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不好了,昨晚蕭雲好不容易將五少爺找回來,今天一早,他就一聲不響的提著一把劍出門了,現在宣武大街上傳來消息說,五少爺攔了正在辦差的錦衣衛指揮使陸大人,一句話不說就劍指陸丙,現在已連斬了好幾名錦衣衛……」
南楚話還未說完,徐舒玄早已是駭然變色,立時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墨玄昨晚一直在風琴閣,與風琴閣的頭牌雨瀟瀟在一起?」他問道。
「是,不過,五少爺只是喝了一些酒,蕭雲找到他的時候,他已醉得不醒人事,他和那雨瀟瀟也並沒有……」
「這都不重要,我擔心的是那雨瀟瀟到底有跟墨玄說了什麼?」徐舒玄截斷了說,然後眼眸中的神彩一亮,閃過一抹極為駭懼的光芒,「南楚,快走,我們馬上去宣武大街道!」
看到徐舒玄神情中露出來的惶恐擔憂,南楚也頓時聯想到了什麼,連忙取過一頂幃帽罩到了徐舒玄的頭上,自己也抓過一把長劍,與徐舒玄一起大步邁出了門外。
辰時三刻,哪怕是早晨,盛夏的陽光也依然紅艷似火,正好映襯了宣武大街上開得紅如啼血的百里杜鵑,本來是很明媚燦爛的一天,但街道上卻因為一起廝殺而變得十分蕭肅而寒冷。
徐墨玄此刻便站在一眾錦衣衛的前面,手持著一把長劍,狠狠的瞪著被這一眾錦衣衛包圍在正中間的陸丙,一雙鳳眸紅如血色的琉璃。
長劍上還淌著殷紅的鮮血,因為太過拼命,他的一頭發絲也變得凌亂而披垂,胸膛也因喘息而劇烈的起伏,然而他的目光依然如同烈火般駭人,所有錦衣衛被他嚇得連連後退。
「不想死的就都給我讓開,我只要他一個人的命!」他邁著腳步,一步一步的向那些躊躇不前的錦衣衛們逼近,目光所指正是陸丙那一張如同蠟像般冷酷的臉。
陸丙站著紋絲不動,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也並沒有半點要退縮的意思,他亦是冷冷的注視著徐墨玄,注視著那淌著鮮血的劍尖,仿佛早有準備,就等著他的一劍刺來。
然而,就在徐墨玄一劍刺向陸丙的時候,突地一人從空而降,抓住了他握劍的右手,並拉得他腳步一滯。
徐墨玄見是陸顏召,不由得冷聲喝道︰「陸顏召,滾開!這不關你的事!」
陸顏召苦笑了一聲,說道︰「你要殺的人是我父親,這怎麼會不關我的事?徐墨玄,你的事我已全知,我勸你放下過去,馬上回到魏國公府去!」
徐墨玄側目看向陸顏召,冷笑一聲,道︰「你已全知,那麼好,陸顏召,我問你,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辦?如果你的全族人全部含冤慘死,而害死他們的凶手就在你眼前,你能放下過去,當作沒有看見嗎?」。
陸顏召的臉色一白,就連唇瓣也沒有半點血色,他怔忡了半響,唇角邊彎起的一絲笑容更是苦澀。
「我的心里並不比你好過!如果我可以自己選擇的話,我倒不希望自己姓陸!」
他驀地低聲道了這一句,幽深的鳳眸中隱隱透著一絲無奈的淒楚,他不知道就是這麼極低的一句話也傳到了陸丙的耳中,直令陸丙的臉色大變,拳頭緊握,眼神中也露出了略帶震驚的愧然。
徐墨玄卻是完全听不懂陸顏召的話中之意,他揶揄的笑了一聲,說道︰「陸顏召,你到底在說什麼,你以為你說這些,我就能原諒你,就能放下過去,放下仇恨?」
「我倒是忘了,你是陸丙的兒子,我竟然跟仇人的兒子稱兄道弟,做了多年的朋友!」
說罷,他手上陡地用力,便掙月兌了陸顏召那只牢牢鉗制在他腕上的手,而陸顏召也不慌不忙的向後退去,直至退到一名錦衣衛總旗旁邊時,突地拔出了那總旗腰間的一把繡春刀,緩緩的抬起來指向徐墨玄,含笑說道︰「你說得對,我是陸丙的兒子,這是我今生今世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徐墨玄,你若是能殺了我,也算是為你族人報了仇吧!」
「怎麼樣,敢不敢與我一戰?」
徐墨玄看著陸顏召,神情有些愕然,他發現陸顏召今天的臉色格外有些蒼白,而且眼神中也含著些許淒傷,就好像……
他看不懂陸顏召的神情,但面對他的挑釁,也絕不會退縮。
于是,他也高聲喝了一句︰「有何不敢!陸顏召,是你逼的我,就別怪我不念往昔之情誼!」
言罷,他立舉起了手中的長劍,眼眸中寒光大盛,陡地向著陸顏召疾飛了過去!
