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玉經 16 求助

作者 ︰ 白子袖

屋子里寒氣逼人。

蘭草把啞姑從背上一點點放下來,怕弄疼了她,動作很輕很輕,但是她的後背一挨到被褥嘴里還是禁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顯然渾身無比痛楚。

蘭草看了心疼得眼淚花吧嗒吧嗒掉。

可恨蘭花一直冷著眼在一邊旁觀,始終沒有過來搭一把手,蘭草忍不住抱怨她難道看不到小女乃女乃都傷成這樣了。

蘭花眼珠子骨碌骨碌轉動,一張俏生生的小臉兒上旋起一抹淡淡冷笑,譏誚還擊︰「你們自己做了錯事兒才招來這樣的橫禍,自己不知悔改,反倒來尋我的晦氣,好吧,李媽已經回過管家娘子了,同意調我出去,我之所以沒有急著走,就是念著和你一起服侍了一場這小啞巴的份兒上,才巴巴地等你們回來告辭一聲。現在你們既然來了我就得走了,蘭草姐姐,你听我一句勸,你要是算個聰明人就得及早=.==看清局勢,早早兒擇一個高枝兒飛吧,在這里半死不活地熬著,沒有出頭日子的。」

她嘴巴本來利索,看樣子這一番話早就在肚子里翻來覆去溫習了很多遍,說起來就見小嘴兒叭叭叭響,哪里還容得下別人插進嘴去。

蘭花說完,也不看屋內二人的臉,輕輕一斂裙裾,垂著臉兒對著空氣福了一福,蹬蹬蹬跑出門,估計是回自己屋拿東西走人了。

氣得蘭草身子簌簌顫抖,嘴唇都青了,淚珠子不爭氣地紛紛落。

她恨蘭花仗勢欺主,這麼絕情,也恨自己口齒沒有人家利索,至少不能讓她撿了便宜還賣乖,臨走還將她們主僕大大地羞辱了一番。

蘭草忙把啞姑扶上炕,褪了鞋子,試著查看鞭傷,等一把揭開裙角,蘭草很響地啜泣了一聲,整條裙子都濕了,抹一把抬手看,紅艷艷的全是血水。

只能用剪刀把裙子輕輕剪開,等剪開里褲,露出兩條青紫泛腫的腿。

蘭草那兩只眼楮就跟剛擦過碗的濕抹布一樣,淚水一直滴滴答答地落個不停。

啞姑一躺到炕上就像一灘爛泥一樣,散了架,再也無法挪動自己的身子,蘭草跪上來抱住將她一點一點往枕頭上挪。一低頭,那淚水就清亮亮打在啞姑臉上。

啞姑伸出舌頭舌忝了一顆淚珠子,嘗了嘗,抬手來替蘭草擦了淚,搖搖頭,聲音很低,但是一字一頓,清晰,不慌不忙︰「不許哭,我不喜歡女孩兒流淚的樣子。」

這是蘭草第一次面對面听到小女乃女乃說話。

嗓音很好听,不是那種嬌柔的尖細,微微有一點點沙啞,但是柔柔的,沉沉的,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

蘭草的眼淚更多了,亂紛紛往外涌,她趕忙跳下炕用袖子狠狠地揩,一邊努力撐出一個笑,「小女乃女乃,你能說話了,我不是做夢吧?」

枕上的女子清清淺淺地笑著,淡淡的笑容那麼淡定,那麼寧和,給人感覺她不是一個才十歲的小姑娘,而是一個早就歷經了歲月滄桑的成年人,那一份成熟的穩重和篤定,是自然而然從生命深處流淌而出的。

「你叫蘭草?」她輕輕問。

蘭草趕忙點頭,同時有點迷惑,為什麼忽然問這麼淺白的問題?

哦,一定是小女乃女乃忽然從一個啞巴一下子變成了能說話的人,她太興奮了,興奮得都不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蘭草,我可以叫你姐姐嗎,謝謝你,我會報答你的。」

蘭草傻傻望著她。什麼,她叫我姐姐?小女乃女乃叫我姐姐?

