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的法事終于結束,礙于他們院子里藏著一名重傷傷員,不能因法事結束就打包行囊匆匆離去,因此紀紫心尋了個接連多天法事身心疲憊的借口,向靈鷲寺方丈請求在寺廟里多住幾天,方丈不疑有他,便答應讓他們在寺廟里多住些時日。
之前因為大雨影響了他們的回程時間,在家里等他們兩姊弟回去等得有些心神不寧的紀世杰,讓人捎來了信,要他們法事一結束便趕緊回家,別在外多做逗留。
紀紫心坐在院子里,一邊用樹枝教弟弟在地上寫字,一邊看著爹讓人送來的信件。
內容跟前幾封信一樣,法會結束就讓他們趕緊回去,他這個老人想念他們兩姊弟了。
動身回家她也想啊,可她救的那位安睿公子現在還不能長途勞累,只能再多待幾天。
不過,還好經過這幾天的休養,他身上的傷口雖然還未完全結痂,卻可以稍微下床活動。也許是因為他長年習武的關系,身體復原的狀況比一般人還要好上一些,所以已經能略走兩步。
可她還是不敢大意,生怕一不注意,或者是因為趕路,馬車晃動撕扯到傷口,便會讓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再度裂開,這也是她遲遲未起程的原因。
趁著今天天氣風和日麗,趕緊讓沉香備熱水,先幫他洗頭,再徹頭徹尾幫他將身體好好擦拭一番,否則他身上的酸味都快飄酸十里了。
要是被突然來這院子的方丈或是其他師父聞到,她實在很難自圓其說啊!
這時,甘草驚慌的聲音遠遠地便從院門外傳了進來,「小姐,小姐!」
趙天祺在沉香的幫忙下,換上紀紫心幫他準備的新衣服,才一腳踏出廂房便見到神色慌張的甘草沖進院子。
甘草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著坐在紀子翌身邊紀紫心喊道︰「小姐,不好了。」
紀紫心放下手中的書信,抬起頭看著跑得臉色發青的甘草疑惑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瞧妳急成這樣,我不是讓妳跟天冬去買藥嗎,藥呢?」
「小姐,我跟天冬剛剛拿著藥方到杏林藥鋪買藥,才要踏進藥鋪便見到幾個看起來十分凶惡的男子拿著張畫像在找人。畫像我是沒看到,可他們形容的長相身形跟安睿公子很像,我一听不對勁,就趕緊跑回來通知妳。」甘草摀著急喘不已的胸口,一股腦地將自己看到听到的告知紀紫心。
「長得相像的人很多,也許他們找的是別人。」
「不,小姐,他們還說了,他們要找的那男子腰間受了刀傷……」甘草接過白果為她倒來的茶,猛灌了口後,繼續將听到的消息告訴紀紫心。
「腰傷?甘草,妳確定妳沒听錯?」這消息讓紀紫心倍覺不妥。
「沒听錯,小姐,我跟甘草沒有听錯,他們確實說的是要找腰間受了刀傷的男子,其中一人還說,前頭有幾家藥鋪表示最近常有人到杏林藥鋪買傷藥,這才循線尋找到杏林藥鋪。」閂上院門後來到她身邊的天冬也用力點頭,「而且小姐,我瞄到他們其中一人的手背上有個黑**頭的紋身,很是恐怖。」
狼頭……
听到這訊息,趙天祺的心沉了下,那天那些黑衣殺手的首領手背上也有一個狼頭紋身。
這是趙天佑沒看到他死在他眼前,派出來追殺他的人!
