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
這是杜綺玉從昏迷醒來之後的第三天,每天都和尋常一樣,一日十二個時辰,人們每日早中晚三餐,東西吃多了肚子會飽會脹,不吃會餓,撞到了會痛,受傷了會流血,風吹水流,日夜交替,和她所熟知的一切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同。
她在仔細並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三天之後,終于確認了一件事,那便是眼前這一切根本就不是什麼幻境,而是她所熟知的那個真實世界,包括她周遭的所有人事物都是真實的,沒有一絲虛幻或虛假。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此時此刻的她似乎是回到了十五歲那年,又重活了一次,而她上一世所經歷過的人生也並非是她以為的只是一場惡夢,而是真的經歷過,因為二少爺真的帶朋友來田莊,就在昨天傍晚入夜之前進莊的,就和上一世她的記憶一樣。
進入田莊的共有六輛馬車,其中主子有七位,四位少爺和三位小姐,以及一群奴僕。
小姐中有兩位是杜家小姐,分別是四小姐和五小姐,另一位則是與杜家交好的顏家小姐,閨名如玉。而她之所以能一眼便識出那位顏如玉小姐,靠的完全就是她前世的記憶。
她還記得這位顏小姐從田莊回去不久之後就會與此次同行而來的楊家公子楊獻訂親,讓同樣屬意楊公子的杜家四小姐怒不可抑,在得知此事之後當場大怒,將閨房里的東西砸得稀巴爛,之後更是與顏家小姐老死不相往來。
這事是在她成了李敬的妾室之後,從偶爾去探望她以維系李杜兩家關系的杜家下人那里听來的。至于真假,她這個後宅里的姨娘也不能確認,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顏家小姐後來的確是嫁到楊家這件事。
除此之外,同行而來的四位公子除了杜家二少爺杜從卿之外,李敬也和她前世記憶中長得一模一樣,一樣英俊瀟瀟,一樣風度翩翩,一樣溫柔倜儻,一樣是四人之中長相最好的,只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杜家二少爺長得中規中矩,方臉劍眉;楊家公子長得文質彬彬,溫文爾雅;還有一位是復姓上官的公子。
這位上官公子的長相在她前世記憶中完全是模糊的,很奇怪,但是她卻知道這位上官公子是四位之中身分最顯赫的。
上官公子名擎宇,是上官家的二少爺,其祖父仍是當朝太師,雖說年歲已大,過不了幾年就會致仕,但其門生故舊遍布朝野,即便人走茶也涼不了,根本無人敢小覷,更別提其父親還位列九卿之一,差一步就能拜相封侯。也因此,上官家在京城的地位堪比王公貴族,是名副其實的一品貴冑之家。
當然,這些全都是她在成為李敬的姨娘之後,在還受寵期間從李敬那里听來的,要不然以她一個鄉下田莊總管的女兒哪能知道這些?
說起來,她雖對這位上官公子的長相沒啥記憶,對他的印象也只隱約記得他是個冷漠不好相處的人,但是對他與上官家的事卻知道不少,而這全都拜李敬所賜。
李敬完全就是個偽君子,表面上與人家交好,背地里卻全是嘲諷與攻詰,一副就是見不得他人好的嫉妒嘴臉,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當時仍不知李敬真目面的她蠢得只會附和他的說詞,李敬說什麼就信什麼,直接就把這位上官公子歸類到表面上故作清高,實際上卻是道貌岸然,私底下只會仗勢欺人又目中無人的紈褲子弟看待。
上一世的她真的很愚蠢,蠢到無可復加、無藥可救的地步,但這一世再也不會了。
老天既然給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便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會離這些她高攀不上的世家貴冑遠遠的,再也不會被虛榮或富貴迷住眼,會尋找適合自己的人生,平凡而幸福的渡過一生。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先想辦法搞清楚杜家後來為何會被抄家,又或者想辦法透個警訊給杜家家主,看能不能讓杜家避過或逃過未來的抄家大劫。
倘若不成的話,她至少也要想辦法讓爹娘離開杜家,甚至和杜家徹底切割才行。
可是想是這麼想,這事的難度卻與幫杜家渡過抄家滅門大劫一樣困難,因為她比誰都了解爹對杜家的忠誠,要不然上一世爹與娘也不會隨杜家的滅亡而死了。
上一世的她是在二十六足歲後兩個月那年因難產而死,往前十個月便是她得知杜家被抄家與爹娘已死的消息時,而那時杜家被抄家事件已過了三個月。
換句話也就是說,杜家被抄家之事發生在她滿二十五歲後不久,距今最多只剩下十年的時間。
十年的時間她能做什麼?以她一個鄉下田莊總管女兒的身分,真有辦法改變或挽救杜家未來被抄家流放的命運嗎?
