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凌的這一問,又讓楊氏眸中泛起了瀲灩的光,可她仍然壓抑著心中的苦楚,對女兒笑道︰「無事,不要听他們胡說,我們回去吧!」頓了頓,她又十分欣慰似的說道,「阿九,你今天說的話很好,娘親很高興,不如今天娘親教你寫字,可好?」
楊氏雖然出身將門,卻是自小被當大家閨秀教養的,尤其她的一手垂雲體字寫得非常好,韓凌前世便收藏了一些母親的書稿,那是模仿晉時河東衛氏的書法,字體靈動雋秀,飄若浮雲。
韓凌知道母親是故意轉移話題,心中雖有疑惑悵惘,也沒有再逼問下去。
她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楊氏又不能指望她能救得了她的外祖父。
韓凌很能理解楊氏心中所想,此事急不得,看來還是只能從余嬤嬤那里追問答案了。
「嗯。好。」點了點頭,韓凌牽上了母親的—無—錯—小說手,慢慢的跟在了身後。
兩人還沒有走出幾步,身後又傳來一個尖脆的聲音,那聲音略帶嘲諷的喚道︰「九妹妹,這便走了?」
韓凌眉頭微蹙,望了母親一眼,便轉身看向那個正向她們走過來的賈氏母女。
「祖母讓我們離開,我們還留在這里干什麼?」韓凌反問,「你叫我,是有什麼事麼?」
「九妹妹,你年紀雖小,脾氣可不小,今日可是讓我大開了眼界,原來九妹妹的口才這麼好。難怪從前我叫九妹妹到學堂里去听先生教課,九妹妹會那麼的不屑,還說先生教的不如娘親教的好。以前我還不信,今日卻是不得不信了。」她說到這里,還故意將聲音提高了一下,「就是不知道嬸嬸有沒有教九妹妹《女誡》和《女訓》?」
楊氏微愕,韓凌心中更是不勝其煩,這個韓瑄也就這點嘴碎會挖苦人的本事了,她實在是不想與之逞口舌之爭,便道︰「七姐姐,如果你是想與我討論《女誡》和《女訓》,那麼改天吧!我和娘親還有事,要回去了!」
說著,韓凌已拉著楊氏的手就要轉身,卻又听到賈氏︰「四弟妹真是好本事,能教出如此聰慧伶俐的女兒來,不過,四弟妹真的就不想知道,老夫人為什麼要將大家都叫來,這麼明目張膽的宣布要給四爺抬姚姨娘為平妻?」
楊氏頓住了腳步,看向賈氏。
賈氏笑得格外春風得意,她故意走近楊氏,壓低了聲音道︰「我听說姚姨娘又有喜了,而且最近四爺在仕途上又有高升,老夫人覺得姚姨娘是個旺夫的,便說什麼也要給她個正室的名份。雖說咱們大眳的律法,妾不可抬為妻,但是你看,當今聖上都已廢了二位皇後了,可見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不錯,今上景熙帝是個溥情寡義的,又不遵從禮教,他連續廢掉皇後陳氏和張氏,而且連她們的喪禮都辦得極為簡單,兩位廢後死後亦無謚號,而現在的皇後方氏,在不久的將來也會死于一場大火之中,韓凌上輩子雖未親見此事,但也听到了一些宮中密聞,據說那方皇後之死很有可能便是景熙帝自己導演的一場戲,因為在那場宮女弒君的謀弒案件中,方皇後矯詔聖旨冤殺了他最寵愛的妃子曹端妃,景熙帝因此對方皇後憎恨已久,明面上不能以罪論處她,便以這種意外的事件結束掉了方皇後的生命。
韓凌思及此處,驀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主導那次宮女弒君案件的罪魁好像是一名姓楊的女子,難不成那女子和外祖父楊家有什麼關系?
可不管怎麼說,韓凌都相信楊家世代以忠孝二字教導子孫,外祖父是絕不可能做出什麼謀逆弒君之事來的,這件事情背後到底有多少陰謀算計?
韓凌再次望向母親。
還好母親面對賈氏的挑釁,臉上沒有半分的慍色,只是極為不在意的笑了一笑,也沒有要理睬賈氏的意思。
而賈氏卻仍不肯罷休,又掩嘴低聲說了一句︰「對了,我還听說姚姨娘的娘家還有一個很大的靠山,你可要小心了。」說完之後,她便攜著女兒笑得極為快意的走了。
而這一句話果然讓楊氏神色有了變化。
她說姚姨娘的身後有一個很大的靠山,是什麼意思?
