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自在 第七章  知音難求

作者 ︰ 居里夫人

紅花一事暫且放下,但想著孤偃晚上會過來,不免有些心煩,午膳也只胡亂吃了點,便躺在紫檀雕龍紋五屏羅漢床上發呆。

細想著這兩次孤偃對我的態度,不覺好奇。

我是被姜太後親自指定嫁入宮里的,並非孤偃心儀之人,入宮後他更是不肯多看我一眼。中秋宮宴過後,他竟連至中宮兩次,對我的態度更是大變,我倒真是參詳不透。

我轉了身,看著身邊孤偃枕過的玉枕更是心亂,左手習慣性地模著胸前那枚白玉玉佩,玉佩上那熟悉的線條早已刻在心上。

我心中嘆息,雖明白此生與他再無可能,但寂寂深宮中,想他已如佩帶這玉佩一般,早已習以為常。

我將玉佩貼在臉上,猶帶著體溫的暖玉溫潤滑膩,瑩瑩玉脂似少女般的肌膚。

我軟語喃喃,「隱,你何時歸來?」

「以風,我下次歸來便帶你走,等著我!」淚眼婆娑中少隱含笑注視,眼里滿是堅毅。

十五歲那年,為了入宮,父親請了多名樂師教我音律、舞技,少隱便在其中。那年桃花初開,幽靜的長廊里,少隱長身玉立,懷抱瑤琴,耳際的發被風吹起,眼里卻含了笑意,和煦如春風,溫潤如美玉。

因我是要入宮的人,故除了家中親人,外人相見每每相隔帳簾,隨師學藝更是如此。

那日陽光絢麗,隔著窗紗照射進來,日影斑駁,偶然春風陣陣,窗紗輕舞,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簾帳外,少隱不急不慢,謙謙講著韻律之道。

簾帳內,春意榮榮,困意亦榮榮,少隱絮絮叨叨,我听得腦袋發暈,眼皮欲重,困意難熬,眼看離休息時間尚早,于是靈機一動,朱唇輕啟,「師傅所講韻律之道博大精深,弟子一時不得參透,還請師傅細講。」

「不知小姐哪里不明?」

「第三簿,琴道。」

趁著少隱低頭翻書之際,我拽了月姑替我坐下,自己則悄悄溜至後堂睡覺去了。

我一覺睡了兩個時辰,可憐月姑一語不發,足足替我坐了兩個時辰。

其間每每少隱問及「不知小姐可否明白?」,月姑總會無奈地搖頭,少隱只好再詳講一通,于此反復幾次,少隱已近崩潰,月姑心有不忍,只好胡亂點頭。

此計屢試不爽,每每那些迂腐的老夫子被我氣得吹胡子瞪眼,更有甚者竟對爹爹明言指出我並非學樂之人,何必強人所難,引得爹爹一時面上無光。

倒是少隱不急不燥,謙恭溫和如初,不厭其煩地講解著,這倒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每每試探,試圖激怒于他,卻屢試屢敗。

我雖屢戰屢敗,卻越挫越勇,練琴之時更是胡亂一氣,似群魔亂舞,聲聲不堪入耳,害得月姑、可娘一听說陪我上課便裝病推月兌。

可恨的是,連我自己都听不下去,少隱卻仍能泰然端坐一旁,微笑道︰「小姐比剛才略有進步,只是仍需注意以下幾點……」

我偃旗息鼓,垂頭喪氣,直到爹爹決定設宴款待賓客,順待檢驗我的琴技,而少隱作為我的傳業恩師亦被請來。

那日酒宴設在丞相府飲翠軒,朝中多位大臣皆在,酒酣之時,爹爹急欲獻技,便命我自那遠遠的湖中小亭內彈奏一曲。

飲翠軒傍湖而建,與湖中蓮心亭遙遙相望。蓮心亭顧名思義,因

形狀似蓮,又因滿湖遍植蓮花故名蓮心亭。

此時初春,湖中並無接天蓮葉,只有一輪彎月映在湖中,湖水粼粼,曉月初上,湖心一亭,渺然浮水上。

我一襲淡藍色束腰抹胸宮裝,腰間系著天藍色錦帶,寬袖、長袍,

雪白的長裙托在身後,縴細的剪裁襯托的身姿縴縴。

蓮心亭距飲翠軒有數丈之遠,又因是晚上,並不擔心軒上眾人會看到我的容貌,那遮面用的面紗便被我棄之一旁了。

可娘早已探過,今夜少隱的位子是左邊末席,我朝那個方向看了看,不禁揚了唇角,作為我的授業師傅,此時是不是如坐針氈呢!