杜綺玉感覺希望渺茫。因為她的腦袋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任何突破困境的辦法。
為此,她頹然的趴在涼亭內的石桌上嘆息。
「綺玉?妳在那里做什麼?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
爹的聲音突然從涼亭外響起,令她抬起頭來,循聲轉頭看去,只見爹已大步的朝涼亭內走來,眨眼間便來到她身旁。
「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杜榮一臉關心的再次追問,不等她回答接著又訓斥她道︰「妳的身子還沒康復就該好好待在房里休息,一個人跑到這里來做什麼?」雖是訓斥,但言下之意卻帶著濃濃的關心與擔心。
「爹,女兒沒事。」她對著爹微笑。
「還說謊?沒事剛怎會趴在桌上,臉色還蒼白蒼白的?」杜榮蹙眉瞪著女兒。
「爹,女兒真的沒事,剛會趴在石桌上只是在想事情,臉色蒼白則是大病初愈。哪個病人剛病愈臉色是紅潤的,不都要補段時日才補得回來嗎?」杜綺玉柔聲解釋,不想爹誤會與憂慮。
「妳剛在想什麼?」杜榮臉色稍霽,在涼亭石椅上坐了下來。
「爹的事都忙完了?」見爹在她面前坐下,杜綺玉好奇的不答反問。
「哪有忙完的時候,不過歇一下喘口氣的時間還有。」杜榮說著又解釋道︰「二少爺帶著幾位公子到林子里去打獵了,小姐們從京城一路趕來累壞了,還在房里歇著呢,怎麼也得休息個兩天才能緩過氣來。」
杜綺玉點了點頭,想起前世也是這樣,二少爺帶人來田莊隔天便迫不及待的進入後山打獵,小姐們則因旅途疲憊而待在莊子里休息,等待著晚上的獵物大餐。
她記得今日的狩獵成果豐收,不僅獵到好幾只山雞,還獵到兩只獐子和一只鹿,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李敬的腿讓鹿角給戳了個洞,受了傷,沖淡了歡喜的氣氛。
而前世一心想高嫁的她更是牢牢把握住這個可以邁向榮華富貴之路的機會,死纏爛打的從爹那里爭來了負責照顧傷員的工作,趁機接近李敬,先混個面熟之後再伺機勾引,等生米煮成熟飯成了對方的人之後,又讓娘幫她一把,撞破這件事,逼得李敬不得不對她負責,也讓她得償所願的嫁進李家門,成了李敬後宅里的玉姨娘。
回首前世的自己,杜綺玉只覺得羞愧,覺得往事不堪回首。
「丫頭,妳在想什麼?爹可告訴妳,二少爺和他的朋友們都是咱們高攀不起的貴人,妳就算有什麼心思也給爹收起來,听見沒?」知女莫若父,杜榮見女兒若有所想,立即義正詞嚴的警告。
「爹,女兒明白您的意思,會離那些貴人遠遠的,不會有任何妄想高攀的念頭,您放心。」杜綺玉一臉認真的凝望著父親承諾道。
杜榮呆愣了一下,總覺得女兒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同。
他深深地看了女兒一會兒後,輕點了下頭,言歸正傳的問道︰「妳還沒告訴爹剛趴在石桌上是在想什麼?」
「在想若是女兒想離開這里,爹娘會不會同意與女兒一起離開。」杜綺玉說。
杜榮聞言臉色丕變,激動問道︰「丫頭,妳在說什麼?離開這里?為何要離開這里,妳一個人離開這里要去哪里?」
