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凌提著藥箱進了盧靖妃的寢宮之後,正殿之中也沒有安靜多久,便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在這群神色各異鶯鶯燕燕的嬪妃之中,仍然是適才與香妃唱反調的一個年紀妃嬪按捺不住的出聲向質疑道︰「這個丫頭真的能冶好靖妃姐姐?我看她年紀還尚不到及笈吧?也不知景王殿下是從哪里找來的民間醫女?皇上,您也放心讓她去醫冶,這萬一是真的一不小心要了靖妃姐姐的命……」
另一名年紀稍長梳著飛天髻頭頂上插有八支金簪的妃嬪接道︰「尚妹妹何必這麼心急,不管這個女孩能否冶好,她都已在皇上面前立了誓,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我想她也不會這麼愚蠢的拿自己性命來作賭注。」
「那可說不定,如果這個女孩來到宮中本就是別有目的,她還在乎自己性命干什麼?臣妾听說有很多死士都是不怕死的。」
<「尚妹妹這話說得可就有些奇了,你的意思是,景王殿下會派死士到宮里來刺殺自己的生母嗎?」。
景王的臉色微微一變。
尚壽妃一張俏臉立時變得蒼白,她不敢看景王,便連忙轉向了上首的皇帝,月兌口反駁道︰「皇上明鑒,臣妾並沒有這個意思,臣妾也只是擔心姐姐的安危。」
「恐怕尚妹妹真正擔心的是靖妃姐姐醒來之後會指出到底是誰想害她吧?」
兩人爭相斗嘴到這里,皇帝已是很不耐煩的打斷︰「好了,吵什麼吵,還嫌朕不夠心煩嗎?」。
兩妃嬪聞言嚇得盡皆變色,又齊齊欠身道了聲是,正殿之中立刻又恢復鴉雀無聲,只有香妃還仰著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望著皇帝,欲語還休,眼神極為痛苦。
現在已是正午,仲夏的陽光尤為熾烈,若是阿璇在這樣的日頭下跪上兩個時辰身子必然受不了。
「皇上,若是那女孩真的救醒了靖妃姐姐,求皇上開恩赦免了靈汐,好麼?」她執拗的肯求,神情看上去猶為淒悲,楚楚可憐。
皇上幾乎就要心軟,可尚壽妃仍不依不饒的冷聲接道︰「一碼歸一碼,就算那女孩能冶好靖妃姐姐,那也不關香妃姐姐你的事,何以別人立下的功勞,姐姐你也要跟著搶?」
香妃的臉色也陡地一變,目光含著一絲暗恨的投向了尚壽妃,這是皇帝新寵的女子,原也不過是西苑中當值的一名宮女,卻在偶一次采集花朵上的露珠時遇到了在花園中賞玩的皇帝,也不知這宮女使用了什麼手段,竟很快得到了皇帝的寵幸,雖然皇上現在並沒有冷落她,但卻總是叫這名宮女與她一同侍寢享齊人之福。
皇帝自然樂得開心,但是她的日子就並沒有那麼好過了,做起許多事情來都感覺到掣肘的阻力,而且這個女人看她的眼神猶為冷嘲鋒銳,就好像兩把尖刀,時刻尋著機會往她身上扎,而今天在御花園里發生這一件事情便被她抓住了把柄,便卯足了勁的與她爭鋒相對。
香妃還要說什麼,皇帝已開口對景王吩咐道︰「城昀,那個女孩是你帶來的,你去看看,她為你母妃診冶得到底怎麼樣了?」
景王道了聲是後,也看了那尚壽妃一眼,便大步走進了盧靖妃的寢房,就見韓凌正認真的用一根極細的銀針插在他母妃的鼻翼下方。
