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徐睿坐在一張浮雕螭虎的羅漢床邊,撫額看著床上躺著暈睡不醒的徐舒玄,一時間心如刀絞。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而這個兒子是他的嫡妻南宮氏用生命換來的,南宮氏已去逝了二十多年,但直到現在,他還依然清晰的記得她的音容笑貌以及臨終前的囑托。
「我不管國公爺與先帝之間承諾了什麼樣的事情,國公爺如何對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請國公爺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兒女,國事再重,難道自己的兒女就不重要嗎?」。
他的兒女?是啊!他的兒女,他竟從來沒有和他們一起好好相處過,一來是因為朝廷的旨意令他長年被調往南京或浙江任巡撫,無瑕顧及家中之事,二來也是因為一個忌諱,他不敢與兒女們走得太近。
很久以前,就有位自稱能測算天命的男人告訴過他︰「你的一雙兒女都很聰慧,然而過慧易夭,都不是福厚之人,能活過二十五歲,便是他們的運氣!」
起初他並不相信那個人所言,認為也不過是恐嚇人的神棍,為了騙點錢而已,但當他看到女兒徐舒蘊的死以及兒子八歲時遇到的那一場意外,他便不得不開始相信那樣一個仿若詛咒一般的預言。
「國公爺身上的煞氣太重,若離自己的兒女太近,必會折了他們的壽命!」那人如此說。
真的是他身上的煞氣折了兒女們的壽命麼?
這其實是一個十分可笑的定論,就如同當今聖上信方士一樣。很多人都不屑去信,但他不得不信!
「老爺,這是江太醫給世子爺所開的方子。江太醫說,這個方子也只能吊著世子爺的半條命,若是長年服用下去,還會對世子爺的身體有損,但若是不服用,恐怕世子連十天的時間都撐不過去!」
也就是說,用這個方子。他的兒子還能活到二十五歲,若不用,就只剩下十天的壽命了。
徐睿的神情極為痛苦。他擺了擺手,說道︰「暫時就按這個方子抓藥吧!」
「是,國公爺!」一名小廝應聲退了下去。
徐睿再叫來跟了二十多年的幕僚王慎,問道︰「可有打听到有什麼江湖名醫可冶疑難雜癥?」
王慎垂下了眼皮。搖了搖頭道︰「國公爺。素我直言,凡醫術有所成者大部分都入了太醫院,江湖上再有名的醫者恐怕也不過是自吹自擂言過其實,就算有這麼一位江湖名醫,我們也不敢拿世子的性命去賭啊!何況要說醫術最負盛名的,又有誰比得過南宮夫人的娘家……」
王慎說到此處,徐睿的眼神變了變,好似憶及起什麼往事一般。更是痛苦傷懷。
「對不起,國公爺。我不該提及此事!」他歉意的說道。
南宮夫人並非出身勛貴或官宦名門,但卻是江南最有名的醫學世家,南宮世家行醫多年,族中子弟無論男女都從未有過錯癥或是不能癥的歷史情況,幾乎是所有人一遇到難以醫冶的大病,都會首先想到請南宮家的人來冶病。
南宮家的醫術名望在二十多年前早已深入民心,可遺憾的是,也不知這個家族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麼大的一家子人竟然忽然就從江南消失了,從此南宮氏族人就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再也沒有人找到過南宮家的任何一個人,而南宮夫人也在生下世子徐舒玄後猝然離逝。
「我就是想找到夫人的娘家,王慎,不如這樣,你去貼榜懸賞,誰能冶好世子的病,賞金一萬兩。」徐睿忽然心思一動,又說道。
王慎立刻又斬釘截鐵的否決道︰「國公爺萬萬不可,懸賞雖然能吸引到一些江湖郎中,可難免不會引來一些為財利而來的貪夫小人,讓這些人來為世子冶病,恐怕更加不能讓國公爺放心!」
「引來一些江湖郎中也罷,我自然不會讓他們為世子冶病,不過為今之計……」
徐睿話說一半,王慎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大亮,反問道︰「國公爺是想以此辦法令南宮家的人自己尋上門來?」
「不錯,舒玄到底還是他們南宮家的外甥,我就不信此消息傳出去後,他們會見死不救?」
「可是世子病了十多年,也不見南宮家的人尋上門來……」
王慎一語道破,徐睿臉上更現憂色。
是啊!別說是世子病了十年不見南宮家的人尋上門來,就是南宮夫人死後,也不見南宮家有任何一個人來吊唁,這一家子人現在是生是死都還不知道。
徐睿又怎麼不明白,只是想賭那麼一丁點渺茫的希望罷了!
