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
張小凡是被六尾白狐的問題給問的迷茫了,所以默然。而夏初的不語,卻並非如此。
他腦海中,一直在回蕩著一句話:「天生萬物,便是為了你們人族任意索取,只要有任何反抗,便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便是萬惡不赦、罪該萬死了,對吧?」
「天生萬物,便是為了你們人族任意索取!」
「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不知為何,他清平冊中的這一句話,突然在他心中浮現出來。
仔細想來,人族修煉,不正是吸取天地靈氣,以養自身嗎?天地已萬物來供養人類,而換來的又是什麼?
夏初不知道,他只是回憶起了前世的場景。
環境破壞,到處烏煙瘴氣,人心淪喪的……末法!
如果人類繼續這般下去<,那麼這個世界的未來,會不會就會與他前世一般了呢?
這個問題,在他心中早有了答案。
只知索取,不知回報,那麼末法的演變將會是必然的!
夏初的沉默,也是因為這般!
「人無一物以報天?這與我的道……不符。」夏初心中輕輕道,隨即心念一動,他識海中那閃爍金光的清平冊最後,又被他續上了一句話。
「他年吾將道成日,造化萬物以饋天!」
這,才是他的道……
天將與之,吾必還之!
而在他寫完這句話後,整個清平冊一震,隨後金光大放,幾乎要將整個識海照亮。
似乎過了很久,識海中的異動才平復下來。
而這時候,夏初心中已經安定下來。
他忽然開口了:「你說,人族對這個天地只知索取,這點我同意。」
他一開口,就立刻吸引了一人一狐的注意。
沒有在意他們的詫異,夏初只是自顧自的道:「但你說,人類為了飽月復而肆意屠殺那些禽獸野獸,便是不對。所以,這便是你們殺害人類的理由,是嗎?」。
這次輪到白狐沉默了一下,然後听它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夏初眼中閃過一絲譏嘲,「只是,我想問問,你們對于那些被屠戮掉的野獸,真的是當做同類了嗎?」。
六尾白狐身體一震,眼神忽然凌厲起來:「你什麼意思!」
「是吧?看來你們也沒有將它們當成是同類,不過是為自己的屠戮而找的借口罷了。」夏初輕聲道,「說到底,便是因為這些野獸,並沒有智慧。」
六尾白狐無言以對,其實它眼中也有一絲疑惑,所以便問出來了:「為什麼?」
為什麼這些野獸不被我們所承認,它們雖然智慧低下,但也並非全無智慧。
為什麼……它心中明明有這個認知,但依舊無法接受與野獸成為同類的事?
為什麼?
「因為……」夏初看了它一眼,緩緩道,「這些野獸,沒有本我認知。」
六尾身體一震:「本我認知?!」它似乎有些明白了,但好像又有些雲里霧里。
夏初點點頭,道:「說明白些,就是知道什麼是自己,自己是什麼……當自己承認了自己,那麼才能被天地所承認,才能被稱作智慧生靈。」
夏初看著它,緩緩道:「成為智慧生靈,它們才會被你們承認,也會被人類所承認……你活了這麼久,可曾見過有人類吃智慧生靈?」
六尾茫然搖頭,忽然身體一震,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神凌厲起來:「有,怎麼沒有!」
夏初道:「你活了上千年,這種事情見的可多?」
六尾一怔,仔細回想了下,終于緩緩搖頭。
「便是如此了。只要是正常人,一般都不會做這些事。」夏初說著,忽然譏諷一笑,「當然,也不是完全沒人這樣子做。有些人,莫說只是吃個智慧生靈了,便是連真正的同族人類,又有什麼不敢吃的!」
這一番話說完,六尾白狐和張小凡的身體俱是一震,張小凡更是不可置信的問道:「師兄!如此行徑,真的有人……」
夏初冷笑一聲,道:「你自幼長在山村,所以世事知道的不多。莫說只有魔道眾人會做這些,就是在世俗世界,一旦處于亂世之中,易子而食的事將會比比皆是!就算是在太平盛世,所謂的紫河車之宴,也不是沒有過!」
張小凡一震,眼神突然復雜起來,不知在想什麼。
但夏初卻不再多說了,而是看向白狐道:「你之前說,人族的正邪之分,只是成王敗寇,這點也不盡然。」
六尾眼神一肅,再不敢小看這個少年人,它道:「請指教!」
夏初道:「我不知你受了誰的影響,知道了這些。但正道魔教,卻並非僅僅是成王敗寇幾字可以說的盡的。」
看了六尾白狐一眼,夏初繼續道:「正道人士,多是自我修煉,不走歪路捷徑,上體天心,明悟大道!而魔教之人,卻多喜歡急功近利,大多數人都受不了慢慢打坐,更不知曉什麼是天!」
「所以魔教之人修煉的功法,多是以詭異妖邪居多。其中更有些法門法寶,以人命煉成,人命祭練的越多,也威能越強!」
說到這里,夏初隱晦的看了張小凡一眼,見他雖然神情恍惚,但並沒有什麼迷茫掙扎之色,便安下了心,繼續道:
「從這方面來講,魔就是魔,並非僅是因為敗了,而被稱為魔!」
听他說完,六尾白狐目光奇異的看了夏初一眼,忽然低沉的笑了一聲:「呵,真想讓你和他見見面,互相探討一下呢……不過正也好,魔也罷,都與我沒有什麼關系了。」
夏初眉頭一皺,剛想說些什麼,忽然發現身後有些動靜,不由回身看去。
只見他背後的那條黑暗通道里瞬間大放光芒,從那狹窄的洞口里硬生生竄出了一條巨大火龍。出洞之後,那火龍長嘯一聲,騰空而起,張牙舞爪。
從龍首之上白影閃過,飄下了一道白色身影,卻赫然是那個柔媚之極的三尾妖狐。
只見她落到那只六尾白狐面前,臉上不知怎麼,帶著幾分惶急,身上原本整潔的衣服,此刻竟也有幾處撕破污穢的地方,看來剛才在外面的斗法,她竟是吃了一些虧。
而火龍到了這個地下巨大的熔岩洞穴,彷彿受了什麼滋潤,氣勢上也越發凶猛,龍吟聲中,火龍竟是一頭沖下。
咆哮聲中,它一下子鑽入了夏初腳下的岩漿湖中,轉眼消失不見,片刻之後,卻又竄了出來,在這炙人可怖的湖里,愜意地翻滾游泳。
忽只听前方傳來了那三尾妖狐幽幽的聲音︰「大哥,你沒事吧?」
六尾白狐笑了笑,淡淡道︰「放心罷,這兩位正道門下的小兄弟,並沒有對我這只垂死狐狸動手!」
張小凡听完臉色一紅,剛才好像只有他一直對這狐狸喊打喊殺。
而夏初卻是皺了皺眉,看這六尾白狐的身體,虛弱之極,莫非是不行了?
