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呢?」琉璃花燈下,少年的眼中閃爍著譏誚的寒亡,這一絲寒亡已隱然有不悅的煞氣。
言藩微怔,就見少年身形一轉,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這個人好可怕,簡直跟幽靈一樣!」守門的小廝不由得戰戰兢兢的自言自語道。
陡地,听到一陣瓷器砰然墜地的碎裂聲,小廝嚇得渾身一抖,就見自家主人將一個十分名貴的琺瑯彩瓷瓶給掀到了地上。
「這個豐臣瀧一到底是什麼人?日出之國的關白豐臣吉秀怎麼派了這樣一個人來與我合作?」言藩隱忍了許久,此時一怒,便一發不可收拾,他眼中凌厲的光芒乍現,如同淬了毒一般,突地沉聲道,「實在是割手,還不如殺了他!」
「這個人,言公子可殺不得!」驀地一個聲音回答他道,「關白大人的兒子,將來很有可能是日出之W@國一方諸侯的繼承人,而且還有可能是皇室繼承人,言公子既然喜歡用快刀,就不要怕割手的危險!」
「哼,這把刀的確夠鋒利,僅憑一人便是殺了我數十名死士,但是你能讓他誠服于我嗎?」。
一個人影走到言藩的面前,宮燈的光芒照得他臉上猙獰而丑陋的傷疤忽隱忽現,他陰鷙的笑道︰「那要看言公子能出得起多大的價錢?」
*****
與此同時,在一個陰暗的巷子里面,豐臣瀧一手中的武士刀也緊緊的壓在了一人的脖子上,那人不懼反勸道︰「殿下,言藩能給我們的戰士送去數不盡的金銀財寶,他是我們日出之國的友人,你不能得罪了他,而且關白大人也再三叮囑過殿下,要與大眳的言公子友好合作!」
「所以,你就出賣我?將我做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訴了言藩嗎?」。豐臣瀧一冷笑道,「你這條狗做得可真是稱職啊!難道你忘了我是從哪里走出來的?修羅場上一百零七人,全部死在了我的刀下,我是唯一從那個地方活著走出來的人。」
「父親沒有教我怎樣去做一只听話合格的狗,他只教了我一句,只有強者才有能力活在這個世上,而弱者,沒有選擇命運的權力!」
那人眼中一駭,頓覺頸上一涼,就見豐臣瀧一手中的刀如同琴弦上拂過一樣,他看到自己的鮮血在空中飄起一層紅色煙霧,一陣劇痛令他捂緊了脖子,他睜著滾圓的眼楮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最後,他似乎還听到了一句話,一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話——
「鄭國子產有句話說得好︰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很明顯,這句話一點也不適合我!」
*****
再說韓凌與楊氏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也按照徐墨玄所出的主意趁著幾個偷懶的錦衣衛不防,悄然混進了楊府之中,此時,夜色如墨,夾著寒雪的狂風肆掠,檐角的風鈴被吹得叮鐺作響,還有幾只燈籠被吹落在地上已變破敗不堪。
已近年關,如果楊家沒有出這樣的事情,該是張羅著一起其樂融融的過個好年了。
忽地,在這嗚咽的夜風中傳來了一陣清幽淡雅的琴聲,這琴聲與楊府現在的處境簡直格格不入,顯得十分恬淡出塵。
「淡淡流水。淪胥而逝。泛泛柏舟。載浮載滯。微嘯清風。鼓容裔。放棹投竿。優游卒歲。」
听到這琴聲,楊氏不禁微笑著感慨道︰「嵇叔夜的琴曲大都恬靜淡泊,飄渺出塵,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撫出這樣曲子的人,一定是心淨如水向往平淡自由的人。」
