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你怎麼去魏國公府,怎麼讓他們相信你就是神醫?現在外面流言四起,你要是這樣去了魏國公府,恐怕……」怕還沒踏進門檻就會被趕了出來!
後面的一句話,楊逸之沒有說下去。
他看著坐在石墩上正搗弄著一個偌大的藥箱的韓凌,看著她縴細雪白的小手將一枚一枚的金針擺放在藥箱里,清晨的暖陽之光從繁茂的枝葉間投下來,零零碎碎的金光灑在她雪膚玉容之上,再襯著她一雙沉靜幽思的點漆雙眸,霎時間綻放出無比倫比的美麗。
她最後放進藥箱的是一只青瓷瓶,那是她用龍舌與曼陀羅花所煉制而成的藥丸。
她拿著那只青瓷瓶猶豫了一下,似愛不釋手,又似有些擔憂害怕,最後將所有準備好的東西都放進藥箱後,她才抬起頭來朝楊逸之狡黠的一笑。
「表哥,你忘記了,我會易。容術,當然不會以真實的面目和身份去見魏國公府里的人!」她說道。
不會以真面目示人麼?那還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不知為何,听到她這麼一說,楊逸之微松了一口氣,一來,表妹若真是以醫女身份給魏國公世子冶病,她畢竟是女孩子,醫者與病人之間有時候免不了要單獨相處,若是又讓人借題發揮傳出什麼謠言對她的名節十分不好,二來,表妹的真容實在是太過……
「那你打算以什麼樣的身份去魏國公府?」楊逸之再問。
他話音剛落,就聞得巧兒的聲音傳了來︰「小姐。小姐,你讓我準備的東西,我也準備好了!」
巧兒手中抱著一個妝奩。里面全是韓凌易容所用的工具。隨著巧兒一起過來的還有春蓮。
「小姐,那張告示我撕了一張下來,你放心,這事我密秘遣人去做的,絕不會有他人看見!」春蓮說著,將一張寫滿黑字的紙遞給了韓凌。
「這是什麼?」巧兒好奇的擠過來問。
楊逸之也將目光投在了這張告示上,他的速記能力特別強。一目十行,基本上已經看明白了這告示上的內容——魏國公竟然懸賞天下江湖名醫給徐世子冶病,能冶好世子之病者。賞金一萬兩!
「巧兒,將東西全部放在這里,你去玩吧!」韓凌對巧兒說道。
巧兒有些失落,撇著嘴小聲道︰「小姐。不讓巧兒幫你畫妝嗎。巧兒也會的,小姐想畫成什麼樣,巧兒就能給小姐畫成什麼樣!」
韓凌笑了一笑,回道︰「這個妝你不會,還是我自己來吧!你只要幫我看好汀蘭苑,將里面的花花草草養好就行了,還有,如果再有人來找我。就說小姐我閉不見客!」
自從小姐的名聲在京城傳開之後,也是奇了。竟然有許多勛貴或官宦人家的小姐過來找她,說是慕名而來,想與她交朋友,這其中還有廣寧伯府的韓嫣。
韓嫣那個受氣包也不知是真心想與小姐重做姐妹,還是別有意圖,那日在京兆尹府幫著小姐作證之後,出了衙門,就跪在小姐面前痛哭流涕,說什麼自己沒有了娘親,祖母不喜,爹也不疼愛,整個家族之中的人都肆意欺凌她,她也就只有小姐這麼一個可信賴的姐姐了!
想起那個受氣包就討厭,誰讓她有那樣一個陰險的娘親,活該有此今天!想與小姐套近乎,沒門!
也難怪小姐不願意見她!
巧兒接受了如此艱巨的任務,連忙點頭如搗蒜,歡歡喜喜的跑到汀蘭苑里去了!
汀蘭苑是五舅母安排人專門給她打掃出來的一個院子,現在她隨五舅舅一家人住進的這座宅院便是皇上恢復楊家爵位時賞賜給楊家的府邸,也就是真正的安國公府。當今聖上未登基之前,楊家所有人便是住在這座宅院里。
韓凌還記得五舅楊茗軒帶著他們走進這府宅院時,臉上所露出的一抹熟悉又陌生的悵然之色。
「五舅舅已經去兵部上任了嗎?」。韓凌問道,其實對于朝廷突然將五舅舅調到京城來任職的這件事,韓凌一直心中都存著疑問。她知道皇上直到現在對楊家還是頗有忌憚的,所以即使恢復了楊家的爵位還依然讓大舅舅去了西北,四舅舅駐守南京,五舅舅入了仕也一直在南京任上。
但現在又將五舅舅調回京城又是為了什麼呢?
真的只是因為五舅舅政績不錯?
「表妹,你放心,我父親會小心行事的,即使來了這京城,也不會給別人授人以柄的機會,倒是你……」楊逸之將話鋒一轉,「表妹,你真的不在意那些流言麼?不過兩天的時間,那些流言已經在京城傳了個遍,而且傳到現在早已經是面目全非!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這些流言的散播是有人蓄意而為之麼?」
韓凌笑了笑,問道︰「是有人蓄意為之又怎麼樣?」
也不過是一些女孩子們所耍的一點小心計罷了,這點事情她根本不在意!