三尾妖狐臉色卻有幾分淒然,低聲道︰「大哥,上邊除了和他們一起來的兩人外,連焚香谷也來了兩人。」
六尾白狐身子彷彿也抖了一下,轉頭向她看去,道︰「是上官那個老家伙嗎?」。
三尾妖狐搖了搖頭,道︰「不是的,是兩個年輕一輩的弟子,但他們道行頗深,我、我不是他們的對手……」
六尾白狐怔了一下,微微嘆息一聲,道︰「唉!你不過才三百年的道行,就算有玄火鑒,又怎麼能和這些名門大派的出色弟子相抗,罷了,罷了。」
「兩個焚香谷年青弟子?」這時夏初突然出聲問道,「可是一男一女?」
三尾妖狐一怔,看了他一眼,隨後點了點頭道:「是。」
然後也不理夏初,三尾妖狐轉過頭去,看著那巨大的白色狐狸,她柔媚之極的臉上,此時竟是怔怔滑落了兩道淚痕︰「大哥,如今這」火龍洞「里再無去路,上面又被他們四人封住,現在只靠」大黑蛭「勉力擋住,但我看他們法寶厲害,怕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攻下來了。我們、我們怎麼辦啊?」
六尾白狐看著她,吃力地抬起前爪,似乎想抓住她,但舉到半空,卻又落了下去。它喘息半晌,方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就算他們不來,我也不行了。」
三尾妖狐的淚水,滴到了白狐那純白如雪的皮毛之上。
倒是白狐的聲音,听起來卻彷彿平靜的多︰「三百年來,我東跑西竄,整日整夜都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既怕焚香谷的人前來追殺,又要日夜忍受」九寒凝冰刺「的冰.毒攻身。可是到了今日,終于還是逃不過去。」
三尾妖狐淒聲道︰「大哥,你別說了,我這就帶你沖出去,我們還有玄火鑒在,以你的道行,一定可以……」
白狐緩緩搖頭,低聲道︰「我將近千年的道行根基,在這三百年中,都已經被這九寒凝冰刺的冰.毒一點一滴地壞了。如今我全身冰冷,寒入骨髓,已經是不成了。」
三尾妖狐身子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白狐抬頭,彷彿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是真的不行了,但你不必枉死,而且你有玄火鑒在身,等一下他們沖下甬道,你驅起火龍,逆沖而上,他們大驚之下,未必便擋得住你。你、你還是……」
它忽然停口不說了。三尾妖狐在牠它面前,緩緩站了起來,手伸到懷中,拿出了一個兩端有紅色絲穗的法寶,正是玄火鑒。
在這個熱焰騰騰的熔岩地穴之中,玄火鑒也被照得隱隱發紅,而在它正中的那個古老火焰圖騰,此刻彷彿也將燃燒起來一般,幾欲噴薄而出。
三尾妖狐,那個柔媚的白衣女子,此刻凝視著手中的玄火鑒,未幾,忽然有一滴淚珠,悄悄滴落在玄火鑒上,片刻之後,化做白煙,裊裊升起。
夏初和張小凡,都在靜靜地看著!
「三百年了,大哥。」她低低的、哀哀的道︰「整整三百年了,從我修道小成那日,在」狐歧山「遇見了你,從那以後,我就跟你走了。天涯海角,六合蠻荒,從此暗無天日,從此日夜擔憂,被人追殺。可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的……」
那個柔媚女子,此刻眼中已滿是晶瑩淚水︰「可是今天,為、為什麼你還要叫我走?」
白狐低下了頭,它的身子,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激動的緣故,開始緩緩地顫抖起來。
「大哥!」
那個柔媚的女子,忽然大叫了一聲,這聲音竟是如此淒厲,白狐迅速抬頭看去,忽然瞪大了眼楮。
只見那個形狀古拙的玄火鑒,被她輕輕放在胸前,散發出淡淡的光暈。
白狐全身都抖了起來,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硬撐起了上半身,嘶聲喊道︰「不……」
「大哥,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她低聲說著,隨後,玄火鑒亮起了光芒。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