「爹,女兒的意思是咱們一家人一起離開,而不是女兒一個人單獨離開。」一頓,杜綺玉又安撫道︰「爹,女兒一個人能去哪兒?即便是要離開,當然也是要和爹娘一起離開的。」
杜榮稍微安心了點,不解的問道︰「妳好端端的在這里胡思亂想些什麼,怎會突然想什麼離開這里的事?爹從未想過要離開田莊,這田莊就是咱們的家,等妳出嫁了,這里就是妳的娘家,爹和娘會一輩子都待在這里,直到老死。」
雖然早知道爹的想法,杜綺玉聞言後,一顆心依舊沉了沉。
她面上不動聲色的游說道︰「爹,听說咱們靖國疆土極大,各地風俗民情不同,四季景色美不勝收。別的不說,就拿咱們田莊所種的莊稼來說,咱們田里種的不是麥子就是苞谷棒子,南方種的卻是稻谷,而且听說還有好多咱們這里沒見過的莊稼。爹,您難道都不想去見識見識嗎?」
一頓,她改以柔聲誘引道︰「女兒還听說南方的天氣四季如春,不像咱們這邊一入冬就白雪紛飛冷得凍人。爹,您的腳受過傷,每年入冬都會疼得不行,咱們若搬到南方去住,女兒相信您腳疼的情況肯定能夠改善。」
杜榮不僅沒讓女兒忽悠住,還一眼就看穿女兒的目的,直截了當的詢問道︰「丫頭,妳老實跟爹說,為什麼突然有了離開這里的念頭,還游說爹和妳一起搬家離開這里?」
杜綺玉微僵了一下,沒想到爹如此敏感,還好她早想了借口。
「爹,女兒之前做了那種傻事根本沒臉再繼續待在這里。」她低下頭,羞愧的低聲答道。
杜榮張了張嘴巴,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他輕嘆口氣,「這事知道實情的人不多,大多數人都以為妳是不小心摔進池塘里了,若是有人在妳面前提起這件事,妳也這麼說就是。只要咱們堅持,別理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就行了。」
「爹,咱們真的不能離開這里到別的地方生活嗎?女兒知道老太爺早將咱們一家人的賣身契還給了爹娘。」杜綺玉不死心的問道,不想放棄希望。
「既然妳知道這件事,就該知道杜家和老太爺對咱們一家人的恩情有多麼的大,爹又怎能忘恩負義的離開這里呢?」杜榮眉頭緊蹙的說。
一頓,他又道︰「丫頭,妳可知道爹小時候原本是街上的一個小乞丐,有一回肚子餓得實在沒辦法,就順手搶了剛從爹面前走過的一位小鮑子手里的吃食,那位小鮑子便是杜家的三老爺。做出這種事,爹沒當場被打死就算了,杜家老太爺還收留了爹,讓爹成了三老爺的小廝,賜了姓和名給爹,這恩惠可比天高。爹從有記憶起就沒有家、沒有家人,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但杜家卻給了爹這一切,對爹來說,杜家就好比是爹的再生父母,是爹的家和根,妳懂嗎?」
杜綺玉除了點頭還能說什麼?她在心里深深地嘆息,感覺心情沉重。
看樣子要想勸爹娘離開杜家是不可能的事了,所以她現今只剩一條路可走,那便是想辦法幫杜家渡過十年後的那場浩劫,但是以她的身分和能力,她有辦法做到嗎?
父女倆坐在涼亭里沒聊多久就有人找了過來,把杜榮給叫走了。杜綺玉也沒繼續待在涼亭里,而是回到自己的閨房去思考這個無解的難題。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她只要認真的想,定能想出辦法的,對嗎?
