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沒有太多的矩距約束,何況都是很熟悉的親人了,所以用膳的時候都聚在了花廳,男女之間僅隔了一扇鮫綃的屏風。
韓凌早就跟舅舅們說過,舒玄體質不益多喝酒,所以舅舅們也沒怎麼難為他,卻是讓他喝了不少茶,舒玄對茶道亦有研究,和舅舅表哥們聊起來也十分開心,只是逸之表哥沒怎麼說話,一幅懨懨的好似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樣子,倒是曦之表哥推了他好幾把,讓他舉杯,見他雷打不動,還親自將酒水灌進了他的嘴里,連同鼻子里也灌了一些。
于是,逸之表哥就跳了起來,擺了好一會兒臉色,才禮貌的道要回去換一身衣服,便出去了。
韓凌正巧望見了他出去時向她看過來的眼神,忽地就想起了張玉瑤,心道不好,她差點就將張玉瑤的這件事情給忘了,因著大婚這幾日也沒有去找過她,也不知她現在和景王的親ˋ事有沒有定下來?
她可是極不情願的,可惜逸之表哥也……
「你也看出來了,是吧?自你嫁入魏國公府之後,三哥這幾天都好似不高興,我還瞧見了他拿著二哥給你畫的那幅蘭陵王入陣舞看了好久呢!」楊歆在她耳邊小聲的說道,「饒是他再怎麼裝作若無其事,我也看出來了,阿凌,三哥他好像喜歡你!」
「噓——小聲點!」對楊歆這種有話直說的直率性子,韓凌真是有些尷尬撫額。
楊歆就不悅的撇了撇嘴,又低聲問道︰「五少爺今天怎麼沒有跟你們一起來啊?」
這話還用問嗎?今天是她回門的日子,帶女婿上門就行了,若還帶著另一個男人像什麼話?
但韓凌也知道楊歆表姐的心思,便萌生出了一個念頭,只是這樣做對他們來說又真的好嗎?
想了想,她還是撿了其他話來說︰「表姐,昨天墨玄領旨去抄了廣寧伯府韓家,今天一早就進宮向皇上復命去了!」
「嗯,這事兒我也听說了,他們韓家人做了那麼多見不得人的事,也是罪有應得,可見上天還是很公平的!」楊歆憤憤的說道,又滿臉笑容的好奇的問,「只是五少爺不是僅僅只是一個百戶嗎,他不是向自己上司復命,而是直接向皇上復命?」
韓凌也有些狐疑,皇上直接叫墨玄領旨辦事那不是在打陸丙的臉?還是另有用意?不過,聖心難測,這位皇帝還真是讓人難以琢磨。
楊秋璇听著,也是滿月復疑思,今早得知廣寧伯府被抄家的消息顯然也讓她驚了一把。
「阿凌,你在想什麼?我在跟你說話呢?你嫁過去後魏國公府里的那些人對你怎麼樣?長公主沒有再給你使絆子吧?五少爺現在好不好?」
沒使絆子才怪呢,大婚的當天就迫不及待的派了人去對他們下手了,韓凌心中苦笑,又想起了那日刺殺他們的言藩,回頭想想,總感覺有些不對勁,那日豐臣瀧一明明已將那些日本人擊退,言藩不但沒逃反而還出來送死,他是不是對自己的能力太過自信了?