楊氏心中略有些疑惑,她並不在乎韓陌是否抬姚氏為平妻,可是她真的要為英姐兒打算了。
韓凌卻知道,賈氏這是一招挑撥離間之計,想要母親和姚氏對干起來。
如果母親真的這麼做了,她們又要挑母親的錯處了。
「娘親,我們不要理她們。」韓凌拉回了楊氏的神思,笑吟吟道,「阿九要跟娘親學寫字。」
楊氏見了女兒的笑容,心中一暖,眉間的愁雲果然漸漸散開來。
此時,福康院中,老夫人怒氣還未消,她暗恨著指著韓陌,盡量的壓低了聲音道︰「你們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你說這件事情你會給我一個妥善的解決方式,你告訴我,該怎麼解決?」
韓陌將一個蝙蝠紋的金絲靠枕放在了老夫人的身後,讓她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再神神秘秘的笑道︰「母親可知言丞相?」
「怎麼不知?言丞相如今可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朝中大臣以他為首,我听說朝臣們遞上去的折子都是他替皇上批閱的,你提他做什麼?那樣一個權傾天下的人物,終是我們高攀不上的。」
「母親,這話你就說錯了,言丞相我們高攀不上,但是與他親近的人,我們不一定高攀不上。」
老夫人神情一駭,立問︰「什麼意思?」
韓陌又笑了一下,回道︰「兒子正在為言丞相的公子辦一件事,事成了,兒子便可官升一級,而這件事情,正好也可以將您眼前的煩惱給解決。」
老夫人再次驚愕的看向自己的兒子,她早就知道在自己四個兒子當中,唯有最小的這個兒子從小就很聰慧,果然他也沒有辜負她所望,考取了功名,只是自從他做官以來,她這個母親就越發看不透他了。
韓陌繼續道︰「母親應該也听說過,當今的皇上最信方士,除了美色以外,他最痴迷的便是練制長生不老丹藥。」
「如此,與那個小賤人又有什麼關系?」老夫人扯下了臉色,轉又看向自己的兒子道,「我這麼罵她,你不會不高興吧?」
「豈敢,豈敢,兒子知道,父親當年帶了個身份不明的女孩回來,非要認她做女兒,並以嫡女的身份記入韓家的宗譜,這對母親來說,是極為羞辱的事情,母親當時仁慈不發,心里頭卻是藏了一根刺。」
听著兒子提及當年往事,韓許氏更是一股怒火涌上心頭,那已然不再清澈明亮的雙瞳中慘出怨憤之意,想她年輕的時候是帶著十里嫁妝嫁到韓家來的,韓老太爺也就是當時的二爺韓紹也非常的敬重她,兩人稱得上是琴瑟合鳴,在她的管束下,韓紹從未納妾抬姨娘,可竟是到了晚年之時,韓紹居然帶了個女孩回來,還非要讓這女孩以嫡女的身份入韓家宗譜。
韓紹從未怫過她的意,極少與她有過口舌之爭,但在這一件事上卻是毫不退讓,這讓一直備受尊寵的她深受打擊,此恨難消,直至韓紹去逝,她有才機會將這股恨意發泄到那個小賤人身上。
「你也知道,這是我心里頭的一根刺,那為什麼當初我將她丟在那倚梅園中,你們還讓她活了下來,你們兄弟幾人一個個還瞞著我……瞞著我做出如此丟人現眼的事來,你們難道不知道,她極有可能真的是你們的妹妹。」
「是妹妹又怎麼樣?反正母親不喜歡她,也沒打算讓她嫁人。不過,眼下,她卻有極大的利用價值。」韓陌言歸正傳,「清落是個絕色的美人,而且身上有異香,這對于男人來說,已是極大的誘惑了,兒子將她的畫像托言公子之手呈現給了皇上,言丞相也會在皇上面前替清落美言幾句,如此清落便可以韓家嫡女的身份入宮事君,既讓您眼不見心不煩,還可以給韓家帶一點助益。」
韓陌話一說完,老夫人卻是臉色大變的怒了︰「你糊涂了,讓她進宮當了嬪妃,她還不想辦法報復我們韓家,你別看那個女人嬌滴滴的,指不定滿肚子禍水。」
「母親,這您大可放心,清落性子軟弱,根本無力反抗,而且她早已是不能言之人,就算她想要報復我們韓家,那也有能說得出口的機會。」
「你說什麼?不能言?是什麼意思?」老夫人錯愕。
韓陌卻是意味深長的一笑︰「總之,兒子辦事,母親大可放心。」
老夫人怔了一下,大約已是明白了兒子的意思,只是這個明白甚至讓她都隱有害怕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