他的存在對趙天佑是個威脅,是個阻礙,沒有尋到他的尸首,趙天佑是不會放棄的,他不能繼續待在這里連累紀姑娘一行人。
緊了緊袖下的拳頭,他當機立斷做出決定後,臉色凝重地走向紀紫心。
「紀姑娘,妳的救命之恩,在下日後定當回報。」趙天祺抱拳說完,便打算從後山離去。
「等等,你別告訴我你現在要離開。」紀紫心眉頭微蹙,歪頭看著一臉陰霾的趙天祺。
趙天祺沉默地點頭。
「你不知道你的傷口現在才剛愈合,連走路都有問題,更禁不起你奔波逃命嗎?」紀紫心瞇著眼冷聲提醒他。
「紀姑娘救在下一命,在下不能再連累姑娘一行人。」趙天祺拱手一禮,便轉身緩緩地向院門走去。
「等等,你不能走,你現在走了,會要你的命的!」
「姑娘的恩情,在下日後定當回報。」趙天祺停下腳步回身,再度抱拳作揖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就在趙天祺拉開院門一腳準備跨出院子時,眼前突然一黑,悶哼了聲,便失去了知覺。
紀紫心睞了眼整個人向後傾倒,癱軟在她身上被她吃力撐住的趙天祺,勾著嘴角冷哼了兩聲,側過頭喊道︰「沉香、天冬,你們兩個過來架著他。」
沉香跟天冬一人一邊架著陷入昏迷的趙天祺,滿臉不解地看著他家小姐,異口同聲,「小姐這……」
紀紫心將插在趙天祺後背穴道上的銀簪子拔起,插回自己的發髻中,當機立斷下令,「白果,妳馬上拿幾床被子鋪在馬車上。沉香、天冬,白果被子一鋪好,你們便將他抬到馬車上。
「甘草,妳跟女乃娘兩人馬上整理我們的隨身物品,半個時辰內一定要出發,趕未時那艘船班到對岸福興縣城,你們可得利落些,別耽誤時間。」
「好的。」白果、甘草跟女乃娘三人即刻散開,按著紀紫心的交代辦事。
「沉香、天冬,為了安全起見,你們安置好安睿公子後,馬上把所有曬干準備當柴燒的藥渣倒進爐灶里燒了,你們其中一人要親自監看,另外一人把整個院子巡視一遍,不能被發現任何一點藥渣,否則有可能會為我們帶來殺身之禍,听到沒有!」她叫住他們兩人慎重交代。
「小姐,我跟天冬辦事妳放心。」
「我跟子翌現在去跟方丈辭行,等我回來,馬上出發。」交代完畢後,紀紫心看了他們幾人一眼,便牽著紀子翌前往大殿找方丈。
約莫半個時辰後,紀紫心一行人分別駕著兩輛馬車離開靈鷲寺。他們離開靈鷲寺不久,甘草他們在鎮上踫到的那幾個男子便找上了靈鷲寺……
十天後——
「爹,他不要緊吧?」紀紫心站在紀世杰身後,焦急地問著。
他們一回到家,她便讓天冬趕緊到前頭醫館找她爹救命,心急火燎地把他從醫館里拉回家,不等他開口,就直接將他拉到已經陷入昏迷的趙天祺面前。
紀世杰將最後一根銀針自趙天祺身上抽出後,回過身瞪了一個多月不見的女兒一眼,忍不住責備,「讓妳出門在外別惹事,妳看看妳惹了什麼大麻煩,要是再晚個兩天回來,這男子的身子就廢了,就算活下來也是破敗的身體。」
「爹,我不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沒日沒夜地趕回來嗎!」她就知道爹看到安睿的狀況,肯定會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可是沒辦法啊,當時的情況根本容不得她繼續在靈鷲寺里多停留幾天,她們到達渡船口時,距離開船還有段時間,她讓沉香跟天冬先將安睿抬進船艙,再去還租借多時的馬車,同時讓沉香找人前去打探他們離開靈鷲寺後的事情,再寫書信送到他們前往靈鷲寺時就已經先預訂回程所要住的客棧。
本來心想過了江就可以喘口氣,讓安睿在福興縣城的客棧里好好休養幾日,等傷勢完全愈合再上路。