但陸顏召身上的殺氣仿佛沒有他那麼重,在面對他如長虹般劃過來的利劍時,他也只是微微側了一子,用那把繡春刀去隔擋了一下。
空中頓時響起了極脆利的刀劍交錯而過的聲響,陸顏召身子輕輕一晃,微閉了一下眼楮,然後唇角邊浮起一絲仿佛解月兌似的蒼白笑意,他竭力的站穩了身形,看著因仇恨而殺紅了眼楮的徐墨玄,再次緩緩抬起了手中的刀。
「再來一劍吧!你我之間也從未分出過勝負,不如就在今天做出一個了結,也很好!」他輕聲說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底已露出了深深的疲倦,而唇角的笑容卻顯得格外輕松!
也罷,就這樣結束了也罷!
正所謂父債子償,我陸家欠你們蔣家的,就讓我來替父親償還!
徐墨玄,我將這條命賠給你,是否可以消彌你心中的仇恨?
他心中想著,看著徐墨玄再次刺過來的劍,已然沒有了再躲開的意思。
然而就在他閉上眼楮等著徐墨玄的那一劍刺進他胸膛時,卻突然听到一聲嬌喝︰「五少爺,快住手!」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似乎有一雙柔軟的雙手在他背後猛地一推,本來已身受重傷站立不穩的他便被這一股算不上很大的力量推倒在了地上,而他的耳邊卻傳來了「噗」的一聲劍入血肉的鈍響。
「表妹——」
街道上驟地響起三個人疊加在一起的驚呼!
陸顏召抬起頭來一看,就見徐墨玄握著的那把劍已深深刺進了一名高挑女子的左胸上,而這個女孩子不是別人,正是楊凌!
徐墨玄看到韓凌撞上他劍尖的這一刻,已是大腦一片空白,眼中的光芒恐懼黯淡得幾近破碎!
「為什麼?阿凌!你竟然為了他……」他顫抖著聲音問,脆弱如琉璃般的眸子幾欲落淚。
韓凌搖頭笑了一笑,說道︰「五少爺,我是不小心的,你的劍……好快!」
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她只想著推開陸顏召,的確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撞到這劍尖上,而且她看得出陸顏召已報了求死之心,她必須要推開他,必須要還他這一份恩情!
「五少爺,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下來的債誰來償還,你也說過,父債子償這句話是不對的!」
「陸公子也是這件事情的受害者之一,他是無辜的,你們是朋友,你不應該傷害他!」
韓凌話說到這里,因為胸口的疼痛,聲音微溢出一絲顫栗,卻仍笑著央求道︰「答應我,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回去,好麼?」
不應該傷害他,可是我卻傷了你!阿凌,你這麼做對我何其殘忍,你明知道我寧可自己死,也舍不得傷你一分,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韓凌看向了同樣被嚇得臉色慘白瞳孔中深露恐懼的陸顏召,輕聲笑道︰「對不起,陸公子,我若是知道你身上帶著傷,今天一定不會讓你走的,我知道你早上說的那番話也是激我……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受的傷,但我猜想這其中肯定也有我的一份責任!」
「陸公子,我說過,你的恩情,我一定會報答!」
「雖然退了親,但我絕不會食言!」
這句話陡地令陸顏召心中一陣劇痛,原來她所說的報答竟是拿命來報答麼?
這時,楊逸之與楊曦之已跟到了韓凌的身邊,見到已深入她胸口的劍,皆嚇得臉色慘白,驚惶失措,楊歆更是駭懼得哭了起來︰「你個傻丫頭,笨蛋,你這是干什麼,沒事你往別人劍尖上撞干什麼?」
「二哥,三哥,這可怎麼辦?這劍刺得很深,而且還是胸口,表妹會不會……」
「不要胡說!快準備一條干淨的絹布,我先將這劍拔出來,先給她把傷口綁上!」楊逸之十分平靜的說到這里,陡地一聲喊道,「楊曦之,你還不快去找大夫!」
楊曦之見表妹這個樣子,也是嚇得六神無主,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時听到楊逸之一聲喊,連忙道了一聲好,朝著前方的街道飛奔而去。
在這一場驚變發生的同時,街道旁邊有一間小閣樓中正有兩人屏窗望著這一切,當她們看到徐墨玄的那一劍不偏不斜的刺進韓凌的胸口後,兩名女子神情變幻,皆露出了驚詫而得意的光芒。
「徐二小姐,這樣的結果,你可滿意?」其中一名女子含笑問道。
徐明煙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但心中卻似乎並無多少快意︰既然這個女孩子死了,大哥還是會忘不了她吧?