說完這句話後,楊氏轉向了韓凌,笑道︰「應該是你五舅舅在彈琴了,阿九,你五舅素來慕竹林七賢之風骨,娘親小的時候,就愛听他彈琴,他是你幾個舅舅之中性子最隨和無拘無束的了,外祖母和幾位舅舅一定也想我們了,娘親這就帶你去見他們好不好?」
韓凌點了點頭,她對五舅楊茗軒的印象還是很深的,五舅的確是一個如風一般追求自由且灑月兌不羈的人,脾氣很好,又很幽默風趣,前世他本也通過了鄉試考上了舉人,可皇上忽然讓楊家領兵去西北鎮守,抗擊韃虜,外祖父身體欠佳,幾位舅舅便一起去了西北,只是後來……
後來只有五舅一人活著回到了楊家,而且還要接受楊家的敗戰之辱,皇上的降罪責罰。自此以後的五舅便就不再是一個如魏晉名士一般優雅風流自由自在的人了,他擔起了楊家的責任,成為了一個真正剛強不屈的白袍將軍,屢戰殺場,為楊家雪恥,重振了楊家威名。
想到前世曾經教過她武藝並要將她帶到楊家撫養的五舅,韓凌的心中一潮,眼楮又有了些濕潤。
這時,楊氏已牽著她的手向那琴聲傳來的方向走了去——那是齊欣堂,楊家所有人在節日里聚在一起把酒言歡的地方。
徐墨玄只是蹲在屋頂上默默的看著,看到楊氏帶著韓凌敲開了那扇門,走進了那個燈火搖曳的房間,他便稍稍放松的斜躺子,望了望飄著大雪的夜空。
可忽然間,他似乎感覺哪里不對勁,便側頭向著楊家大宅的前方往了去,那些錦衣衛似乎又得到了什麼號令般重新聚攏在了一起。
楊氏和韓凌走進齊欣堂時,滿屋子的人都提高了警惕,驚疑的看著她們。
楊氏眼楮一潤,連接扯下了一身飛魚服,拉開頭頂上的帽子,撕下了臉上的面具,她看著坐堂正中上首的老太君,又看了看另五位頎長挺拔的男子,澀聲道︰「娘,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是我,我是璇兒!」
老太君與幾名男子神情皆是一愕,既而都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妹妹,你怎麼來了?」
「璇兒,你怎麼來了?」
「這是阿九嗎?我的好外孫女,都長這麼高了,人也精致漂亮!」
韓凌一時間被包圍在了眾人的目光之中,她靜靜的看著這個屋子里坐著的人,除了五位舅舅舅母和一些僕婢外,也還有一群孩子們,四個女孩最大的也有了十五六歲,最小的和韓凌差不多大,另外還有三個男孩,其中一個也有了十三四歲,而另外兩個年紀相仿,大概八九歲的年紀,長得甚是玉雪可愛。
韓凌朝他們看的時候,那兩個小男孩也用湛清黑亮的眸子好奇的打量著她,其中一個小男孩梳著兩個總角,穿著月白色的對襟小襖,坐在一爐火正旺的炭盆前,膝上正擺著一架琴。
難道剛才傳出來的琴聲是這個小男孩彈出來的?
韓凌不由得狐疑,隨即想起,五舅有一對雙胞胎的兒子,雖然長得不太像,但各自都繼承了他一半的優雅名士之風,其中有一個叫楊曦之,年不及弱冠便已有書畫之聖的名氣,而另一個叫楊逸之,更是天賦異稟,十六歲成名,于琴棋方面學有所長、術有專攻,在與許多名人對奕之後,被冠上了一個名號,叫作「琴棋之神」。
不過,這位逸之表哥雖然聰穎過人,卻離經叛道反周孔禮教,最後與何心隱一起創立了一種心學派叫作泰州學派。
現在屋子里所有人都喜極涕零的圍在了她和母親身邊,噓寒問暖,老太君甚至還緊緊的摟住了楊氏,又哭又笑,幾位舅母在一旁亦是熱淚盈眶,其中有一位容顏縴秀又透著英氣的女人走到了韓凌面前,為韓凌撫去了肩頭上的雪花,含淚笑道︰「還記得舅母嗎?一年沒見阿九,阿九又長高了不少,只是你還這麼小,怎麼也跟著你娘親一起來了這里呢?」
韓凌看著這個和藹可親的女人,忽而也淚水盈眶,喚了一聲︰「五舅母。」又抬起頭來,望向那個豐神俊朗的白袍男子喚了一聲,「五舅舅。」
這里所有人的模樣都已在她記憶里模糊,但是五舅楊茗軒和五舅母衛氏她還是記得的,尤其是五舅,韓凌望向他的時候便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如果前世她選擇了跟隨五舅一起到楊家來生活,是不是就能活得更瀟灑快樂一些呢?