可哪里知道,他們下榻後第二天一早,她找人暗中查探的消息便送到她手中。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們離開後沒多久,就有一群人上靈鷲寺打探消息,無所獲後便離開,她請去打探的人又從一名師父口中得知,那群人決定搭船前往下一個渡口。
安睿當時被沉香跟天冬抬上船時,渡口上有不少人看見,難保那群人不會得知這事!屆時循線追查,很快就會查到他們身上,逼得她不得已連日趕路,才會沒有時間讓安睿好好休息又無法按時服用湯藥,加上道路崎嶇,這一路上避震效果不好的馬車總是搖搖晃晃,讓他身上的傷口不慎裂開,又再度發炎發燒,這才影響到他的傷勢復原。
「說妳,妳還委屈,妳這是拿病人的命開玩笑!」紀世杰掄起拳頭敲著女兒的頭,「我教妳的妳都學到哪里去,他身上中的毒雖解,可是之後的調養不可馬虎,尤其忌勞累,這一路奔波就犯了第一個大忌!」
只要是攸關病人生命的事情,她爹就六親不認,連女兒也一樣,在眾人面前可是不會給她留面子的。
紀紫心揉著被敲疼的腦袋反駁,「爹啊,我哪里敢拿他的命開玩笑啊,這一路上我可是不斷地對他施針,一落腳第一件事情就是熬藥,他這才得以保命的。」
紀世杰又用手指直戳她的頭,沒好氣地說︰「幸好妳這一路有用銀針替他保命,否則妳爹我現在就家法伺候妳了。」
「爹,我知道錯了,可是當時的情況真的不容許我們在外頭多待些時日啊。」
「紀老爺……在下沒事……請你不要再苛責紀姑娘……」身體已經感覺舒服許多,意識也恢復的趙天祺,听到他們的對話,他扯了下站在床榻邊的紀世杰,虛弱地為紀紫心求情。
「醒了!」紀世杰看了他一眼,語氣明顯輕松不少,「安公子,人命關天的事情,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隨便帶過,況且心兒未來是要繼承老夫衣缽的,必須讓她清楚知道嚴重性,你好好養傷,其他的就別管。」
「安睿,這事本來就是我處理方式不對,被我爹責罵也是應該的,況且我爹也是為我好。」紀紫心連忙解釋,免得她老爹被誤會。
「是在下唐突了,紀老爺抱歉……」
「沒事,安公子不用對老夫感到抱歉。」紀世杰又為他診了次脈後命令,「心兒,妳過來,替安公子診脈後開張藥方給爹看。」
「是。」紀紫心替趙天祺把脈後,拿過紙筆開了藥方。
「這方子開得不錯,按著妳開的這藥方一天服用四次,連服五天。」紀世杰接過她開的方子瞄了一眼。
紀紫心接過藥方看了下點頭,「好的,爹。」
「這人既然是妳救的,就由妳來照顧他到康復,不許假手他人,每天早晚都要向我報告安公子身體復原的情況,醫館里等著看病的病患很多,爹回醫館。」紀世杰又交代了些事情,才轉身離去。
「爹,您慢走。」紀紫心送她爹到門口。
不一會兒,紀紫心重新走回榻邊,幫趙天祺拉好被子,「安公子,你先休息吧,我到前頭抓藥。」
趙天祺黑眸里凝著一抹愧疚,看著紀紫心,「紀姑娘,是在下拖累妳。」
「沒有,我爹就是這樣,只要牽扯到病人,絕對不假辭色,況且我未來要繼承我爹的衣缽,我爹自然對我更加嚴厲。」紀紫心擺擺手,嘿嘿笑了兩聲,「我都已經習慣了,跟你無關,無須放在心上,你先休息,我幫你熬藥去。」
看著她的背影,趙天祺回想著她與紀大夫父女兩人,以及這一路上她與弟弟的互動,竟然讓他產生一種欽羨,這種親情是他從來未曾享受過的。
紀紫心才剛踏出院門,一記尖銳高亢的嗓音便由遠而近傳來,「我說紀紫心,紀家大小姐,妳真當這家里是善堂了嗎?」
「二嬸,妳在說什麼?」紀紫心停下腳步,看著朝她忿忿走來的二嬸陳氏,瞧她那雙眼都快噴出火的模樣,像是特意來找她吵架似的。
她才剛進家門將安睿安頓好,一口茶都還沒喝,二嬸不待在他們二房自己的院子,跑到他們大房這里做什麼?