韓凌笑著道好,墨玄也很好。
楊歆很開心的笑了,又道︰「你不知道,就在你嫁過去的第二天,咱們安國公府里就進賊了,一個個還身手了得,要不是四伯夜間易驚醒,他們就要將四伯的寢房翻個底朝天了,哦,還有你母親的房間,也進賊了,昨天夜里還真是讓人虛驚一場……」
楊歆這麼一說,韓凌臉色就大變了,忙問一旁的楊秋璇︰「那娘親可有受傷?」
楊秋璇搖頭道︰「沒有,發現的及時,一個毛賊也不能把娘親怎麼樣?」
說罷,便拉了韓凌到一邊說體己話,好像生怕韓凌不將她說過的話放在心上似的,忙低聲問︰「阿凌,你可有听娘親的,用……藥?」
韓凌臉色一紅,十分羞赧的點了頭。
楊秋璇又問了一些家長里短的事情,韓凌都一一道好,待她一顆心終于輕松的放下時,韓凌才鼓足勇氣開始套問了。
「娘親,在你認識的人當中,是否有一個滿頭銀發的男人?」老實說,這話問出來真的有些尷尬不合適宜,畢竟娘親一個和離未嫁的女人,問她是否認識一個男人,實在是不好。
哪知楊秋璇卻玩笑般的答了一句︰「滿頭銀發,你是說你外祖父嗎?」。
完了,看娘親這樣的反應,貌似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看到韓凌一臉愕然的表情,楊秋璇又笑了,她似乎回想了一會兒,才說道︰「要說一個滿頭銀發的男人,我還真認識一個,娘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很頑皮,而且喜歡纏著你叔公學這學那兒的,有一次,就要你叔公帶著我偷偷的去了一趟泰學院,我就是在泰學院里認識了一位滿頭銀發的男人,當時他在彈著琴,我覺得他琴聲彈得好听,便主動和他攀談了起來,開始他也不怎麼理睬我,還是娘親軟磨硬泡的才和他多說了幾句話,就在娘親與叔公一起離開泰學院的時候,他卻忽然說,我天資聰穎,想收我為徒兒,問我願不願意,我那時候心性高,覺得能白學人家的東西又何樂而不為,而且當時泰學院還挺出名的,說不定他就是泰學院的老師,便答應了,後來我每隔一段時間就去泰學院見他一次,只是……」
楊秋璇說到這里,神色便有些黯了下來,韓凌知道她大概又想起了蔣家滅族的那件悲傷往事,便故意打斷道︰「那娘親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麼?現在去泰學院是否還能找到他?」
「你這傻孩子,泰學院現在都已經拆了,哪里還能找到他,而且老師不是那麼容易見的,他有他的驕傲自持和風骨,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有很多人都想拜訪他,可他都拒而不見,也不知他到底看中了我什麼天資,竟收了我為徒弟……」楊秋璇說到這里也暗自發笑,在宮中呆了七年就更加沒有再找過他了。
韓凌听到這里,手心都有些發汗了,心跳得特別快,為什麼她覺得娘親所描述的這個人與她前世的師傅那麼的相似?
是了,泰學院所傳授的心學都是反周孔禮教,與朝廷奸邪對干的,而且所授的皆為平民弟子,泰州心學深入民心,影響力極大,那時候朝中奸臣當道,不把它拆了才真是奇怪呢!
難道泰州心學竟是師傅傳下來的,嗯,那的確有點像師傅的風格。
韓凌想著,越發覺得娘親說的這個人十分有可能就是師傅,便陡地抓了楊秋璇的手道︰「娘親,我們一起去找他好不好?我們一定要找到他!」
她眼楮亮晶晶的,好像有什麼事情特別期盼,楊秋璇就有些錯愕不解了。
「為何要去找他?阿九,娘親的這位老師有他自己的自由生活,我不想去打擾他了,而且娘親現在只想呆在京城,能時刻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過得好就行了。」
楊秋璇這麼一說,韓凌倒是真的猶豫了,是啊,師傅那樣的人又豈是她想見就能見到的,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是她生父的話,他為什麼不來找母親?他真的是那麼無情的人嗎?
這事兒說到這里就結束了,楊秋璇又向她問到了婆母的事情,韓凌就月兌口答道︰「過幾天,舒玄便帶我去祭拜她的……」
這話倒是讓楊秋璇吃了一驚,她本想問的是長公主殿下,可女兒似乎從心底上就沒有把她當婆母,只擔心她得罪了那個女人反而自己討不到好,便勸慰道︰「阿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她不爭對你,你也別跟她對著干,先收起自己的獠牙,韜光養晦,等到合適的時候再亮出來!」
