保護、保護不了你們•••如今,如今•••任人欺負•••爹•••心痛•••」說著說著。竟忍不住嗚咽了起來。
郭葭忙安慰他︰「爹,一切自有命數。你一生中並沒犯過大的過錯,眼下我們雖陷困境,但日子終會好的。」
郭望之點點頭,好不容易忍住嗚咽︰「我病時,族里•••族里誰來•••來看過我?」
劉管家接過話來︰「老爺,自你病了,信之老爺便來探望過你許多次,只是你昏迷時日久,不知道也是有的。敏之老爺身在外地,但是他夫人卻來探望過您兩次,有一次還帶了一只五百年的老山參過來。謹之、勉之兩位老爺人雖沒到,府上卻也托人送了東西過來。只是詠之、瑞之兩位老爺,呃•••沒有任何表示,許是••••••許是不知道老爺病著呢。」
這話說出來,劉管家面色尷尬,顯然連他自己都不信。
大房所出——郭望之郭敬之
二房所出——郭信之郭敏之郭謹之郭瑞之
三房所出——郭詠之郭勉之
郭氏原是京城里的大族,盡管近些年來有些式微,影響力卻還是不容小覷。郭望之父親共三兄弟,郭望之、郭敬之、便是大房所出;郭信之、郭敏之、郭謹之、郭瑞之便是二房所出;郭詠之、郭勉之便是三房所出了。其中,郭敏之、郭瑞之、郭詠之又是庶出。豪門大族向來復雜如斯。只是成年以後,各憑本事,各掙家業,郭敏之雖是庶出,卻很有本事,風頭甚至蓋過了嫡親的兄弟謹之、信之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