盧靖妃雙目緊閉,並無一絲動彈,看來還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景王有些著急的問︰「我母妃現在到底怎麼樣?你可有把握冶好?」
韓凌看也沒有看他,只是聚精會神的繼續將一枚又一枚的銀針扎在了盧靖妃的靈台穴與雙足腳心上,待最後一枚銀針落下之後,她才大松了一口氣,轉向景王。
「景王殿下現在可以隨我一起出去了,一刻鐘的時間後,你母妃便會醒來,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和你父皇談好條件。」她說道。
景王見她目光堅定而冰冷,心中略有些擔憂的問︰「你要和我父皇談什麼條件?」
韓凌看了他一眼,輕聲一笑。
「出來你不就知道了!」說罷,她率先邁開腳步,掀起蔥綠色的撒花簾子,朝著外面走了出去。
景王愕然片刻後,看了床上還躺著的盧靖妃一眼,也跟著走出寢宮來到了正殿。
幾乎是在韓凌一出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又齊聚在了她的臉上,仿佛想要從她臉上找到什麼珠絲馬跡一般。
而韓凌的神色十分的平靜而淡然,她走到皇上的面前,驀地屈膝跪了下來。
「皇上,靖妃娘娘此次昏厥根本不是因為受到驚嚇,而是中了一種毒!」
韓凌的聲音清脆泠然,一句話陡地令殿中一片嘩然,每個人的臉上又呈現出復雜多變的精彩之色。
景王驚異得神色大變,皇上更是眯了眯眼,不可思議的問道︰「中了毒?」
韓凌點頭續道︰「不錯,是一種叫作血杜鵑的花粉之毒,靖妃娘娘的發間以及衣物上都殘留有這種花粉,本來這種花粉之毒吸入少量不會致人昏厥,可若是每日吸入一點,人就很容易出現精神麻痹而導致昏厥!」
「皇上不妨問一問,今日與靖妃娘娘一同游賞御花園的其他娘娘或是宮女們,看靖妃娘娘在游賞的途中可有面色發白胸悶氣短之跡象?」
韓凌話剛說完,香妃便接道︰「皇上,這個女孩說得沒有錯,臣妾與靖妃姐姐一道賞玩,她多次有跟臣妾提過胸悶熱燥而且還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說的話怎麼能信,我們這麼多姐妹都沒有瞧見,偏偏你瞧見了?」尚壽妃冷屑的接道。
說罷,她又轉向韓凌,冷笑道︰「憑什麼你說靖妃姐姐是中了花粉之毒,我們就該相信你?萬一是你胡諂的呢?」
「那麼敢問這位娘娘,你是否懂醫?」韓凌亦看向了那嬌媚的嬪妃,冷聲反問。
尚壽妃竟是理直氣壯的說道︰「臣妾自然是不懂醫,但這里也有懂醫的人,江太醫,你說說看,可有听說過一種叫血杜鵑的花,而且這種花的花粉還有毒?」
那江太醫低著頭,神色復雜多變,猶豫了甚久,終在皇上的催促下,抬頭答道︰「皇上,微臣學醫多年,還真沒有听說過有這種叫血杜鵑的花粉之毒。」
尚壽妃听罷,臉上陰鷙的笑容一展,無比惀悅的笑了起來。
「小姑娘,江太醫已年過不惑,行醫多年,他的閱歷經歷比你多得多,連他也沒有見過听說過的東西,你是從何而得知?我看你是冶不好靖妃姐姐的病,便要說她是中了毒的吧?」
韓凌更是冷哼了一聲,不屑再與這個女人爭辯,便再次轉向皇上,說道︰「皇上,其實想證明民女所言是否當真十分簡單,只要皇上命人在這宮中將血杜鵑的花搬過來,再叫人試一試這種花是否會致人胸悶氣短即可!」
