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凌和楊氏回到廣寧伯府時,已是亥時一刻,這個時候府里的人大都已經睡著了。
後院尤其僻靜,幾乎看不到人影,母女倆人擇了一條幽僻的小徑返回汀棲院,未想還沒有走到汀棲院的大門,竟聞得一聲又一聲淒厲的慘叫傳了來。
韓凌與楊氏不禁驚駭色變!
好像是余嬤嬤的聲音!
楊氏連忙拉了韓凌的手奔進大門,果見余嬤嬤竟被兩名小廝押跪在地上,而另一個肥頭大耳的老嬤嬤正十分賣力的在她臉上扇耳光。
其他負責雜掃的僕婦們皆跪在了地上,包括碧桃和春蓮,皆是一幅低頭怯懼的樣子。
整個院子中,只有一個人是坐著的,這個人便是韓陌。
只見韓陌一臉陰霾狠厲的表情,手中還握著一只血紅色的鐲子,那只鐲子晶瑩剔透,好似有夭紅的光芒縈繞在周圍一樣,殷紅之光映入他的眼中,顯得他的眸子異常凶狠如血。
楊氏見之大怒,直奔了過去,也不知從何處抽了一條鞭子出來,一鞭揮過去,那肥腫臃腫的婆子便一聲殺豬般的喊叫,整個人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滾,都給我滾!」
押著余嬤嬤的兩名小廝大概從來沒有見過四太太如此凶悍的一面,皆嚇得抱頭鼠竄。
韓凌連忙將余嬤嬤扶了起來,竟見她臉色已是紅腫淤青,下巴滿是鮮血,然則,余嬤嬤卻渾然不覺疼似的,一見了韓凌便露出一抹如釋重負般的欣喜笑容來。
韓凌心一酸,又濕了眼楮。
余嬤嬤卻反過來安慰道︰「只要四太太和九小姐無事,便好,九小姐不要為嬤嬤擔心,嬤嬤身體很好的,抗得住!」
楊氏听罷,更是一股心酸和怒火涌上了心頭,她的目光直逼向了韓陌︰「韓陌,你什麼意思?余嬤嬤是我從娘家帶來的人,你有什麼資格教訓她?」
楊氏是真的憤怒了,與韓陌冷戰七年,她從來都沒有如今天這般發泄過情緒。
「是你從娘家帶來的又怎麼樣?進了我廣寧伯府的門,就是我韓家的奴僕,家母不知去向,難道我作為一家之主不該問嗎?楊氏秋璇,你太不把我韓陌放在眼里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嗎?」。
韓凌看到韓陌的雙眸中好似布滿了血絲,那樣的陰冷可怕,卻也實在是可憐可悲。
「你去哪兒了?刑部大牢嗎?你想去救你父親?可你知不知道你父親犯下是什麼樣的滔天大罪,如果證據確鑿,足以讓楊家滅滿門,你現在是我韓家的媳婦,我韓陌沒有在這個時候將你休棄便是對你最大的寬容了,你還想將我韓家也一並拉下地獄嗎?」。
「就快要不是了!」面對韓陌的怒問,楊氏忽然冷笑了一聲。
「你說什麼?」血紅的眸子里滿是揶揄不可置信。
「韓陌,從今以後,我楊秋璇不再是你的妻,明日我便帶著阿九離開這里,從此一別兩寬,永不相見!」楊氏甚至不願意多說話,將手中的鞭子伸向了韓陌,最後道,「你走,馬上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四太太……」
「四太太……」
「夫人……」
院中的僕婦們听罷皆為吃驚,想說幾句勸慰的話,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所有人都不敢再看韓陌的眼楮,而且他們還在膽戰心驚著,不知這位四爺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來。
好像暴風雨前最可怕的死寂一般,韓陌看著楊氏呆了很久,最後竟是啞聲失笑了起來。
韓凌看著這個已全然失態的父親,頓時也覺得有些害怕,她很熟悉這種表情,那是逼至瘋狂時所迸發出來的極致怨毒的表情,這種怨毒是可以毀滅掉一切的。
「好,很好。楊秋璇,你知道嗎?我為了你像個窩囊廢一樣忍了六七年,你還記得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我娶了你嗎?我曾經是那麼的愛你,可你從來對我不置一顧,我不甘心,我絕不甘心,我不會輕易放你走的,除非你死了,但你依然還是我韓陌的女人!」
韓陌說完這番話後,竟是將手中的血玉鐲子砸到了地上,然後便真的走了!