「我說什麼,我說妳平日撿一些缺手缺腳不正常的阿貓阿狗,幫忙打雜抵藥錢就算了,現在還要開始收留流浪漢了嗎?」陳氏食指忿忿地指了指她,又指向趙天祺所住的屋子。
紀紫心皺起眉頭瞇眸,看著已經吃出三層下巴身材圓滾的陳氏,「什麼阿貓阿狗,二嬸妳講話可以不要這麼難听嗎?」
「嫌我說話難听,那就不要把一些上不了台面雜七雜八的人往家里抬,免費看診給湯藥就算了,現在連人都帶回來住,還是個男人!」陳氏揮著她那快比柱子還粗的手臂,宛若甜不辣的食指也指到紀紫心的臉上,「妳一個大姑娘家害不害臊,妳要不要臉!」
「二嬸,我爹都沒說什麼了,妳會不會管太寬!」紀紫心不悅地瞪了陳氏一眼。
沒料到她會這麼回她,陳氏噎了下,撇撇嘴,「妳爹是個男人,自然不會說什麼,可妳是個姑娘,怎麼可以這麼沒臉沒皮地帶著男人回來,這事要是傳出去,妳叫我們二房的臉往哪里放!」
紀紫心扯著一邊嘴角,冷聲提醒陳氏,「你們的臉往哪里放?二嬸,我們大房的臉面跟二房好像沒有什麼關系。」
「怎麼會沒關系,可別忘了妳二叔跟妳爹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妳丟臉難道我們二房的臉面還能不跟著丟?大房跟二房可是連在一起的!」
「親兄弟?據我爹說,祖父才剛下葬,妳婆婆便將我爹趕出家門,讓里正寫了封保證書,注明大房跟二房正式分家,我爹從此與你們二房毫無瓜葛,甚至還有里正簽名蓋印的證明,這事族里所有人都知道,就算丟臉也只丟我大房的臉,跟妳二房什麼關系?!」
「當年老太太一個女人無法帶兩個孩子才會分家,後來老太太也同大伯道過歉。」這丟臉難看的陳年舊帳又被紀紫心翻出來,陳氏心頭那把火燒得更是旺盛,怒聲指責,「妳爹都不記仇,也接老太太跟妳二叔回來一家團圓,妳這個女兒倒好,成天記著舊帳,搬弄是非挑撥他們兩兄弟的感情。」
「挑撥?我怎麼挑撥了?二嬸妳確定我爹是接你們回來團圓的嗎?我記得沒錯的話,我爹是讓你們二房先暫住在我們大房,也不知二房何時要搬出去?」
結果這麼一暫住,二房一家就死賴著不走了,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二房是爹的繼母越氏所生,祖父剛過世,尸骨未寒,這個跟爹沒有一點血緣關系的越氏就以她一個寡婦養不起兩個孩子為由,請來里正為她做主分家,給了他兩兩銀子,還說自己已仁至義盡,大雪天里便將年僅十一歲的他趕出家門。
當時天寒地凍,爹連件保暖衣物也沒有,昏倒在破廟里,所幸被剛好躲進破廟避風雪,名滿天下的游鈴神醫所救,此後便跟在神醫身邊學習醫術。
十多年後爹繼承了游鈴神醫的衣缽,在安陽縣開設醫館,他醫術了得,專治疑難雜癥,上門求診的病患絡繹不絕,由于幾乎沒有治不好的病癥,他更被人稱為神醫。
而他那沒有血緣的繼母和她所生的兒子,沒幾年的時間便將祖父留下的產業給敗光,更欠了一大筆債務,舉家躲債躲到了安陽縣。
越氏無意間看見外出看診的爹,認出了他,一番打探之下,發現他不只是人人稱贊的神醫,也有一家叫回春堂的醫館,更有不少田產,可以稱得上是家財萬貫的富戶,便沒臉沒皮地帶著她那不學無術的兒子媳婦黏了上來,在爹面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當年實在是不得已等等。