別心急杜綺玉,還有十年的時間,一定會有辦法的……
四位少爺公子們從後山返回田莊時,果然如杜綺玉前世記憶一樣,有豐收也有人受傷流血,頓時在田莊里引起了一陣騷動與紊亂。
杜綺玉始終待在廂房里並沒去湊那個熱鬧,反而還有些避之唯恐不及。
前世她因自己的野心與心計,見貴冑公子之中有人受傷,立刻積極的往前湊去露臉,又憑借著自己是田莊總管女兒的身分,將與她有著同樣心思的人一個個擠走,獨自佔了照顧傷員的機會,即便爹以男女授受不親、她是個未出嫁的閨女不適合這個工作而反對也沒能阻止她。
可是她真沒想到這一世因為她的不湊前,反倒讓爹與娘主動跑來找她,開口要她去照顧受傷的李公子。
她當場被嚇得臉色大變,驚聲拒絕,把爹娘給嚇了一大跳,也幸好她當時的臉色夠蒼白也夠難看,這才讓她得以用身子未康復的借口拒絕了這個工作,不然她真的很懷疑自己在面對李敬時能否平心靜氣?若是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內心對那人的厭惡與憎恨而被人察覺的話,那就難以解釋了。
總之,她已決定這一世能離李敬多遠就離多遠,要是能永遠不相見最好。
但老天似乎特別愛捉弄人,她才祈願完而已,立刻就撞見了那群人,那個讓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自然也在其中。
她反射性的立即轉身就走。
「妳,等一下!」
身後傳來的聲音令她渾身一僵,不得不停下離去的步伐,僵硬的轉身,只因為喚住她的是杜家二少爺,他們杜家的主子。
「妳過來,過來。」二少爺朝她招了招手。
她無奈,只得僵著身子走上前去,走進她昨天坐了一下午的那座涼亭。
「奴婢見過二少爺,還有三位公子。」她朝四人福了福身。
「妳有點面熟,我記得好像是杜榮的女兒,是不是?」杜從卿用著些許遲疑的語氣問她。
「是。」她低眉斂目的應道。
「我記得妳好像與四妹妹同年紀,還以為妳已經嫁人了,沒想到還在這里。」杜從卿有些驚訝。
「二少,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既然她與你四妹同年紀,你四妹都還待字閨中,怎麼這位姑娘就得嫁人了?」楊獻開口笑道。
「我四妹妹的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完全是被我爹娘寵壞了,才由著她胡鬧,不然怎會都及笄了親事卻還遲遲未有著落。」杜從卿語氣中充滿了無奈感。
「四小姐才貌兼備,求娶者眾,伯父伯母自當要細細思量選出最優秀的人選,哪像你說的那樣。」李敬笑著揚聲。
「既然我四妹妹才貌兼備,求娶者眾,怎麼不見李少你求娶啊?」杜從卿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我倒是想,但你也知道婚姻這事咱們都得听從父母之命,哪能自己做主?」李敬笑道。
「李敬,你若真對我四妹妹有意的話,我幫你,回京之後我把這事透露給我爹娘,由我爹娘向你父母去提這件事,肯定能成。」杜從卿認真的說。
「還是算了吧。」李敬緩聲搖頭道︰「我的年紀早該議親,我想我爹娘應有想法了。這件事若是提出有好結果也罷,倘若結果不如預期,不是平白讓咱們兩家的交情生了嫌隙嗎?所以還是別提了,免得節外生枝。婚姻的事我早就決定要听從父母安排,他們讓我娶誰我就娶誰。」
「李少,你還真是認命啊。」楊獻開口揶揄他。
「這不是認命,而是明白爹娘只會為子女好,不會坑害自己的子女這個道理。」
李敬義正詞嚴的回答,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般,讓始終垂首靜默站在一旁的杜綺玉差點忍不住就要嗤笑出聲。
別人不知道他李敬的真面目,重生的她又怎會不曉得呢?
李敬話說的好听,事實上壓根兒就看不上杜家小姐,即便杜四小姐真如他剛剛所說的才貌兼備,他也瞧不上,只因為杜家早已在朝堂上式微,與正任職三品中書令的李家根本就不匹配,更別提杜家四小姐在京城中還是出了名的驕縱任性,眼高于頂的李敬又怎會看得上杜四小姐呢?
李敬真正想娶的其實是上官家的小姐,只可惜人家上官家根本就瞧不上他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婉拒了李家的求親,後來李敬這才娶了同樣是三品官家的詹家嫡次女為妻。
「話是這個道理沒錯,但若有鐘情的姑娘,何不爭取一下,畢竟夫妻可是要一起生活一輩子的人,娶自個喜歡的總比娶不喜歡的好。」楊獻說。
「娶妻當娶賢,個人的喜好倒是其次,我認為爹娘喜歡更重要。」李敬正色道。
「你還真是個謙誠的孝子啊。」楊獻有些不以為然。
「從卿,不是說要請我喝茶?」上官擎宇突然開口道。
這是杜綺玉在這里罰站了半天後,首度听見這位上官公子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就像他的人一樣,給人一種冷冷清清的感覺。
「對,你不提我差點就忘了。」杜從卿猛然記起這事,轉頭朝杜綺玉命令道︰「妳快去準備套茶具送到這里來,我們要在這里泡茶。听說這田莊里有種茶叫野茶,味道很獨特,也拿點過來讓我們品嘗看看它有多獨特。快點去。」
「是,二少爺。」杜綺玉恭敬的福身,立即轉身去辦事。
公子們心血來潮要在涼亭里泡茶品茗可不是件小事,至少不是她一個人可以準備好的小事,因為除了準備茶具與茶葉外,還待備水、備爐、備炭、備點心,甚至還得找個懂茶藝會燒水的人去一旁服侍,要準備的事可是一大堆,絕不是像二少爺所說的備套茶具這麼簡單。所以,杜綺玉離開涼亭後,毫不猶豫的直接去找爹,將這件事交給爹去張羅。
她不確定爹對泡茶懂多少,因而將她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告訴了爹,讓爹命人備齊所需之物後再送到涼亭那兒去。
對于泡茶一事,她在上一世下過苦功,只為了討好李敬。其實不僅在茶藝上她下過苦功,她還為他學習讀書寫字,為他學習下棋繪畫,只要能討好他,得到他一句贊美或是一記肯定的眼神或微笑,她學習得再辛苦再累也甘之如飴。
她在李家一共生活了近十一年的時間,除了杜家覆滅後那最後一年外,其余時間她為了爭寵一直都在學習,想與眾不同,想一枝獨秀,想將李敬其他妾室都比下去,甚至不甘示弱的還想與他的夫人互別苗頭。
可結果呢?