主僕二人說到這里,皆感傷懷,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徐睿的目光再次落在兒子的臉上時,忍不住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尤其看到這一張與南宮氏長得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心中便如同被刀拖過一般的痛。
他終究是負了她的囑托,不但沒有保住女兒,現在連唯一的兒子也……
「國公爺,長公主殿下來了!」丫鬟琴兒突地進來打破了這般悲傷壓抑的寂靜。
徐睿忙站起身,走到門前時,就見長公主穿著一身道服走了進來,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鏤金絲牡丹花紋蜀錦衣,配著煙雲蝴蝶裙的年輕女孩子。
這女孩子正是經過他同意記入了徐家族譜的徐明煙。
已經二十二歲的徐明煙至今還未出閣,府中多少有些不太動听的傳言,徐睿雖然回到府中時間不長,身旁自有作為他耳目的丫鬟小廝給他透露一些消息,所以,那些隱諱的傳言他也是听了一些的。
「長公主殿下!」徐睿客氣的稱呼了一聲,然後對徐明煙說了一句。「明煙也來了!」
「父親。」徐明煙十分恭敬的施了一禮,顯得很是端莊淑雅,她微微笑了笑道。「女兒也很擔心大哥的病,所以也想來看看!」她說完,滿含柔情的目光已投射向了徐舒玄。
徐睿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心中卻想著,得趕緊給這個女兒定一門親事才好。
長公主此時已走到了床邊,在旁邊的一把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她掖了掖徐舒玄的被子,幽嘆一聲說道︰「舒玄病重至此,到底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沒有照顧好。國公爺不會怪我吧?」
徐睿眸中的神色幾不可察的變了變,忙走過來,輕聲道︰「怎麼會?舒玄這病根是八歲的時候落下的,那時候公主還沒有嫁到這魏國公府里來。怎麼怪也怪不到你的頭上?」
「要怪就只能怪我。在他成長的這十多年中都沒有怎麼陪伴照顧過他。」他低下聲音悵然嘆息。
長公主站起了身來,說道︰「照顧子女乃是我這個做母親的責任,國公爺平時忙于公務,于這些內宅之事難免會疏忽一些,不過,國公爺也不必擔心,舒玄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他會好起來的!」
徐睿面上雖笑著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極其苦澀,這種安慰的話也就只能自欺欺人罷了!
「關于給舒玄定一門親事來沖喜的事……」長公主忽然話鋒一轉。停頓了一會兒,又轉身對徐明煙及其房中所站的幾名丫鬟道︰「你們先下去吧,本宮有事要與國公爺單獨商量。」
幾名丫鬟答了聲是,躬身退出了房間,王慎也看了徐睿一眼,拱手作了一揖後,轉身離開!
