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城中首富,方家失火,烈焰熊熊燃燒,燒的的整個夜色變得猶如白晝一般。
從那烈火中緩緩走出一名紅子女子,幾乎與火焰融為一體,仿佛烈火中走出的火女。
陰暗冰冷的火,與任何的火,都不同。
她的手中,緊緊的握著一枚玉佩,幾乎捏碎。
方家,片瓦不剩。
方家,無一人生還。
這是母後要的結果,巫苓回帝宮復命,母後卻沒有一絲笑意,只是背對著巫苓站著,燭火搖曳,顯得她的身影,那麼的單薄。
巫苓忽然想起,那夜,母後說「三日內,城中首富,滅。」的時候,是背對著自己的,聲音,也有些難以自持的顫抖。
當帝後見到巫苓帶回來的玉的時候,兩只秀美的眼眸立刻紅了起來,呲目欲裂。
「這東西!他留著做什麼!我們早已恩斷義絕!恩斷義絕!」
帝後發狂似得將那塊曾經已經斷裂過一次的蟠龍玉佩被再次摔在地上,裂成兩半。
「母後……」巫苓不知該說些什麼。
「滾!都滾!」
巫苓默默的退出昭陽殿,殿內立刻傳來女子苦痛的尖嘯和哭泣的聲音,還有瓷器落地的碎裂聲。
她並沒敢告訴母後,其實她偷偷的放走了方家所有的人,那烈火中燒死的,只有方老爺一個人。
那火,也並不是巫苓所縱,是方老爺將燭台之火,傾數染于廳內所有的布料之上。
方家的三個兒子,事實上都不是方老爺所生,均是他在外收養的孩子,女眷與下人,也是流浪在外的苦命人。
方老爺,一生未娶。
他一輩子,其實都在守著自己與覓瑤仙子的諾言。
只不過,時過境遷,諾言,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當時方老爺說完一切的時候,巫苓的心,已經不是那麼平靜了。
她相信母後,相信,她也不是那麼想要真的殺了這個曾經愛著的人,也相信那個曾經善良美好的覓瑤仙子,現在還是存在在母後心里的。
只是恨,恨意蒙蔽了她的雙眼,囚禁了她的善良。
而方老爺,卻是心甘情願的為了她去死。
因為她想要他的命,他就會給。
而方老爺最後的願望,就是放了方家上下所有的人。
從此以後,帝都再不會有方家人,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從哪來,去哪里。
巫苓喟然輕嘆,口中吐出絲絲白霧,一個人走在寂靜的夜里,感受著周圍微涼的寒意。
也是時候,該回家了……
家?
巫苓輕笑,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將朔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
可是,自己可曾有家?
那一次,是巫苓第一次知道,人類的感情,是這麼瘋狂。
瘋狂到,可以讓一個人,怒紅了眼,滅人滿門……
也是巫苓第一次見到,為了苦守著的承諾與誓言,會有人那麼淡然的帶著微笑葬身火海,巍然不動。
她隱約有些明了,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如果她不去醉凰樓,那麼就不會遇到卿寧,也不會幫助她,就不會被母後知道自己去了青樓。
如果母後不知道這一切,就不會去派人調查卿寧,就不會知道,其實方公子,是城中首富的兒子。而首富就是當初放棄自己的男人,且還有了子嗣,才讓她想起了曾經,起了殺意。
所以,這一切,真的都是因她而已。
如果,再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一樣會飛身而出,救下那個跳樓的女子,不會變。
如果,她當初不是選擇進青樓去幫卿寧逃月兌,而是去尋找那個帝子,或者,其間的每一個環節不那樣決定,說不定結果就會不一樣。
如果……
可是,世事永遠沒有如果。
怪只怪,天意弄人。
怪只怪,她是巫苓。
之後的三天里,帝後差人送來了許多關于靈力咒文的書籍古卷,正好巫苓近幾日心緒慌亂,一見到朔的身影就反射性的逃得沒影兒。
所幸,她干脆就躲到屋子里埋頭看書,所有書看完了,就再看一遍,直到倒背如流。
記住了,熟練了,她便開始看古靈神卷。
古靈神卷中記載的咒文與術法無窮無盡,她想,即便她看到天荒地老,也是夠的。
朔有時路過巫苓門前都會駐足一陣,心中疑惑為何巫苓會變得如此孤僻的不願出門,想起那夜的事,也只是搖搖頭。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惹了巫苓,竟然自從上次飛也似的逃走之後,便突然之間不再搭理他了。
溪自從上次醉凰樓的事情之後,也再未出現,誰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對此,巫苓也只簡單的問了朔幾句。
朔回答溪是個貪玩的性子,又愛到處賞玩,出去幾個月,是經常的事情,有滄陪著他,不用擔心。