韓凌輕聲笑了,道了聲︰「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後來楊秋璇又問到了那些田地、宅子、酒樓、鋪子中所雇的那些奴僕是否用得得心應手,韓凌都一一答了,事實上,她前世回到廣寧伯後就主持過中饋,那管家的本事還是從姚氏那里學來的,學以致用,很快她也以己之道還施彼身,將姚氏給打敗了,今世雖然大多事情都交給了余嬤嬤,但余嬤嬤每月交上來的賬冊她都會看一遍,也會詢問下面鋪面以及用人的情況,所以心中也大致有個底。
「說起來,韓陌這個人無情無義,總算對你還盡了一分責任,這些年也應諾給了你不少嫁妝。」楊秋璇最後嘆了一句,「那時候娘親還覺得要他們韓家人的東西可恥,現在想想不要也是充公了,而且你大舅在西北邊防駐守了七年,那樣的苦寒之地,軍需物資又缺少,若是楊家沒有一點家底,還真不知道能否撐到現在?」
最後的尾音似有些許唏噓悵惘。韓凌听完之後心中也似有些難受,言菘父子把持朝政時,戶部尚書幾乎都是听他們的,連裕王殿下的歲賜都敢克扣,就更惶論遠在西北的邊防守軍。
時間過得很快,聊著聊著便瞧見了院子里被夕陽染就的一片桔紅,不能在娘家過夜,韓凌便與徐舒玄趁天色未暗便回去了,臨走前本想去看一眼清落姑姑,可楊秋璇卻告訴她說清落姑姑為了不給楊家添麻煩,還是到一處僻靜的莊子上生活去了。
韓凌想想,既然母親都同意了,她也沒什麼好說的,而且清落姑姑明明心中對四舅舅有情,每日這樣相見又不能相認也確實對她來說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到莊子上生活也好,至少可以遠離這京城的喧囂紛爭。
「舒玄,我向娘親問清楚了,她說年少時在泰學院拜了一位老師,那個老師頭發就是銀色的,可是發生了蔣家滅族那件事情之後,娘親便再也沒有去找過那位老師了,你說,韓陌所說的那個男人……有沒有可能就是我娘親的老師?」回去的路上,韓凌對徐舒玄說道。
泰州心學的鼻祖嗎?徐舒玄的神情也微凝了一下,攬過韓凌的嬌軀︰「阿凌,明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那里風景很美,我想你見了也一定會喜歡的!」
「什麼地方啊?」韓凌見他賣關子,連忙追問。
徐舒玄卻不肯說,硬是堅持道明天到了那個地方就知道了。
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遇見那個鶴發童顏的男人!
「對了,你今天跟舅舅們聊了些什麼?」韓凌見他沉默,轉而問。
徐舒玄眉宇間緊凝,想了一會兒,才道︰「今天我與你大表哥楊晟之聊了一些話,他跟我說,現在韃靼人已換了新首領孛兒只斤,此人已控制了蒙古右翼地區,將原察哈爾宗主汗迫遷至了遼東,現在整個草原奉他為王,而這個孛兒只斤稱王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帶兵偷襲我邊關,我方軍營已多次遭其暗襲,此人十分的驍勇善戰,又擅打游擊,所用的一套奇門陣法十分詭譎,楊家軍最近傷亡有些慘重,另外邊防守軍中又出了一些叛變爆亂的士兵,所以西北今年的這個年關應該不會太平……」
孛兒只斤,那不是俺答汗嗎?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位號稱草原上的英雄,在景二十九年的時候就會兵臨京城,前世楊家軍好像就是在那一場戰役中全部犧牲的,而那時候大眳以言菘為首的文臣就會奏請皇上割地議和,俺答汗會被封為順義王。
景熙二十九年,也就是明年?
「舒玄,為什麼會出現叛變爆亂的士兵,晟之表哥他知不知道原因?」韓凌緊張的問。
徐舒玄神色也有些疑贖哀沉,答道︰「好像是這幾年朝廷所發的軍餉越來越少,遠在苦寒之地的邊關將士們吃不飽穿不暖,才會有士兵不滿而發起爆亂……」
「那又是戶部出了問題,有人私吞軍餉!皇上就不知道此事嗎?他為什麼不去查?」
韓凌話說得很篤定,徐舒玄捂了她的嘴,輕聲道︰「阿凌,此朝廷中事,我們不可非議,最近皇上又有一個月不上朝了,待我明日見了皇上再說。」
韓凌模向了他的手,用眼神告訴他自己不會再沖動亂說話了,徐舒玄才放了手,安撫她道︰「阿凌,你放心,有我在朝中一日,不會讓楊家軍出事的!」
韓凌點了點頭,心中卻還是忐忑不安,明年將會是一個十分不太平的一年,南倭北寇,屢犯沿海和邊境,而楊家也將再次面臨著一個死劫。
前世楊家在戰場上的覆滅會與朝廷中爾虞我詐的黨爭有關嗎?韓凌不由得這樣想,隨即又想到了焦婉婷那個女人。
她打開車簾往外瞧了瞧,正要放下簾子時,竟忽然瞧見停在櫻士館門前的一輛青帷馬車上走下來一道熟悉的嬌小人影,那人正是韓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