徐明煙臉上的表情卻是微微變了一下,遲疑片刻後,再次看了徐舒玄一眼,才走出房間。
房間里再次呈現片刻的寂靜,兩人沉默一陣,長公主才啟唇道︰「國公爺一定想問,為什麼我到現在才急著給舒玄說親來沖喜,是不是?」
她看著徐睿。
徐睿仍然保持著與她的相敬如賓,澀然一笑道︰「我雖不在國公府,但府中的事情也大致有所了解,這事也怪不到公主殿下,我知道公主殿下曾給舒玄說過幾門親事,只因舒玄自己不願意,所以那幾門親事最終沒有定成功。」
「國公爺可知舒玄為何不願意?」長公主又問。
徐睿怔了一怔,為何不願意?說真的,他從未與這個兒子促膝交談過,也並不了解他內心深處的想法,卻敢肯定這個兒子必是如她母親一般心慈柔善。
是不想連累別人麼?
「不想連累別人是其中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也是舒玄他自己不喜歡。」長公主正色說道,「倘若給舒玄尋一個他喜歡的女孩,這門親事自然也就能定下了!」
徐睿倒是有些意外長公主會這麼說,他好奇的問道︰「公主知道舒玄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長公主笑了笑,回道︰「都說知子莫若父,國公爺這一點還真不如我。」
「七年前的楊家之案轟動京城,國公爺當時雖在南京,應該也有所耳聞。」她忽然以此開頭,看著徐睿的表情有些僵住,說道,「有一件事情,本宮有去查證過,那就是言藩曾派遣邵雲辰到鳳陽府定遠縣欲殺楊家滿門,是墨玄帶著十幾名暗衛去救了楊家,這其中的曲折,我雖不是十分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墨玄一定是授意于舒玄的意思去做的這一件事情。」
「之後,楊家所有人包括楊夫人及其六歲的女兒都被關進了錦衣獄,卻又在當晚,錦衣獄遭劫,有個女孩被人從錦衣獄中劫了出來,至于是被誰劫出來的,本宮也不知道,但是後來,這個女孩卻出現在了舒玄的听雨樓中。」
長公主說到這里,徐睿的臉色大變,有些不悅起來︰「你的意思是,從錦衣獄中劫持犯人是舒玄派人所為?」
雖然這件事情已過去多年,但到底是一樁舊案,若是傳出劫獄之人的風聲,此案必定會重提,引起錦衣衛的注意!難道還要讓他的兒子來背這個黑鍋不成?
所以徐睿听到這一番話後自然是十分的不高興。
「國公爺別生氣,本宮的意思並非指責舒玄曾經有參于過為楊家翻案。而是想告訴國公爺,不管怎麼說,那個女孩也欠舒玄一份恩情。而且舒玄敢冒如此風險來保護這個女孩,可見對她的感情也不一般。」
長公主話說到這里,徐睿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公主所說的這個女孩是楊家的女兒麼?」徐睿思忖了一會兒後,問。
「不完全是!」
長公主回答道,「這個女孩現在的確也姓楊,但她卻是楊夫人的女兒。」
當長公主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床上躺著的人在一瞬間陡地打開了如羽扇一般的長睫,只是當徐睿朝他望過去的時候,卻又見他依舊紋絲不動的躺在那里。眉頭緊鎖,長睫覆蓋,顯得格外寧靜安詳。
「楊夫人的女兒?就是那個與韓陌和離了的楊夫人麼?」提及這個女孩的身世時,徐睿的語氣里明顯的透著一絲不滿。
「楊夫人雖與韓陌和離。但是她的這個女兒卻入了楊家的族譜。而且我听說安國公世子楊茗鈺待這個女孩視如己出,楊家世代忠良,百年名門,雖為武將之家,但這一代也出了楊茗軒這一位入仕的文官,依本宮來看,這個女孩在楊家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品性才學應該不會差到哪里去。何況,我們不也是為了給舒玄沖喜嗎?」。長公主這般說道。
是啊!本就是為了沖喜啊!又何必要求太高?