溪不在府中,星耀便歡快的不得了,終于不再定時定點化成狐狸去被那個頑皮的帝子蹂躪了,可以找他喜歡的巫苓玩。
但他錯了,他總是在來煩巫苓的時候被賜以‘冷臉相對’,一邊埋怨著巫苓不解風情,要她多出去看看,一邊為能夠和巫苓單獨在一起而開心。
即便是她不理他,他變成狐狸樣子趴在桌子上,吸兩口巫苓練習咒法時身體里傾瀉而出的火靈也是滿足的。
不知不覺,冬雪消融,和煦柔媚的春光,和著微微有些寒涼的風,掠過大地之上,悄然帶來一片生機。
鳥兒們歡快地唱著動听的歌謠,嘰嘰喳喳的在發了芽的柳樹上飛來飛去,柳樹也歡快的和著歌聲輕輕搖擺,組成一片美麗的光景。
巫苓望著窗外,心中感嘆時光飛逝。
不知不覺,認識朔,已經一年了,未曾出門的日子,也有三個月余。
這三個月來,巫苓也安靜了下來。
除了看書和學習咒法,其它的幾乎什麼也不再考慮。
本以為古靈神卷中記載的咒法數不勝數,卻沒想到三個月的時間就已經被沒日沒夜研習的巫苓看遍,其中的道理和咒法也都已經爛熟于心。
看過了古靈神卷的巫苓,再看其它咒法古籍就如魚得水,融會貫通。
當一個又一個漾著赤金色流光的符文符咒出現在她手中之時,巫苓不知自己是該欣喜還是該懊惱。
這符咒,終究是為了戰爭而出。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學會這種東西。
「公主,奴婢可以進來嗎?」。柔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斷了巫苓的沉思,是詩藍。
巫苓抬起頭,將案上的古籍整理好︰「嗯。」
詩藍走進屋,瞧見巫苓案子上的許多古籍,悄然一笑︰「公主好認真。」
「嗯。」巫苓點點頭,看到她手中準備的綠色小糕點。
詩藍也跟了自己很久了。
詩藍是她唯一一個侍女,也是對自己最好的侍女。
自從她被帝後接到帝宮來的第一天,詩藍便跟著她,想來,也有五年多了。
是什麼時候,自己開始對她毫無懷疑呢?
巫苓側著頭想了想,大概是在母後第一次打斷自己雙腿的時候,十幾根粗長的棍棒抽打在自己身上,巫苓死咬著唇不出聲,而詩藍卻嚇得面無人色,以為是自己犯了什麼錯誤,磕著頭,求著母後代公主受過。
母後當時笑得嫵媚,準了,可詩藍卻真是咬緊了牙關護在自己身前,直到最後堅持不過昏了過去。
雖然自己仍然避免不了之後的殘忍訓練,但每次詩藍都一臉疼惜的幫她擦藥,綁固定骨頭的夾板。
也自從那次開始,巫苓開始覺得這個丫鬟是真心的對自己好。
只有她,把自己當公主看,從未在背地里說過什麼對她不敬的話。
只有她,會在發現別人議論自己是怪物的時候,叉著腰沖上去將人數落一番,甚至為了她和人打架,被另一個侍女撓的滿是傷痕。
所以無論她做任何事,巫苓都不會覺得是對自己不好的事。
即便……即便這一次,是她跑去向母後通風報訊,巫苓也選擇了裝不知道。
只要沒人提起,她會一直不知道這件事,直到老,直到死。
「公主在想什麼?」詩藍歪了歪頭,眨著那雙清澈無波的大眼看著巫苓,將手中的糕點遞給巫苓。
「沒什麼。」巫苓接過她遞來的糕點,翠綠色的丸子,看起來圓滾滾,很可愛。
「對了,帝後叫您抽空過去呢。」詩藍見巫苓吃的開心,臉上也是笑意盈盈的。
巫苓心中一顫,手中的糕點掉落在木案上,而後滾落在地,沾了塵土。
從何時開始,一提到母後,自己的心,便顫抖個不停,像極了那摔在地上的糕點。
「知道了。」巫苓默默應聲,將掉落的糕點拾起來放回餐盤之中。
「哎呀,不能再放回去了,髒了。」詩藍趕忙將巫苓拾起的那個丸子挑出,丟出門外,被院中的一只小黃狗餃走。
「呃……」巫苓才注意到,竟然一時走神,連掉在地上的東西不能撿都忘記了。
山中許久,和著泥土吃東西早已成為必須的習慣,是詩藍曾經一次又一次的教育她,告訴她會很髒,會壞肚子,才漸漸改了這個毛病。
當時的她,和那只小黃狗有什麼分別。
不知道什麼是髒,也不知道什麼是壞肚子,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直到遇到母後……
「余下的公主先吃,奴婢去準備進宮的衣裳。」詩藍見巫苓又在愣神,行了個禮,準備轉身離去。
「不用,我就這樣過去就好。」
「是。」詩藍眉開眼笑的退出房間。
巫苓垂眸,咽下一肚子的苦澀,僵硬的扯出一抹笑容。
母後對她恩重如山,她此生,都只會服從母後的命令。
她不是人,是野獸啊,一只為了權利和榮耀戰斗的野獸……
一只,替母後滿足嗜血願望的,野獸。
即使有一日,母後要她將刀子捅進自己的胸口,她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
因為母後愛她啊……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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