她壓根就不知道李敬看中的根本就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背後的杜家,不管她有無才貌,聰明與否都不是重點,杜家沒了她就什麼都不是了。
杜綺玉驀然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要自己別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免得影響心情。而且與其想那些沒用的,她不如好好回想一些有關杜家的事,即便是一些八卦謠言也行,說不定還能從里頭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綺玉,妳果然在這里!」房門突然被推開,周氏從門外匆匆地走進屋里,拉著她直往外走,「來,快點跟娘來。」
「娘,發生了什麼事,您要拉女兒去哪兒啊?」杜綺玉愕然又茫然的被母親拉著走。
「二少爺讓妳過去,都找了妳好一會兒了。」
「二少爺?」杜綺玉忍不住露出一臉錯愕的表情,壓根兒沒想到會听見這麼一個答案。「娘,您可知道二少爺找女兒做什麼?」
「娘也不是很清楚,是妳爹讓娘來找妳的,好像是說妳懂什麼泡茶的,讓妳過去幫忙泡茶。」
杜綺玉心下微沉,頓時後悔先前不該讓爹準備得太周到,要不然又怎會讓那幾位看出她懂泡茶。
周氏繼續說著,「這泡茶誰不會啊,不就燒個開水再放點茶葉嗎?也不知道二少爺為何跟妳爹指名要妳過去。」一頓,她不放心的轉頭對女兒叮嚀道︰「待會兒妳到了那邊,可要小心服侍二少爺和三位公子爺,沒人讓妳說話時就別開口胡亂說話,懂嗎?」
「女兒知道。」杜綺玉低聲應道。
「還有也別亂看,讓妳燒水妳就盯著壺,讓妳倒茶就盯著杯子,若是沒要妳做什麼就乖乖低著頭,安靜地站在一邊等候吩咐,懂嗎?」
「娘放心,女兒不會忘記自己是下人的身分。」她對母親說。
周氏略微靜默了一下,才說︰「嗯,妳知道就好。」
母女倆自此一路再無言,直到那座被四位公子爺佔據的涼亭在望,周氏這才停下腳步,再度開口對女兒說︰「去吧,仔細些。」
杜綺玉點頭,又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這才朝那座涼亭走過去。
「妳可來了。」一見她出現,杜從卿率先開口道,感覺就好像等了她許久一樣。
「奴婢見過二少爺及三位公子。」杜綺玉先朝四人福了福身,才道︰「不知二少爺找奴婢有何吩咐?」
「妳會泡茶。」杜從卿目不轉楮的看著眼前這個鄉下姑娘道。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奴婢只懂一些皮毛,稱不上會。」杜綺玉垂首斂目的謙遜道。
「我倒不覺得妳只是懂皮毛而已,不然也不會讓妳爹差人分別送來井水、河水和山泉水這三種不同的泡茶水了。」杜從卿說。「是誰教妳這些的?」
「奴婢是從書上看來的。」
「喔,妳還識字?不簡單。」
杜綺玉寵辱不驚的沒有露出任何一絲得意的神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等候主子的吩咐。
上官擎宇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她一眼,總覺得這個丫頭有些不同,雖然這只是他第二回見到她,距離第一回也不過是不到一個時辰之前的事,但他已能確定自己應該沒有看走眼。