事隔多年,爹也不想計較,畢竟二叔跟他還是有血緣的兄弟,加上年關將至,與娘商量後,同意讓二房先暫住在他們家。
沒想到這一暫住,二叔這一家子就死賴著不走,把她家當成了自己家,還當起大爺來著,二叔更打著爹的名義在外頭惹是生非,每次都讓爹出面替他處理爛攤子。
還有爹那個沒有血緣關系,恬不知恥的繼母跟她的媳婦陳氏,在母親因難產過世後,一家貪婪的本性便露了出來,開始覬覦起他們大房的家業。
老太太先是要求回春堂每年盈余分一半給二房,一哭二鬧三上吊逼得他最後同意每年分二房兩成。
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太太領了兩年的錢後,又開始覬覦當家的權力,故技重施哭鬧要求爹必須從身為女兒的她手中收回中饋,讓她這個紀府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執掌,爹不同意,老太太便在外頭敗壞他的名聲,傳播他不孝等等之類的惡意流言。
爹以讓女兒掌中饋是過世妻子的意思,要收回中饋必須妻子同意,要老太太自己到妻子墳前擲筊詢問是否同意,這事才安靜了下來。
可是沒兩年,這老太太又鬧了,什麼她已經過了十六,早該嫁人,要她趕緊嫁了交出掌家權力。
深愛娘的爹是位知名的醫者,在診脈的生涯中看盡了各種大戶或是小老百姓家後院,女人為了一個男人暗中爭權奪利或是痛苦一生的景象。
不忍她日後出嫁必須與別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承受那些苦楚,因此爹允諾過她讓她自己擇婿,擇一個真心疼愛她一生一世,只有她一個女人的男人,如若沒有這種男人,寧缺勿濫,因此她才會過了及笄之年還未婚配。
因此,當老太太又故技重施時,爹便說子翌年紀太小,不知以後是否能夠繼承他的衣缽,至今未讓女兒出嫁,便是要留她下來做為守灶女,以此為由,又堵了那貪婪老太太的嘴跟二房的心思。
雖然堵了他們的嘴,可是這老太太跟二房一樣沒少鬧沒少惹麻煩,想盡任何借口向大房要錢,總歸就是想吞掉她爹辛苦賺的血汗錢。
一提起當年,陳氏馬上翻臉跟翻書一樣,那張憤怒的表情瞬間變得幽怨哀戚,淚珠更是懸在眼眶里,摀著唇泣訴,「沒想到……二嬸我對妳一番好意……卻成了驢肝肺……」
紀紫心心下忍不住對陳氏這浮夸的演技嗤笑了聲,這陳氏收放自如三秒掉淚的演技厲害到都可以角逐影後了,可那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表情,實在不適合放在她那張快跟母豬媲美的臉上,只會讓她覺得搞笑。
她不耐地擺擺手,揮揮手中的帕子,「二嬸,把妳的眼淚收起來吧,裝可憐這招對我沒用。」
陳氏被她這句話給噎得差點氣煞。
「二嬸,妳硬是將挑撥什麼的大帽子扣在我頭上,無非就是擔心年底盈余少分了,想藉這事多要點,不過,二嬸,妳似乎忘了一點。」紀紫心沉聲提醒她。
陳氏擰緊眉頭。
「我爹的回春堂,妳跟二叔可是連一個銅板都沒有拿出來入股,這兩成的盈余也要我父親同意給,妳二房才能拿,而不是妳想要,我大房就一定得給你們。」紀紫心不疾不徐地提醒她。
「妳!」陳氏理直氣壯地回她,「妳可別忘了,當時是大伯親口答應老太太,每年分二房兩成盈余!」