「而且以這種手段加害靖妃娘娘的人此刻應該也就在這瑤華宮中,她既能將花粉藏于靖妃娘娘的發間及衣物上,那麼這個人因經常觸踫這種花粉,指甲中或多或少也會殘留這種花粉,且指甲顏色也會漸漸變得烏黑,民女懇請皇上命人仔細檢查這宮中的所有宮女及太監的手,看看誰的指甲與眾人不同?」
韓凌這番話一說完,殿中許多的人的聲音都靜了下來,景王更是內心憤怒,也對皇上請求道︰「父皇,母妃遭人算計才堪堪有這性命之憂,兒臣懇請父皇徹查此事,找出這宮中所暗藏的奸細!」
皇上停頓了一會兒後,終于將右手一揚,重重的吐出一個字來︰「查!」
一個「查」字落音,殿中的氣氛很快變得詭異緊張起來,尚壽妃的臉色也漸漸變得惶恐不安,不一會兒,瑤華宮中的所有宮女一字排開,由兩名太監一個挨一個的對她們的雙手指甲進行仔細檢查,而韓凌與景王也將目光一一掃在這些宮女的臉上。
幾乎每一位宮女都是低眉順耳的等待命令和檢查,然而就在兩名太監檢查到一半人數的時候,其中一名宮女突然喊道︰「奴婢听到靖妃娘娘的聲音了,好像是娘娘醒了,在喚奴婢,奴婢這就去寢宮服侍娘娘起塌更衣!」
說罷,那宮女提起裙裾便朝著盧靖妃的寢宮飛奔而去,可就在這時,韓凌突地閃身過來,攔到了她的面前。
「靖妃娘娘平時的飲食起居是你負責的麼?」韓凌問道。
那宮女囁嚅著唇瓣,支支吾吾道︰「是,不過,負責娘娘飲食起居的並不單只奴婢一人,奴婢也只是負責給娘娘梳妝更衣罷了!」
韓凌听罷,了然的點了點頭。
「你倒是很誠實,既已承認,那就說說看,是誰指使你做的這些事情?」她冷聲問道。
那宮女臉色刷時一白,尖聲喊道︰「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承認毒害靖妃娘娘了?」
宮女話音一落,殿中很快又有聲音嗤笑了起來。
「便是剛才,你自己說了毒害靖妃娘娘,這位女醫者可沒有說你毒害靖妃娘娘,彩蝶,你說你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是啊!彩蝶,還不將你的雙手伸出來,讓大家看看,你的手指甲是否與眾不同?」
在眾人的附合催促之下,那叫彩蝶的宮女似乎明白自己終將瞞不住,竟是扭曲著一張臉,張牙舞爪的向韓凌的臉上抓了去,韓凌立刻閃身躲過,那宮女便一個趔趄撲倒在了地上。
兩名太監急忙趕過來,將那宮女提了起來,並拖到了皇帝的面前。
在皇帝極冷的目光注視下,宮女被太監掰著臉抬起了頭。
「是你將血杜鵑的花粉涂灑在靖妃娘娘的衣物及發間?誰教你這麼做的?」皇帝冷聲問。
那宮女垂下眼睫,眸光似乎朝一側斜睨了一眼,卻是吟吟哦哦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而就在其中一名太監扯著她的頭發催問時,這名宮女的臉色突然發青,竟是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兩名太監嚇得趕緊松了手,叫道︰「皇上,她死了!」
景王連忙走到了這宮女面前,但見這宮女唇角溢出的黑血,眼神煥散,便知這宮女已然斷了氣。
韓凌見罷,也嘆了一聲︰「她是服毒自盡,看來是早已藏在齒間準備好了的!」
一旁的尚壽妃不禁露出一抹冷笑。皇上也有些無奈並不耐煩的嘆道︰「算了,抬下去吧!」
兩名太監應是,便立刻將這名剛死的宮女像丟垃圾一般的扔了出去!