一個人出世的身分決定了眼界的高度,以他出身一品大員之家嫡次子的身分自然見過許許多多不同的人,有身分高的、身分低的,巴結奉承或盛氣凌人的,還有裝腔作勢、虛有其表的,總之各式各樣,形形色色,讓他嘆為觀止。
然而眼前這個丫頭卻莫名的讓他有些看不透,還有一種道不明的矛盾感。
她明明只是一個鄉下田莊總管的女兒,一個下人,一個野丫頭,但身上卻透著一種大家閨秀才有的教養與氣質。
當然,這點或許可用杜總管夫妻倆愛女心切,望女成鳳,對女兒的培養自小就不遺余力來解釋。
但是這類的父母他也不是沒見過,問題在于如果這個丫頭真是這樣培養出來的,她至少也會露出些許清高的神情,或是驕傲得意,又或者是謙恭有禮的模樣,以博得他們這些貴族世家公子們的好感不是嗎?畢竟她努力向上的目的,最終不就是為了嫁個好人家?可是在她身上他卻完全看不到任何一點有此類野心的跡象。
寵辱不驚,不卑不亢,淡雅如水,這是她給他的感覺,而且完全不像是在裝腔作勢,也沒有任何的欲擒故縱,他這才會覺得看不透,覺得這丫頭充滿了矛盾。
另外還有一點也證實了他的想法,那便是杜總管似乎對自個兒的女兒懂泡茶這事一無所知,因為他連女兒為何讓他送來三種不同來處的水都茫然不解,甚至還以為這是他們家二少爺吩咐的,他這才照著女兒說的送來三種水。
「看過書,那有沒有親自動手泡過茶?」杜從卿問。
「試過幾次,但泡得不好。」杜綺玉答道。她本想說沒有的,但又擔心這麼一說二少爺不動手也就罷了,若要她動手鐵定會露餡,還不如半真半假的說試過。
「泡不好沒關系,燒水應該沒問題吧?妳來替我們燒水。」杜從卿微笑道,指了指石桌邊上正架著一把紫砂壺在燒的紅泥小爐。
「是。」杜綺玉恭敬應道,低頭走上前去接過燒水這份工作。
「對了,妳叫什麼名字?」杜從卿突然想起來般的開口。
「奴婢綺玉。」
「美麗如綺的綺玉嗎?取得真好,人如其名啊。」李敬贊美道。
杜綺玉不由自主的微僵了一下,即使沒抬頭也能感受到李敬落在她身上那道挑貨般的打量目光。
她知道如果自己此刻抬頭看向他的話,他定會對她微微一笑,然後善意的開口與她交談,好似兩人沒有身分的高低,展現平易近人、謙和有禮又風度翩翩的迷人風采,只可惜重生一回的她早看穿他虛有其表又冷血無情的本性,再也不會為他所迷惑。
「奴婢謝公子謬贊。」她平淡的福身道,始終垂眉斂目,眼楮也沒抬一下,更別提望向他了。
「這可不是謬贊,而是肺腑之言。你們三個快點說說看,是不是也和我有一樣的想法?」李敬拉人幫腔,不信以自己的身分和魅力會連一個鄉下丫頭都拿不下。在他這麼開口贊美她之後,她竟然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這是什麼態度!
「從卿,沒想到你家田莊里的丫頭與京城高門大院里的一二等丫鬟相比也不差啊。」楊獻平心而論的對杜從卿說。
他並沒有像李敬這樣直接越過同樣在場的丫鬟主子去贊美一個丫鬟,所表現出來的乍看之下是高傲,實際上卻是本該如此的禮教。
杜綺玉也是在活了兩世之後才看明白這一點,也看穿了楊家公子與李敬本質上的差別。
上一世的她果然是有眼無珠啊!
「那是杜總管夫妻倆教女有方,與我杜家可沒關系。」杜從卿謙虛道,臉上的笑容卻說明了他對于杜綺玉這丫頭能為他長臉的表現既開心又滿意。
「說起來咱們幾個這回到這里來都只帶了個小廝,連個貼身服侍的丫頭都沒帶來。原本這也沒什麼,怎知我卻倒霉受了傷,帶來的小廝又粗手粗腳的,每回換藥都是折騰。從卿,就讓我厚臉皮一回,你讓綺玉過來照顧我如何?」李敬突然要求道。
杜綺玉倏然震驚得抬起頭來,再也冷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