紀紫心掀起眼皮睨了陳氏一眼,「我爹他是有答應沒錯,可二嬸別忘記,我爹當時還說了一句話,只要回春堂是他掌權,就有二叔的兩成分紅,可回春堂今年開始已經是我掌權,說穿了現在回春堂的東家是我,二房想從我這東家手里拿走任何一個銅板,都得要我同意!」
听她這麼一說,陳氏面色閃過一絲凌厲,說話的語氣也多了幾分不客氣,「怎麼,妳難道連妳爹的話也不遵從了?」
看著那面紅耳赤,兩頰肥肉微微顫動的陳氏,紀紫心心下冷笑,「我爹的話我自然會遵從,不過先決條件得二房安分守己,如果二房還想從我手中分到那兩成盈余,最好少干涉大房的事情,否則你們不僅分不到那兩成,我還會請你們搬出去,妳最好看我敢不敢!」
「二嬸我可是為你們大房著想,妳不領情就算了,竟然還反過來威脅我,想轟我們二房出門,妳眼里還有沒有我這長輩!」
一想到每年年底的兩成盈余掐在這個對她一向不假辭色,從不當她是長輩的紀紫心手里,她就不甘心,何況紀紫心現在更威脅要將他們二房轟出去,陳氏氣得幾乎要咬碎銀牙。
「二嬸,叫妳一聲二嬸是給妳面子,妳要是再繼續對我大房指手畫腳,或是對我爹跟我所收留的病人無禮,尤其是指使那些用工作抵醫藥費的病人來服侍你們二房,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將你們轟出去自力更生。每個月少了二房的開支,又可以多救一些人,相信我爹會同意我這麼做的。」
她不在府里的這一段期間,二房的所做所為和所有惡行,從她一下馬車便有不少人告狀到她這里來,現在又想利用她帶回的病人借題發揮,從大房得到更多好處。
對于這貪婪的二房,她不會像她爹那樣好說話,若二房不來干涉她,她不介意養著二房一家子,但若做得太超過,踩到她的底線,就別怪她翻臉無情。
「反了,反了,我們二房難道沒資格指使那些人做事嗎?妳竟然為那些窮人要轟自己二叔出門!」
「沒錯,你們就是沒有資格指使他們,妳要是覺得不能指使這些病人為你們二房做事,不開心,大可以舉家搬出去找正常的人服侍,我絕對不會阻攔!」紀紫心不客氣地撂話後,便轉身走人。
陳氏氣得攥緊袖中拳頭,怒視著紀紫心離去的背影,「紀紫心,妳這目無尊長的賤蹄子膽敢威脅我,我就不相信沒人制得了妳,給我等著,非得讓妳好看,到時看妳如何繼續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紀紫心在門框邊敲了兩下,發現對著窗外發呆的安睿並沒有听見,她也不等他開口讓她進屋,便領著端著湯藥的白果跟提著熱水的沉香徑自進入屋里。
她拉過床榻邊的矮凳坐下,將藥箱放到一旁的圓幾上,接過白果手上剛熬好的湯藥,「安公子,你在瞧什麼,喝藥了。」
這安睿似乎心事重重,總是半天不說一句話,臉色凝重地看著窗外陷入沉思,每個人都有隱私,她也不好追問,只盯著他用藥。
趙天祺回過神,看了他們主僕三人一眼,掀開被子坐到床沿,接過她手中湯藥,「有勞紀姑娘了。」
「這碗湯藥喝完後,就可以改采服用藥丸的方式調養身體。」紀紫心開始從醫藥箱里拿出換藥、看診的工具。
「這麼說,在下的身體已經復原的差不多……」趙天祺垂下眼瞼,看著已空的藥碗,幽深的眸底緩緩流過一抹茫然。
看著他低眉垂首,辨別不出情緒,她忍不住撓撓一邊額角,「你是不是在想復原後該何去何從?」