雖然剛剛挨了打,氣息微弱,但是那一張小臉兒顯得那麼蒼白那麼無辜,小小的五官顯得稜角分明,薄薄的嘴唇沒一點血色,眼神卻是那麼堅定,那麼清明,飽飽地含著不屈的意志。一字一句從那薄唇里吐露出來,在蘭草听來覺得無比好听,小女乃女乃終于能說話了,這不是假的,不是做夢,是她親眼看到親耳听到的,她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抒發自己內心這一份巨大的喜悅呢。高興得她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顫抖。

蘭草趕忙用被子輕輕蓋住啞姑,要去廚房找吃的,從一大早就開始忙活,接生,折梅,被帶進板凳房受罰,這一番連續折騰下來,她們竟然足足有五六個時辰沒有吃飯了。

蘭草去了,很快又回來了,灰著臉推門進來,枕上的啞姑早就餓了,加上失血過多,口渴難耐,她本能地盼著蘭草這一趟能端來熱騰騰的飯菜和開水。

可是她看到蘭草兩手空空,眼里隱隱有淚花在閃爍。

她明白了,這一具寄存思維的身子,竟然在這個家庭里混得如此可憐,到了烤不起火,連肚子都吃不飽的份兒上了。

人善被人欺,看來這角院的人是誰都可以狠狠踩一腳的。

啞姑靜靜躺著。

蘭草在地上轉圈圈,心里又氣憤又難過,恨這府里那些媚上欺下的人,恨自己沒本事不能替主子討來飯菜,廚房回絕得理直氣壯,錯過早晨和中午的飯點了,而晚上的飯還沒到時候。好吧,就算這勉強是個理由,可是當她提出燒一壺開水給小女乃女乃擦拭受刑的身子,廚娘們毫不客氣地將她趕出了門。

小女乃女乃去板凳房挨打的事兒闔府人盡皆知了,所以那些最慣于見風使舵的東西,緊跟著就更不把角院當回事了。

蘭草在半盆冷水里匆匆洗一把自己血糊糊的臉,簡單梳了下頭,看小女乃女乃無聲無息睡著,就趴在枕邊告訴她別著急,總會有辦法的,自己這就去找老爺,相信只要把事情的經過說清楚,老爺不會因為折了一枝梅就真的棄小女乃女乃不管不顧任她病餓而死。

蘭草臉上頭上挨過鞭子,血痕是洗掉了,下面的傷痕卻赤luo**了出來,三根鞭痕,就是深深的三道血口子,女敕肉從裂開的口子里翻出來,紅刺刺的,讓人不忍直視。

啞姑的眼神第一次不平靜了,剎那間冒出火來,她咳嗽一聲,「蘭草,你過來——不能去找老爺,你去找另外一個人。」

蘭草有些意外,這府里權力最大的就是老爺了,這時候不找老爺,還有誰能救小女乃女乃?

蘭草眼楮忽然一亮︰「我知道了,你叫我去找九姨太太,她母子兩條命是你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她沒有理由不幫你。」

啞姑猛地大大咳嗽一聲,嚇得蘭草慌忙來拍她胸口,啞姑抬手擋住她,從被窩里抬起手做了個手勢,像一把手槍在半空里,做出就要扳機射擊的樣子。

蘭草搖搖頭,那是什麼意思?

啞姑喘平一口氣,「九姨太太找不得,我說的是八姨太,我要你去找八姨太。」

蘭草十分不理解,很快反對,八姨太在柳府算不上什麼重要人,剛娶進來那兩年老爺還寵著她,等九姨太進了門就沒她什麼事兒了,只不過是老爺眾多女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啞姑睫毛抖抖,口氣堅定,「悄悄地去,不要叫人瞧見。告訴她實情。估計她會幫你。」

說完就閉上了眼,顯得很累很累。

蘭草無奈,還能怎麼樣,去撞撞運氣吧,試了不行的話再冒死去找老爺吧。

臨出門時候啞姑忽然在身後輕輕叮囑,別的都罷了,一定想辦法找幾個梨子來,另外,她能開口說話的事兒,千萬對外保密。

蘭草點點頭,她不知道小女乃女乃為什麼要求保密,為什麼不願意叫人知道她身上發生的巨大變化,不過既然小女乃女乃自己不願意還再三叮囑,那就暫時先替她保密吧。

*********

沐風居里,青磚地上,火爐膛里塞滿了靈州府最好的青碳,燒得整個鐵皮火爐變成了一個滾燙燙的熱

源,在源源不斷地散發著熱量。炕也燒得很熱。炕角還攏著腳盆,桌子上煨著手爐。

這間不久前還彌漫著血腥氣的產房已經變成了最溫暖最舒適的地方。

早有僕婦丫環將地下那些接生的染血之物全部撤了出去,換了新的。蘭香在銅爐里燃了一枝香,淡雅的香氣慢慢蓋過了污穢之味。

誰都知道九姨太為老爺立了大功,那些下人們恨不能擠破頭來巴結老爺心尖上的這位紅人,人參、燕窩,敞開了供應給產婦吃,廚房里更是有專人買了靈州特產的小谷米來熬粥,配的是靈州最出名的紅棗和紅果兒,都是活血化瘀養血補氣的難得膳食。

