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氏本來就心情好,听女兒這麼一說,更是笑得臉上能開出花兒來了︰「封兒來了以後,你們要尊敬他,和他好好相處。」
劉妍點頭︰「謹遵母親吩咐,女兒和妹妹會听哥哥的話,尊敬哥哥,就像尊敬父親和母親一樣。」
後半句,是劉妍故意加上去的,意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尊敬父母?完全不可能!哥哥?更不可能了。且不說這個哥哥來了沒兩年,母親就會有親兒子,劉封會從繼子降格成為義子。
單說她深刻地記得,父親入蜀稱王後,立的太子是弟弟劉禪,而劉封卻再也沒消息。使用年限這麼短,馬上就會被炮灰的人,對自己和妹妹的命運沒有半點幫助,尊敬他干什麼?
可以說,劉妍此時滿心滿意打算的都是自己和妹妹的未來,深知時日無多的她不能不迫使自己把每件事都想得更直接和單線條。
邊上坐著卻被無視的糜夫人眼看著那邊母慈女孝,一雙玉手緊緊地扣著,指節有些發白,卻仍然維持著僵硬的笑容︰「妍兒真是會說話,哄得姐姐心花朵朵開了,妍兒就不怕你那哥哥來了以後,姐姐不疼你們了麼?」
劉妍的心,被這句話徹底刺痛了,臉上的血色褪盡。是的,我好怕啊!怕我曾經經歷的那些無法避免地再度發生,那些痛苦,再經歷一遍,只會比第一次的時候更痛,更可怕。
相較劉妍的反應,邊上的劉蕎直接就發話了︰「母親不會不疼我們的,我們很乖的!是不是啊,姐姐?」
劉蕎是無心之言,卻在關鍵的時候喚醒了劉妍。不能在這個地方失態,萬一被母親看出端倪就糟糕了。還好身邊有小妹,最要緊的時候,總是小妹陪在我身邊。
心理掙扎的過程只是一瞬,在甘氏的眼中,女兒只是愣了愣神。劉妍低下頭輕聲說︰「母親有了哥哥,便是兒女雙全。是最有福的。」
「妹妹,听听妍兒怎麼說的,封兒來了,你我就有兒傍身了。」甘氏不動聲色地堵上了糜夫人接下去的話,轉而笑眯眯地對大女兒說︰「如此乖巧的好女兒,做娘的怎麼舍得不疼惜呢!」
此時的的劉妍,心中已然不悲不喜,靈台清明,內心寧靜。
這是早已爛熟于心的劇本,這是早已明悟的現狀。只是曾經的自己,听見這話的時候,打心眼兒里替母親高興,就像蕎兒一樣,為自己有了哥哥,父親有了兒子而高興。
但是,現在不會了。眼前人,注定都是陌路人。她恭恭敬敬地坐著,姿態端莊,雙手籠在袖中,從甘氏的角度看,女兒的側臉上一直都帶著笑。
「妍兒,听說你這幾天都把自己關在屋里念書?怎麼想起來念書了?」甘氏問道。「閑來無事的消遣罷了。」劉妍輕聲細語地回話。劉蕎卻不干了︰「姐姐用膳也看書,睡前也看書,都不陪蕎兒玩耍。」
「女孩兒家,多學些女工才是正事,改明兒為娘給你找個師傅。」甘氏皺著眉頭︰「書讀多了花眼,又沒多大用處。」
「遵母親吩咐。」劉妍站起來,走到甘氏面前,拜了一拜。甘氏的嘴角牽了牽,覺得女兒這幾天忽然變得特別守禮,似乎有些違和。
但是,這念頭只轉了一下就被即將來到新野的兒子佔據了。暗自嘀咕了一句︰「夫君選中的人啊……希望他是個謙恭仁孝的。」
這句話輕飄飄的,就連坐在甘氏身邊的糜夫人也沒听仔細。但是,劉妍听到了。深吸了一口氣︰「母親,哥哥三天後就要來了,想必母親和夫人還有許多事情要忙,我和妹妹就先告退了。」
甘氏滿腦子都是兒子,一點也沒察覺到劉妍的異樣。猛然間見女兒站起來,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哦,你們先回房吧。」劉妍欠身給母親和夫人行禮之後才牽著妹妹的手離開了甘氏的屋子。
一到外面,她的表情馬上落了下來,恢復了冷漠的樣子,握了握妹妹的小手,心中更加堅定了想要離開的念頭。
三天後,哥哥劉封就要來了,這意味著三年後,弟弟劉禪就要出生了。弟弟出生後的一年,將是自己和妹妹噩夢的開始。也就是說,自己還有四年不到的時間。
四年,數著日子可以計算出時辰,過一天少一天。然而,自己雖然目標明確,卻沒有具體的計劃和方案。未來要怎麼走,還像這蔚藍的天空一樣,清澈無雲卻也漫無邊際。
想想那時的自己,多麼渴望母親的關愛,母親哪怕只是說一句安慰的話,都能讓自己激動半天,真的很傻很天真。
想著想著,感覺淚意上涌,劉妍猛地驚醒,強行壓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低頭看看笑得沒心沒肺的妹妹︰「什麼事那麼高興?」
「沒什麼,母親高興,蕎兒就高興,姐姐也高興吧?」劉蕎抬頭回答。「嗯,高興。蕎兒高興,姐姐就高興。」劉妍眯著眼抬手遮住眼楮,指縫中的光線不那麼刺眼︰「一會兒太陽就要出來了。」
甘氏說要給自己找針線師傅的事兒,她自己可能並沒有放在心上,說過就忘了。劉妍自己卻上了心,前世,自己為了討母親的歡心,特地學習針線和刺繡。還曾奉母命為弟弟劉禪做過幾件小衣服。
雖說這討好最後被印證是個笑話,但這門手藝她卻是實打實地學到了手。現在,母親提了,看著自己尚且幼女敕的手,她開始意識到,這可以成為一種謀生的手段。只是,不能讓外人知曉。
在劉妍的記憶中,住在新野的時候,她們的家境還行,家中的確是養了兩個織娘專門為女眷做衣服。但是,其中手藝最出眾的,是一個姓周的婦人,自己的手藝,就是從她那兒學來的。
回到自己屋內,劉妍立刻吩咐侍女︰「去把織娘周氏請來。」侍女一愣︰「小姐,請織娘做什麼?」劉妍很想瞪她一眼,東家說話哪里輪到西家質疑了?
但是,一想到自己身邊的侍女都是母親一個個挑選的,未免母親起疑心,她只能把她抬出來說話。「方才請安,母親嫌我書讀得太多,讓我學女紅。我知道周氏的手藝最好,向她學,應當能很快就出師的。」
劉妍假裝一臉的希冀︰「到時候,就能給母親和妹妹做衣裳了,母親也會高興的。」侍女不疑有他,轉身出去,劉妍卻開始想她的心事。
托母親的福,她想起了一種謀生手段,眼下正是兵荒馬亂的時節,銅錢貶值得厲害,除了金子,糧食和鐵,只剩下布匹可以作為交易使用了。
劉妍深深地明白,此時的父親雖然身在天下第二富庶的荊州,實際上卻是天下最窮最弱小的勢力,金銀基本上是得來便花掉了,根本就談不上什麼儲備。她要帶著妹妹自立根深,就只能靠自己的雙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