玉鐲被砸了個粉碎,有如血紅的珠子般四濺。
楊氏雖然也被驚了一下,但總算緊繃的神經稍微松泄了下來,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的確沒有時間跟韓陌耗了。
而韓凌卻是真的被嚇得臉色慘白起來,韓陌剛才的話竟是讓她心中生出了一個十分可怕的猜想。
會不會……前世買通劫匪殺害了母親的幕後主使正是他韓陌呢?
楊氏自然不會往這方面想,此刻她的心里裝載的全是怎麼搭救父親之事。
「四太太,都怪老奴沒用,不然,你也不會和四爺……」余嬤嬤滿心自責的說道。
「此事不用再提,都過去了。」楊氏快語打斷,又急切似的令道,「嬤嬤,快叫人幫我研磨,再從我的箱籠中取紙筆過來!」
「四太太是要給誰寫信麼?」余嬤嬤一邊問著,一邊已命了春蓮過來研磨,而自己去開了楊氏的箱籠,將幾張潔白的紙和一支狼耗擺放在了楊氏的面前。
韓凌走了過來,就見楊氏筆動如飛,很快的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一行雋秀的垂雲體。
韓凌看到書信內容後,便大變了臉色,忙問道︰「娘親,你這是寫給朝中文官以及天下學子的信?」
楊氏點頭︰「阿九,知道魏晉名臣衛伯玉的故事麼?衛伯玉忠心耿直,遭賈氏妒恨,被以謀圖廢立之名一夜誅殺九口人,其女求天下名士、國臣重卿們相助,上疏為其申冤,此案才得已沉冤昭雪。娘親身為楊家的女兒,也應當學衛夫人擔起楊家女兒該擔的責任。」
「可是阿九覺得此舉不可行。」韓凌一句反駁。
楊氏吃驚道︰「為什麼?」
「大眳現在的皇帝和西晉時的皇帝不一樣,晉惠帝暗弱無能才會受制于他人,可是今上剛愎自用且自負多疑,若是娘親求得天下學子為楊家求情,那豈不是要重踏名士嵇叔夜的覆轍麼?」
韓凌話一落,楊氏便整個人都僵住了。
魏晉名士嵇叔夜,被人誣陷以「不孝」之名含冤入獄,天下學子以及江湖豪杰們無不為其奔走疾呼,在廷尉門前申國士之冤為其求情,可是在如此人心動蕩、風起雲涌的情況下,司馬氏皇帝還是殺了他,原因是什麼呢?
「嵇叔夜有著高貴無瑕的人品以及龍馴難服的傲氣,比司馬氏皇室更得民心,因鐘會一句‘嵇康,臥龍也,可殺而不可起’,司馬昭寧可失天下心也毅然決然的殺了他!」韓凌仰望著楊氏,頓了一聲,滄然的說道,「娘親,楊家正因為太得人心,才會讓天子忌憚,您若求天下學子為其申冤……」
那後果自然是不敢想象的!楊氏的臉色已是雪白,是啊,這個道理連六歲的女兒都懂,她怎麼能不明白?她不過是太害怕太憂急了啊!
「娘親,也許我們應該相信叔公……」韓凌一句一句十分堅定有力的說道,「也請娘親相信阿九,讓阿九試一試好麼?」
相信叔父?楊氏搖了搖頭,在幾次求見叔父楊奕清被拒之後,她已然對他失了信心,叫她如何還能相信?可是她能相信女兒的話麼?為什麼她會感到如此的無助?
如果他還在就好了,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楊氏忍不住這樣想……
見楊氏落淚,韓凌又道︰「娘親,不要傷心,將筆給阿九好麼?」
楊氏倏然一怔,手不由自主的將筆遞到了韓凌手中。
只見韓凌接過狼毫,便在那潔白的紙上寫起字來,她寫的並非垂雲體,而是如行雲流水般的行草,這讓楊氏一見之下大為吃驚。
一般能寫出剛勁有力、鳳舞龍翔的行草書的都是男子,而且非幾年功力亦不能所成。
阿九竟然會行草,雖然她所寫的字還不能用力透紙背來形容,但已有幾分功力。
而更讓楊氏吃驚的還不是她所書寫的行草,而是那一行行字的內容,她甚至讀不懂這紙上的內容。
「阿九,你寫的是什麼?」楊氏不禁問。
「一門學術!機關學術!」韓凌月兌口回答,可話一落音,她便後悔了。
她抬起頭來,首先看到了碧桃一臉驚疑怪異的表情,然後仰首,就見楊氏的眸中也盛滿了詫異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