「我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手段,你是怎麼設計這一出的,我五弟為什麼會突然想到要來刺殺陸丙?而楊氏阿凌……你怎麼會這麼肯定她得知這個消息後會來阻止我五弟?」徐明煙問道。
「我也沒有使什麼手段,不過就是借風琴閣花魁雨瀟瀟的口,告訴了你五弟一個秘密,他得知這個密秘後,就如同我預想的一樣,所做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了!」另一白衣蒙面的女子笑說道,然後將一雙極妖媚的眼楮盯向了窗外那群錦衣衛所在的位置。
她目光所投的位置正是陸顏召,看著那個同樣失魂落魄跪倒在韓凌身旁的俊美男子,她笑了笑道︰「不過,有一點讓我很意外,我沒有想到這個陸小閻王這麼有情有義,他居然想白挨徐墨玄一劍,而我更沒想到的是,韓凌竟然會為了救他而擋這一劍!」
「真是有趣!這出戲比我預想的還要精彩!」
白衣女子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徐明煙再次望向了窗外,而這一次,她望的方向不再是那一群錦衣衛所圍著的幾個人,而是從街道的北面正疾步走來的兩個人!
看到這兩個人後,徐明煙的神情中很快露出了訝然而痛苦的光芒。
「怎麼了?徐二小姐,一幅愁眉苦臉的樣子!」白衣女子見她表情這般變化,不禁問,隨即順著她的目光朝窗外樓下一望,就見兩名青衣的男子正向陸丙所帶的這一支錦衣衛衛隊趕來!
其中一名男子頭戴幃帽,她看不清容貌,但另一名男子,她記得清楚,正是在通州大運河邊與她廝斗過的一名劍客高手,也就是魏國公世子徐舒玄的第一隱衛,江南第一劍南楚!
難道說這頭戴幃帽的男子就是魏國公世子徐舒玄麼?不,應該不可能,這個男人從來不輕易在人前露面,而且就算露面也總是坐著輪椅,怎麼可能就這麼走來?
「我大哥並非真正的殘廢,而且他的病也讓楊凌那個女孩子給冶得差不多了!」這時,徐明煙說道,語氣中滿含妒意。
白衣女子的臉上立閃過一抹驚異的光,她再次投向那兩名青衣男子時,就見他們已經穿過錦衣衛的包圍圈,走到了正被楊逸之抱起來的韓凌面前。
「放下她,劍口偏離心髒五公分,並不致命,如果你還抱著她奔跑一路的話,她必會因失血過多而亡,楊公子,把她交給我,我能救她!」
當兩名青衣男子擋在楊逸之面前時,楊逸之臉上露出了警惕而不忿的神色。
「你又是誰?我憑什麼相信你?」他一聲喝道。
在他這一聲厲問下,站在他面前的青衣男子將頭頂上的幃帽取了下來,楊逸之看到幃帽下的真容後,不由得眸光大亮,頓覺周邊的萬物都失了顏色。
這時,徐墨玄才壓抑著心中的痛苦,啞著嗓音喚了一聲︰「大哥——」
楊逸之不由得一驚,問道︰「你是魏國公世子?」
「是!」
當他這一聲「是」從唇瓣間溢出時,幾乎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投在了他的身上,魏國公世子極少出門,所以這京城並沒有多少人見過他的真容,更沒有多少人見過能站起來悠然而行的他。
徐舒玄向還在驚愕中的楊逸之伸出了手,仍神情淡定不緊不慢的說道︰「相信我,我能救她!」
「可是徐世子,我表妹現在還是待字閨中的女孩子……」楊歆低泣著聲音,忍不住接了一句。
徐舒玄听出了這話中的意思,他也能想到,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若是將阿凌送到他懷中,必將又會引起一陣流言蜚語,何況他還是這京城倍受觀注的人物!
「楊小姐,清譽與性命相比,何為重要?」他輕聲反問道。
微頓了一刻,他又溫聲說了一句︰「我會為這件事情負責!」
楊歆被他後面的一句話噎得無語可說,又見韓凌臉色蒼白奄奄一息的樣子,忙道︰「二哥,表妹的性命至關重要,我們現在也別無他法,就相信徐世子一次吧!」
楊逸之猶疑了片刻,終是心中不忍,將韓凌輕輕的交送到了徐舒玄的手中。
而徐舒玄接過韓凌之後,並沒有打算離開這里,只是站在原地,慢慢的蹲下了身來,將韓凌的上半身輕輕的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後從衣袖中抖出了一塊碧色的玉佩,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將那塊玉佩 嚓一聲捏成了兩斷,從中竟取出一粒紅色的藥丸來。
他將那粒藥丸含在了自己的口中,然後俯首覆蓋住了韓凌的唇瓣,輕輕撬開她的唇齒,將已漸融化成水的一股清涼送進了她的喉頭。
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張大了嘴,場面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楊逸之向前走了一步,似乎要說什麼,卻還是將剛要出口的話咽進了肚子里。
說來也奇怪,就在他喂入這顆藥丸之後,韓凌便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當她睜開眼楮看到徐舒玄正在用絹布給她捆綁著傷口時,心中微微一喜,不禁問道︰「大少爺,你剛才給我吃了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