可若不是他的兒子病重。以兒子的才情容貌,又何愁找不到一個家世背景及才貌品性都不錯的世家貴女為妻。
「不管這個女孩子身世背景如何,但舒玄喜歡她,這比什麼條件都重要,不是嗎?」。長公主又補充了這一句。
長公主的話音一落,魏國公徐睿臉上的表情突然一滯,就好像被堵死的腦海里突然射進來一道曙光,心中變得格外明朗。
「不錯,只要舒玄喜歡就好!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讓他高興!」他一時變得非常激動,忙對長公主說道,「那這件事情,就麻煩公主殿下幫忙馬上去辦了!」
「不過,你剛才說安國公世子待她視如己出,他會同意讓他這個外甥女來沖喜嗎?」。大概是太過狂喜之後又有些患得患失,徐睿又不放心的問道。
長公主見他這一幅亦喜亦憂的表情,不禁笑道︰「國公爺放心,這件事情本宮心中自有定數!安國公世子的夫人不正是本宮的佷女寧安公主嗎?本宮這就派媒人去寧安公主那里打探一下情況,只要國公爺同意,這件事情我一定能替舒玄辦成,國公爺就等著喝喜酒好了!」
一听說安國公世子夫人是她的佷女寧安公主,徐睿臉上的愁雲即散,立刻高興得眉開眼笑了!
是了,皇上在七年前下旨,將寧安公主嫁給了楊家的四公子楊茗鈺,並賜予安國公世子的爵位,這事他怎麼忘了呢?
徐睿連連點頭,高興的將長公主送出了房間。
而徐舒玄卻在這個時候徹底的清醒了過來,他睜開的眸子格外清澈明亮,卻盛滿了不可置信和一絲憂淒,原來這個女人也在一直調查他七年前在楊家一案中所做過的事情,可她為什麼一定要為他選楊夫人的女兒來沖喜呢?她又如何知道他對那個女孩有著特殊的感情?
真的是為了他喜歡為了他好麼?
不,這個女人的心思絕不會這麼簡單,那她是為了什麼?
「南楚,南楚——」他不禁有些緊張的喚道,由于大部分時間的昏睡,身子變得十分乏力,他的聲音也有些低弱,不過,不管他的聲音再怎麼低弱,他都相信南楚能听得到。
果然當他一出聲,南楚便從房頂上躍了下來,閃電般的踏進這個房間,來到了徐舒玄的床前。
「世子醒了?世子有何吩咐?」南楚焦急的問。
「墨玄現在在府上麼?叫他趕緊來見我!」徐舒玄以命令的語氣說道,而只是一句話便叫他有些吃力而難受的咳嗽起來。
南楚的臉上露出一抹擔憂及疑難之色。
「世子——」他半跪到了徐舒玄的床前,為徐舒玄蓋好被子。
看出了南楚有意在回避他的話,他又肅色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墨玄出什麼事了?」
南楚遲疑了一陣,抵不過徐舒玄目光的逼視,點了點頭︰「世子昏迷之後,五少爺去了鳳陽府定遠縣楊家,我也是剛剛才得到消息,五少爺與楊五郎楊茗軒及其家眷一起在回京的路上途經通州驛站的時候遇到了一場刺殺!」
徐舒玄的神色一緊,南楚又立刻接道︰「不過世子放心,五少爺並無事,而且這件事情也是五少爺親自報向了京兆尹府,只是發生了一點小事情,五少爺暫時還沒有回府而已。」
原本听到刺殺二字的徐舒玄心中已是驚駭疑贖萬分,這時又听說發生了一點小事情,不由得緊張的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南楚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多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自知瞞不住,便低聲答道︰「在這一次刺殺事件中,有目擊者控告楊家的那個外甥女楊凌殺了旅店里的一名伙計!」
楊家的那個外甥女,也就是七年前的那個女孩!是她麼?她也來到了京城?來干什麼?
徐舒玄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蒼白如雪,禁不住又猛地咳嗽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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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若兮辰
書號︰1003453416
一句話簡介︰這是一個亡國公主變身女間諜的養成記,亦是一曲保家衛國的諜戰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