岸上的小童傳了爹爹的旨意,我款款而坐,指尖輕劃,琴聲裊裊自湖中飄來。

方才喧嘩熱鬧的飲綠軒頓時安靜下來,眾人屏息靜坐,細細賞來。

晚風自岸上飄來,屢屢青青草香,更兼那皓月當空,掩映的湖水波光粼粼,一時竟不知身置何處,唯有身旁的這琴,發出那清淡和雅,靜遠澹逸之音來。

一曲《秋塞吟》娓娓奏來,此曲所述的是王昭君別離故國,遠嫁異族之事,樂聲娓婉細膩,如美人低吟,頗為傷感。

想到如此傾城美人從此便要別離親人,去那苦寒邊疆之地受那思鄉之苦,心中不覺感傷。

正自為那曲聲傷懷之際,岸上一陣悠揚之音響起,竟是蕭聲!

我目視對面,遠遠地只見一抹頎長身影立在岸上,蕭聲悠揚,與我的琴聲和在一起更覺悅耳,那曲聲也不似先前那般憂郁,反添了幾絲平和之意。

一曲作罷,岸上賓客皆擊掌稱贊,我起身微微福一福身,轉身入了一旁候著的小舟。

可娘手持風燈立于船首,月姑掀開船簾扶我入了船艙,我不待坐定便急急道︰「剛才是哪里來的蕭聲?今晚爹爹還安排了他人助興麼?」

月姑搖頭不語,半響才悠悠道︰「那蕭聲真是好听,我還從未听過那麼好听的樂聲呢!」

我掀開船艙上懸著的簾子向外一瞧,飲綠軒里燈火闌珊,笑語如常,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

「小姐,外面風大,還是早點回房吧!」可娘自舟上道。

月光如綺,如水銀般撒于湖上,照得湖水流光綺艷,四周波光輕漾,我如同坐于滿船星光中徜徉,不禁陶醉其間,哪里還舍得離去。

「找個安靜的地方,將舟泊了,我要泛舟賞月!」

可娘無奈只得依我而行,遠遠地選了個隱蔽的地方將舟泊住,一面縮肩入了船艙,不解道︰「黑漆漆的,不知小姐有什麼可看的!」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我出了船艙,深吸口氣,便立于舟上,享受著這難得的輕松自在。

夜風輕拂,吹散了我的發髻,我索性將那金瓖珠石蝴蝶簪摘了,任由那瀑布般的青絲披在身後。

四周皆被夜色淹沒,只留遠處的飲綠軒還剩一點火光,似夏日的螢光微弱閃動,勉強立于這沉沉夜色中,不忍逝去。

我一時興起,喚了可娘抱琴上前,便在這舟上輕彈起來。此曲《碧澗流泉》一直不能彈好,此刻萬籟俱寂,夜深人靜間卻心有靈犀般彈得極為暢快,仿佛置身于深山峽谷之中,耳邊是那淙淙流水,歡快地流淌,一曲彈完竟仍意猶未盡。

我心中歡悅,滿腔興奮之情急于與人分享,便向一旁的可娘問道︰「剛才這琴聲,可有所得?」

「小姐,您不是不喜歡彈琴嗎,怎麼今日一連彈了兩首?」可娘一臉疑惑。

我又喚了月姑,她也全然不解,只是一味地催我回房。

我無奈嘆息,大嘆知音難求。正自悶悶不樂間,黑暗中響起一陣擊掌聲,听那聲像是從對面岸上傳來。

我嚇了一跳,不待發問卻听對面道︰「這曲《碧澗流泉》,琴聲清脆,音色空靈,如此意境也唯有王維的《山居秋暝》所能描繪︰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可自留。」

他一口氣說完便不再出聲,仿佛仍沉迷于那意境不能自拔。

我暗自心喜,他果然懂得我的琴聲。

心喜之下仍自矜道︰「多謝師傅謬贊,弟子今日之材全仗師傅教誨。」

「小姐實在過謙,以小姐之材根本無需拜師,小生更不敢以師傅自居。先前……請恕小姐原諒,先前小生未免有看低小姐之意,還請小姐莫要見怪。」少隱言語較往日更是謙恭,我仿佛看到他躬身禮拜的書生模樣。

我不禁莞爾,柔婉道︰「弟子有一事不明,還望師傅解惑。」

「不敢,還請小姐賜教。」

「師傅……可會發怒麼?」一旁可娘與月姑听聞,不覺掩嘴輕笑。

少隱略一停頓,語氣似有自嘲之意,「小姐見笑了,小生實乃一介文弱書生,並無英雄好漢那般血性。」

我抿了嘴,想起他那日長身玉立、豐神朗朗的清俊模樣,一時口快道︰「師傅風度翩翩,乃謙謙君子,豈是那般粗漢可比。」

說完不禁後悔,面上更是羞紅了臉。

對面遲遲不語,我越發羞得粉面桃花,只兀自慶幸月色暗淡。

一時氣氛有些尷尬,幸虧府中巡夜的侍衛到來,才算幫我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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