她自小苞著父親學習醫術,救過不少重病或被人追殺的重傷患者,其間不乏達官顯耀或是江湖草莽,一般經過一陣相處,熟識後,總是會或多或少透露自己的身分或是江湖地位。
可安睿跟她以往接觸過的患者不一樣,他絕口不提自己的來歷,依她這一陣子對他的觀察與了解,他恐怕不是身分神秘高貴,就是心中藏著無法與人訴諸的極悲痛苦,而他的名字恐怕也不是真名。
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話,從他那對如古井般沉定的黑眸也看不出他此刻的心緒,只好自己揣摩他的想法。
「如果一時之間沒地方去,你可以留在回春堂幫忙。」
听她這麼一說,趙天祺眉毛微挑,對她的提議感到一絲詫異。
紀紫心接過他一直拿在手中的空碗,「安公子,去留權決定在你,你現在只需要好好養傷,其他的一切無須想太多。」
趙天祺沉沉地回了她一句,「在下知道了。」
「沉香,先將安公子身上的衣物跟包裹著傷口的布巾解下,擦拭過他身上的藥漬後,將這瓶藥倒進熱水里,按著我方才交代你的方法擦拭安公子身上的傷口。」算是達到共識,她自藥箱里拿出一個瓷瓶交給沉香。
「是的。」沉香手腳利落地退去趙天祺身上的衣物跟包扎傷口的布巾,並讓他躺下,而後又按著紀紫心的交代,將一條干淨的布巾放進已經加了藥的熱水里,稍微搓揉了下後,拿起布巾擰吧覆蓋在趙天祺腰間的傷口上。
傷口上那過于熱燙的溫度和略顯刺激的藥性,讓趙天祺眉頭不禁微皺。
「這熱水里加了我爹配的獨門秘方,熱敷一下有助于活血消腫,傷口會復原得更快,不過藥劑有些刺激,你忍忍。」
趙天祺強忍著傷口周圍不時竄上腦門的灼痛感覺,輕「嗯」了聲。
約莫一刻鐘後,她讓沉香將敷在腰間的布巾拿走,並在趙天祺的傷口上抹上一種特制藥膏,他那原本一直發紅發癢的傷口頓時感到一陣舒適的涼意,讓他舒服地吐了口長氣。
「這藥膏是我爹特制的冰肌凝露,對傷口消炎及疤痕的修復非常有效,你腰間的傷口已經不再流出血水,可以開始抹冰肌凝露加速傷口的收縮及愈合。」紀紫心一邊幫他包扎,一邊為他解釋。
「對了,我爹特別交代這冰肌凝露效果雖然很好,但是你還是要注意身上的傷口,尤其是腰間的傷口,動作不宜過大,避免撕扯到剛愈合的傷口和新生的女敕肉,造成二次傷害。」
「有勞紀姑娘跟紀大夫費心,你們兩位的恩情,在下日後定當回報。」他垂眸看向拿著布巾細心專注地為他傷口包扎的紀紫心。
「救死扶傷本來就是我跟我爹的工作,救你一命這事你也別掛在心上,更別提回報。」她避開傷口在他腰間打結,順便跟他說清楚,免得他一直將這救命之恩放在心里,「我跟我爹救人從不求回報的。」
這時,一記興奮的嗓音自外頭傳來,「姊姊、姊姊。」紀子翌開心地拿著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紙鳶跑了進來,「姊姊,我們去放紙鳶。」
紀紫心笑咪咪的看著一張小臉蛋因為奔跑而變得紅通通的弟弟,柔聲問著,「子翌怎麼會有老虎紙鳶?」
「是風沛哥哥送我的,他在前頭。」紀子翌短短的手臂往前頭的醫館一指,然後趕緊拿著老虎紙鳶到趙天祺面前獻寶,「安哥哥你看,我有老虎紙鳶。」
趙天祺接過他手中的老虎紙鳶點頭,「很漂亮,扎得跟真老虎一樣。」
一听到這名子,紀紫心一對好看的秀眉微蹙,「子翌你說秦風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