「表哥,你覺得這些流言對我有什麼傷害?能殺了我麼?」
楊逸之看著韓凌滿不以為意的笑容,詫異的一愣,女孩子的名譽多麼重要,她怎麼能不在意?
韓凌又笑道︰「我知道表哥你要說對我名譽不好,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我又不靠這名譽活下去,大不了就是嫁不出去……」
頓了頓,她又狡黠一笑,續道︰「那倒也正合我意,京城里這麼一鬧,想必那景王殿下也不敢再來提親為難四舅舅了,就是他想,皇上也不允許!」
說完之後,韓凌便提著妝奩抬步走到一片竹林里去了,留下楊逸之怔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想了許久。
不過半盞茶的時候。韓凌便從那竹林里走了出來,這時候的她已是換了另一幅容貌,但這幅容貌卻已不再是從前易容時的平庸。倒有些清朗如月不染俗塵。
楊逸之並不知道,這幅容貌其實與魏國公世子徐舒玄有幾分相似。
韓凌戴上緯帽,將容貌掩住後,提著藥箱就要出門。
「表妹——」楊逸之喚住她道,「今天就要去嗎?你一個人去?」
韓凌頓住腳步,說了一句︰「他不能等,多等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險!」
楊逸之心里明白韓凌所說的他是誰。心中微微一澀,接道︰「你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不安全,我陪你去吧!」
韓凌側過身來。歪著螓首朝他一笑︰「表哥你長得也太引人注目了,我身邊跟著這樣一個小廝的話難免會引人懷疑,再說了,你今年不是還要下場的麼?好好讀書準備下半年的秋闈吧!」
這句話轉折得有些猝不及防。楊逸之有些錯愕的一怔。半響都沒有說話。
而就在他愣住的時候,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卻打破了這一刻的靜謐。
「你不讓三哥去,那我就跟著你去吧!或者你幫我也易一下容!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去呢?你要是出了什麼事,父親還不責怪我!」
隨著這聲音走過來的是楊韻。楊歆穿著一身十分清爽的挑絲雙窠雲雁裝,滿頭青絲梳了個馬尾,看上去十分的英姿颯爽,容貌竟有幾分像四舅舅楊茗鈺。
她的一嗔一怒也透著令人不容抗拒的威儀!
從小這個表姐就在她面前充當著長姐的身份,對她多為數落和訓導。很少給過她好臉色看,也曾毫不掩飾的表現出對她的嫉妒。但真的到了關鍵時刻,還是不顧一切的站在她身邊,甚至為她遮風擋雨。
韓凌的內心還是很感動的。她知道只要她踏進魏國公府的大門,就必會引來那些欲置大少爺于死地的敵人的注意,她能讓楊歆表姐跟著自己一起冒險麼?
就在她躊躇的時候,楊歆搶過了她手中的藥箱,嗔怒道︰「還磨磨磳磳的干什麼,不是說那個人不能等麼?既然不能等,那我們就快點去!早去早回!別到了晚上還留宿在那里讓人看笑話!」
看韓凌有些猶豫的看著她,欲言又止,楊歆又道︰「你也不用感激我,我又不是一心一意去保護你的,就是想看看連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的病,你怎麼冶,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
韓凌失笑,只好跟著楊歆出了門。
楊逸之在她們身後看著,沉吟了半響,忽地問了一句︰「表妹,你是想以南宮族人的身份去給魏國公世子冶病麼?」
韓凌愕然的回頭,看了楊逸之一眼,心中不禁想,這個逸之表哥是有讀心術還是怎麼滴?為什麼不管她心里想什麼,都能一猜就中,不愧是心學派掌門人!
當韓凌和楊歆一起乘上車轎從安國公府所在的玉樹胡同里走出去時,她們身後,已有兩道黑衣人影藏身在暗處,飛檐走壁的跟了上來。
「有兩個女孩子從安國公府里走出來,先是乘著一輛紫櫻寶蓋的馬車出了玉樹胡同,後來又換了一輛青蓬馬車去了魏國公府?」坐在案幾旁的白衣少年听著他面前跪著的黑衣人,神情變幻了片刻。
最後他微微一笑,有些揶揄的道了一句︰「還真去給魏國公世子冶病啊!」
房間里靜默片刻。
白衣少年忽然沉聲說道︰「退下去吧!繼續跟蹤那個女孩,切莫讓她們發現!」
那黑衣人應了聲,躬身退出了這個陳設簡單卻十分精致的書房。
少年眸色沉定,手中撫了撫一只精美的盒子,忽而長身立起,在這房間里優雅的踱起步來。
「現在關于那個女孩撐死一名掌櫃的事鬧得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個丫頭的名聲也壞了,景王殿下,竊以為,與楊家聯姻之事就此罷休,不用再考慮了!」
孫緯不明白這個少年已經在楊茗鈺那里踫了釘子,為什麼還會對那個女孩子如此上心,竟然派了暗衛去盯著那女孩的一舉一動,每天必問那個女孩子都去了哪里做過哪些事情。難不成這少年還真看上那個其貌不揚的丫頭了?