楊茗軒見這外甥女一臉孺慕的表情望著他,眼楮水光燦然的,不由得心生憐惜,他展顏一笑,也蹲到了韓凌面前︰「你還記得五舅?哦是了,你外祖父還時常夸你冰雪聰明呢!教你讀過的書都能倒背如流……」提到外祖父,氣氛似乎變得有些沉重,但楊茗軒也只是微微一笑,對身後的楊逸之和楊曦之喚道,「逸之、曦之,快來見過表妹!」
楊曦之應聲走了過來,謙謙有禮的喚了韓凌一聲「表妹」,而楊逸之卻一聲冷哼道︰「我才不見呢!她父親是個大奸官,她身上有那奸官一半的血,估計也好不到哪里去!」
孩子的一句話頓時讓整個屋子都寂靜了下來,楊茗軒臉色一變,登時大怒道︰「你胡說什麼?」
「本來就是,姚縣令親口告訴我們的,就是她父親密告了祖父,和言藩那個大奸臣狼狽為奸!」
這樣一句話又如同五雷轟頂般響在楊氏的頭頂上,令她一時呆若木雞竟反應不過來。
韓陌與言藩一黨的奸臣勾結,她知道,但若說是他密告了她父親,卻是她怎麼也想不到的事情。
楊茗軒見妹妹臉色蒼白,一時愧疚萬分,連忙安慰道︰「阿璇,不要听逸之胡說,他還小,不懂得分辨是非,那姚縣令亂說了幾句,他便記在了心里……」
姚縣令?也就是姚氏的父親!難道說外祖父入獄也有姚氏父親的功勞?
這時,楊茗軒已大步跨到了楊逸之的面前,看勢要揚起手掌打人,卻在這時,老太君往他前面一站,一臉厲色道︰「你要干什麼?又要打我的孫兒嗎?」。
「母親,這個孩子性子太過叛逆,我若是再不好好教導他,他都不知道該怎樣去尊重別人!」
「逸之說得沒錯,韓陌的確是個奸官,不過,這也不能怪到我女兒和外孫女身上,要怪就怪當初我和你父親瞎了眼,竟然將璇兒嫁給了這樣的一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老太君說著,看著女兒的眼神中滿是愧責。楊氏听罷心中更是苦澀萬分。
「不過,璇兒,你又回來干什麼?你不知道楊家現在的處境麼?對了,你剛才是怎麼進來的?」老太君忽然想到今天突然來的錦衣衛,以及剛才楊氏進門時身上穿著的飛魚服,臉色凝重的問。
楊氏翕了翕唇瓣,不知從何說起,就在這時,門突地被推開,一個少年探進頭來,看了看韓凌,對楊氏以及屋中所有人肅然道︰「我現在只說一句話,記住,如果錦衣衛闖進你們楊府,說是奉皇命來捉拿你們,不要信他們的話,也不要束手就擒,他們一定是矯詔聖旨而來,我知道你們楊家世代忠烈,但不要愚忠!」說完,他又對韓凌招了招手,「阿九小妹妹,要不要到哥哥這邊來?」
這個少年正是徐墨玄,因為看出了邵雲辰來此的真正目的,所以急著趕來先提醒楊家人一句。
韓凌搖了搖頭道︰「不,我要和娘親、外祖母、舅舅、表哥他們在一起。」
徐墨玄無奈的輕嘆了一口氣,點頭道︰「好,不過,你們一定要听我的,不要束手就擒,等我!」
說完,徐墨玄便飛一般的走了。
而就在他走後沒多久,門外果然響起了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那腳步聲直奔齊欣堂而來,十分急促而有力,帶著凌厲陰狠的煞氣,門陡地被一股大力震開,一個身穿飛魚服腰配繡春刀的年輕男子出現在了門前,他臉上掛著一幅陰鷙的笑容,倏然舉出了一塊刻著「錦衣衛」三個字的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