柳丁茂老爺頂著一身室外的寒氣興沖沖進了屋,匆匆月兌了外面的皮大衣,就急不可耐地跑到九姨太枕邊,「萬嬌,你還好嗎?我把好消息告訴列祖列宗了,我還告訴他們,你就是我柳家的大功臣,為我們立了大功勞,我得好好嘉獎你!」

一面說,一面俯身去親襁褓里的嬰兒。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張原本灰沉沉的臉現在紅光滿面。

李萬嬌嬌弱地一扭身子,嬌嗔道︰「去去,你那一把粗胡子,小心扎疼了我兒子的女敕臉兒。」

老夫少妻正在打情罵俏,大丫環蘭香輕輕進來,瞅個空子挨近李氏枕邊附在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

李氏一怔,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柳老爺笑呵呵在水盆里淨手,一面回頭看她神色不太好,「怎麼,身子不舒服嗎?」。

李氏趕緊收攏心神,嬌媚地一笑,「听說謝先生病了,管家又換了濟仁堂的金大夫來瞧過了,奴家這身子只要好好地養著,很快就會好起來,老爺您盡管放心。」

現在有了產子的功勞,母憑子貴,她終于完全站到上風頭了,不過也不能大意,得好好玩些手段,把老爺子的心牢牢握在自己手心里。

柳老爺忽然想起來說得給兒子起個好名字,起名字是大事,萬不可馬虎,他當下要去書房翻書求查,臨走過來在李氏額頭親一口,轉身氣昂昂走了,老來得子,真是人生莫大的喜事啊。

目送老爺離去,李氏一直撐著媚笑的臉兒很快冷下來,目光投向蘭香,「僅僅是因為折了一枝梅花?你可打探真切了。」

蘭香趕緊俯身枕邊,「就是因為折了一枝梅,闔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了。」

頓了頓,有些遲疑,「姨太太,那您看,我們是出面拉她們一把呢,還是裝不知道?」

她可能覺得還是有必要再追加一句,「畢竟,是她幫您接的生,才保住了母子平安。」

李氏本來一直靜靜躺著听她說,听到這里忽然目中精光一閃,極為不滿地哼了一聲。

驚得蘭香慌忙跪下,連連磕頭,結結巴巴辯護︰「不、不是那意思,九姨太明鑒,蘭香不是那意思,蘭香的意思是九姨太您洪福齊天,自會平安生產,只是那小啞巴趕得巧,才幫了一點點小忙。是蘭香糊涂,蘭香這就掌嘴叫自己長記性。」

說完真的掄起軟軟的手腕子,一巴掌一巴掌落在潔白的臉頰上。

她只打了四下,手就被九姨太拉住了,九姨太的手細細白白,柔軟無骨,她的聲音更柔弱,「不是我們不幫,是不能幫,這事肯定不是折了一枝梅花那麼簡單。大太太能下這狠心,和她一貫的菩薩心腸很不相符啊,難道你不覺得背後有什麼蹊蹺嗎?」。

一席話,蘭香鼻翼上露出細碎的汗珠子,連連頷首,「還是您心思縝密,想得全面,我明白了,不是我們不救,是不能救,不敢救。現在您要是想救,奴婢我也會斗膽攔著你不去伸那個手呢。免得白白地給咱沐風居攬禍上身。」

說著,白白的臉兒上浮出了然于心的微笑。

九姨太太李萬嬌產後虛弱,疲倦地淺笑,輕輕撫模著自己的心口,「對,不是我們做人不講良心,是我們實在也有不能說的苦衷啊——現在我們沐風居成了府里一等一受寵的地方,只怕多少人在背後咬著牙根恨呢——」說著調臉望一眼襁褓里松軟白女敕的嬰兒,一臉嬌媚瞬時轉換成了慈母的愛憐,「我現在只盼著咱小哥兒健健康康地成長,將來好好地為他娘親爭一口氣,也就不枉我生他養他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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