就在這時,寢宮之中這才傳出一聲疼痛的嚶呤,皇帝用眼神示意一名宮女去看,那宮女進了寢宮之後,只望了一眼,便立刻歡喜的大叫了起來。
「靖妃娘娘醒了!靖妃娘娘終于醒了!」
這句話頓時一掃殿中的緊張氣氛和陰霾,香妃的臉色也變得有些喜極涕零起來,幾名嬪妃都好奇的跟著皇帝一起進了盧靖妃的寢房,這時,韓凌已為盧靖妃拔去了身上所有的銀針。
盧靖妃睜開迷蒙的雙眼,也好奇的掃了一眼周圍的人。
見到皇帝時,盧靖妃的臉上頓閃出喜悅的神彩,連忙起身欲坐起來,說道︰「今天是怎麼了?怎麼來了這麼多人?皇上也來了!」
「母妃,你身子剛好一些,還是先躺著休息一會兒吧!」景王連忙阻止道。
皇上看了一眼盧靖妃,也點頭道︰「城昀孝心至純,他說得對,愛妃你就好好將養身體,不必起身行禮了!」
有了皇上的這句話後,以杜康妃為首的幾名嬪妃也紛紛到盧靖妃的床前說起了「體己話」。
韓凌覺得這件事情解決得也差不多了,只要盧靖妃醒了過來,她便可以與皇上談條件,至于這後宮之中嬪妃們的明爭暗斗,她不想管這麼多,也十分的厭惡,于是,她悄然退出了盧靖妃的寢宮,來到了大殿中還跪在地上的香妃身邊。
「清落姑姑,我是阿九!」她在蔣靈的耳邊輕聲道了一句,然後在其手心上寫道,「阿九想帶你和母親出去,過一會兒,請姑姑配合一下阿九,可以麼?」
蔣靈的臉上立閃過錯愕的震驚,一雙似含了碧泉秋水般的眸子怔怔的看了韓凌許久,直到皇上也從盧靖妃的寢宮中走了出來,這時,韓凌已退到了一邊,並恭敬的道了一聲︰「皇上!」
「小姑娘醫術不錯,不過,朕十分好奇,你年紀輕輕,從哪里所學得的醫術,你又叫什麼名字?」
皇上站在了一把雕龍刻鳳的梨花木椅前面,一邊就坐,一邊好奇的打量著韓凌,狐疑的問道。
韓凌立刻跪了下來,脆聲答道︰「民女不敢欺君,民女叫楊凌,自七歲時習醫,得高人指點,所學的正是南宮世家的醫術!」
也不知是否是韓凌的錯覺,當她說到南宮世家這幾個字時,皇帝的臉色略微變得有些下沉。
「得高人指點?你所說的這位高人是南宮家的人嗎?」。皇帝問。
韓凌搖了搖頭,回答道︰「民女不知,那位高人並未告知民女他的姓名及真實身份,他只給了民女幾本醫書,教民女辨草藥。」
「那麼這位高人現在何處?」皇帝又問。
韓凌答道︰「回皇上,這位高人閑雲野鶴喜歡四處遨游,如果他不來找民女,民女也不知他現在身在何處?」
「大膽!你是拿這樣的話來糊弄朕麼?」皇上突然高聲喝道,一張肅沉的臉上寫滿怒色。
景王跟著嚇了一跳,正要為韓凌分辨時,卻听韓凌以十分平穩的聲音接道︰「民女句句屬實,萬不敢欺君!皇上,您剛才說過,只要民女救醒了靖妃娘娘,皇上便會給民女一份恩賞,請問皇上的話還算不算數?」
「朕的話自然算數,你想要什麼?黃金萬兩還是珍珠美玉、綾羅綢緞?」
皇上的話還未說完,韓凌便打斷道︰「這些民女都不要,民女只求皇上能赦免香妃娘娘與她身邊的那位宮女!」
「另外,民女懇請皇上恩準,許香妃娘娘回寧探親!」
兩句話一出,殿中又響起了一片嘩然之聲,皇上的臉色更是沉了下來,而尚壽妃的臉上卻露出一抹看好戲的得意。
「你不求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卻要為香妃娘娘及她身邊的宮女求情,這是為什麼?」皇帝狐疑的問,旋即想起,「你剛才說你叫楊凌?是楊夫人與廣寧伯韓陌和離之後,所帶回楊家的那個女兒麼?」
韓凌點頭答道︰「正是民女,民女雖然離開了廣寧伯府,但有些人的恩情,民女不會忘,香妃娘娘未入宮前,曾是民女的姑母,在整個廣寧伯府中,也只有這位姑母善待民女與母親,姑母入宮七年未曾回寧,如今正值端陽節近,所以民女請求皇上能恩準香妃娘娘回寧!」
「笑話,香妃娘娘回不回寧與你有何干系?」尚壽妃譏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韓凌听得實在是怒不可遏,轉身對她厲聲問道︰「這是皇上許諾民女的事情,與你又有何干?難道這位娘娘是覺得皇上不夠英明,想替皇上作決定麼?」
「你——」尚壽妃被駁得臉一陣白一陣赤,終于無話可說。
韓凌再轉向皇上道︰「皇上乃一言九鼎之人,民女的這點小小請求還請皇上能夠答應!」
皇帝沉吟甚久,終對一太監招手命令道︰「去,叫靈汐進來,既是這位女醫者的請求,朕便赦免了她們主僕二人的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