「孫先生,這件事情雖然讓她名聲壞了,但本王卻越發覺得這個女孩聰慧絕倫。不可多得,而且這謠言本來就不盡屬實,本王自會跟父皇和母妃解釋清楚……」
言至此,他又看著孫緯吩咐道︰「再說了無風不起浪,這謠言能被傳成這樣,必然是有人在背後惡意作為,派個人去查一下。是誰散播的這些謠言?」
「殿下!」孫緯喚了一聲,又不放心的問了一句,「你真的要向皇上請旨賜婚麼?」
景王沉吟一刻。瀲灩氤氳的溥唇輕抿,彎起一抹優美的弧度。
「是,本王一定要娶到她!」他語氣堅決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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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凌與楊歆走到魏國公府的門前時,看著那偌大的門前矗立著的獅子雕像以及重檐九脊頂上那塊刻著「魏國公府」四個字的金色大牌匾。忽然就愣了神。
又回到這個地方了麼?前世她呆了七年的地方!
「去敲門啊!怎麼又發呆了?」楊歆不悅的催促道。
見韓凌沒有反應。她便自己走上前去用力的敲門,一會兒後,一位婆子探出頭來,朝楊歆掃了一眼,不悅的問道︰「你是誰啊?竟敢在我們魏國公府的門外亂敲,你想干什麼?」
「不干什麼?你們魏國公府不是要尋找名醫給世子冶病麼?我們就是神醫,來給世子冶病的!」說罷,楊歆將一張告示展示到了那婆子眼前。
那婆子看過之後。朝楊歆和韓凌各掃了一眼,然後無比譏嘲的嗤笑一聲。
「就你們兩個黃毛丫頭。還神醫,江湖騙子吧!滾滾滾,看在你們年紀小的份上,我老婆子就不跟你們計較,沒錢回去找你們爹娘要吧!」那婆子沒好氣的說了一通,砰的一聲將朱漆的大門給合上了。
楊歆咦了一聲,也惱羞成怒的柳眉倒豎,喊道︰「什麼人啦?到底誰是病人誰是醫者,誰求誰啊?求醫的人還這麼牛氣!」
「開門!開門!」楊歆再次重重的敲了幾聲,見沒有反應,又對韓凌說道︰「為什麼非要自己跑過來?若是讓徐五少爺帶我們進來,不是就少了這許多麻煩麼?」
韓凌連忙制止了楊歆欲說下去的話,搖了搖頭,在她耳邊低聲道︰「表姐,我們現在的身份是南宮氏族人,以前是從來沒有見過徐五少爺的,而且總是和他在一起,勢必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徐墨玄本意也是想親自帶她來魏國公府的,但為了謹慎起見,她還是勸五少爺昨晚先回到了這里,約定了時辰,他自會派人出來相迎。
兩人耳語完畢,那門再一次的開了,這次是一名小廝探出了頭來。
「干什麼的?」那小廝問。
楊歆正要說話,韓凌拉著她,向前走了一步。
「這位大哥,麻煩你去回稟你們國公爺,就說外面有個叫南宮玲瓏的人揭了給徐世子冶病的告示,特來求見國公爺!」韓凌語氣溫和的說道。
「南宮玲瓏?」那小廝朝韓凌打量了一眼,見她帶著緯帽,目光疑贖的閃爍了一下,便飛快的向正院中跑去了!
「國公爺,國公爺,外面有個自稱是南宮玲瓏的人說要求見您,而且她還揭了給世子冶病的告示,說是來給世子冶病的來了!」
那小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口氣就奔到了魏國公徐睿的書房,很快這則消息就在國公府里傳開了。
徐睿一听南宮玲瓏這四個字,手中正握著的一只茶杯便砰然一聲掉在了地上,將那小廝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撞撞嚇壞了國公爺,待他吞吞吐吐幾聲賠罪之後,抬眼一看,竟見國公爺的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來了,來了!他們家終于來人了,她終于來了!」徐睿喃喃的連道了幾聲,立刻吩咐那小廝道,「趕緊將貴客迎進來,不得怠慢!」
而听雨樓中,徐墨玄听到這個消息後,也喜不自禁的對徐舒玄說道︰「大哥,是她來了!是她來了!」
「我趕緊去接她進來!」徐墨玄亦是激動不已,拔腿就要朝前院大門奔去,卻又忽然想到什麼,喃喃自語道,「不,她是以南宮氏族人的身份來的,我不能……」不能讓「那些人」對她的身份起疑。
听到南宮氏族人這幾個字時,徐舒玄的臉色詫異的一變,幽深漆黑的雙眸中竟是滲出了瀲灩的水光。
南宮氏,他的母親,那個僅僅只在姐姐的口中听說過的他們的母親……
她竟是以南宮氏族人的身份到這里來的麼?也是,南宮世家醫術聞名天下,也只有這個身份才會令父親相信她的醫術,但是她又如何讓人相信她就是南宮家的人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