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玉經 25 同餐

作者 ︰ 白子袖

靈州府出產的香栗米,用瓦缶蒸出來,盛在淺青色瓷碗里,那碗外面的的釉色是一個從淺青到淡綠到深翠漸變的過程,這樣的碗里裝著白瑩瑩的米飯,越發顯得那米飯粒粒整齊,晶瑩如玉。不要說吃,就是看上一眼也叫人頓時食欲大開。

啞姑淡淡掃一眼,目光在碗上停止,蘭草機靈,知道這小女乃女乃自從會開口說話後,對府里乃至整個靈州府這一塊地界上的人情世故、生活常識等,大多不知道,蘭草覺得這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畢竟小女乃女乃從前是窮人家出身,而且又是個啞巴,她這些年見過的世面不及她這個小丫環,一點都不奇怪。啞巴嘛,耳朵听不見,口舌不能說,對這個世界根本一竅不通。

蘭草悄悄附耳在啞姑鬢邊,「這是滲色釉,咱靈州府瓷窯才有的一種瓷器,專供富貴人家使用。」

啞姑把碗擎在碗里仔細瞧,又伸出指甲叩叩碗底,發出一種空靈脆薄的聲音,嗯,瓷質很好,古人真會享受,尤其這靈州府的富人。

菜端上來,蘭草更是又驚喜又感嘆,不再是白水炖蘿卜,竟然是三菜一湯。

而且這菜不是平時最普通的熬白菜,煮地瓜,炖蘿卜,竟然有綠色菜蔬。

這大冬天的,雖然柳府也和大多數富人家一樣,有著自家專門的暖棚,里面養著花兒,和一些蔬菜,但那反季節時令種出來的珍貴菜蔬,只有府里的老爺大太太公子小姐才偶爾享用得到,就是那些姨太太們一般情況下都不會有那麼好的口福。

想不到今晚在角院的餐桌上出現了。

蘭草擺筷子的手都在顫抖。

一盤清油炒小綠葉菜,一盤紅燒牛肉,一盤清蒸面雞旁邊配著一小碗綠茵茵的芫荽沫子汁,另外還有一個蛋花湯。

菜里的油水明顯比過去多,尤其那湯面上汪汪地飄著一層油花。

蘭草喜笑顏開,樂滋滋替主子擺好碗筷,然後帶著兩個小丫頭退開站在一邊看。

昨日被克扣的下人飯菜,今日廚房也補上了,供應的量不要說蘭草和兩個小丫環三人吃,估計再添一個人都吃得飽。

府里的規矩,主子吃飯時候下人站在一邊屏聲斂氣地伺候,吃完後撤了桌子,下人再回屋吃自己的。

蘭草想著兩個小丫環剛來,要好好地替小女乃女乃立威,給她們把該有的規矩立起來,免得以後不服管教,學了蘭花的做派。

蘭草板著臉垂手站立,兩個小丫環也就依樣畫葫蘆,不敢亂動。

啞姑看看她們,再看看桌子上的飯菜,忽然擺擺手,叫蘭草過來。

蘭草俯身靠近,看見小女乃女乃一臉不耐煩,擺著手指了又指,嘴里發出輕輕的嘔啞聲。那意思是你們都坐過來,我們一起吃。

蘭草搖搖頭,很大聲地說︰「小女乃女乃,我們做下人的不能和主子一桌兒進餐,要是傳進老爺大太太等人的耳朵,我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呢。伺候主子是我們做奴婢的本分,你就當我們不存在,是空氣,你只管吃自己的,哪里不合胃口啊,缺什麼啊,你只管吩咐我們。就算你好心,不嫌棄我們這些人粗笨,我們自己可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亂了尊卑,沒了規矩,叫外面知道恥笑咱角院沒大沒小沒上沒下沒規矩。」

想不到這小丫頭這麼能說。

啞姑用手支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望著她看。

蘭草被這目光看得心里不自在起來,只能咳嗽一聲,「呵呵,小女乃女乃可憐我們做下人的,那我們就只能陪著小女乃女乃一起吃吧,只是你們記住了,角院的事兒關起門我們幾個知道,出去了千萬不敢亂嚼舌根子,要是惹來什麼麻煩,我蘭草第一個就不饒!」

兩個小丫環滿臉惶恐地點頭,怯生生挨著桌子坐了。她們這是平生第一次跟主子坐一起吃飯,真是又緊張又害怕。

本來這屋子里只有一個梳妝台,一張小矮幾,大家吃飯都是湊合著的,今天角院大翻身,自然不等她們出面去討,就有人屁顛顛抬著一張四四方方的大木桌進來,又送一張小點的餐桌,一時間屋子里都有了擁擠感。

四個小姑娘,圍坐在桌邊,四張稚女敕的小臉兒,互相望著,小丫環膽怯,蘭草早就習慣了和主子一桌吃飯,所以沒那麼緊張。啞姑看到蘭草把葷菜和新鮮蔬菜擺自己面前,她和兩個小丫環面前只各自擺一碗炖蘿卜和米飯,而且那米飯已經不是上好的香粟米,是她和蘭草昨晚吃到的那種糙米,三個丫環的碗筷也遠沒有她精致。她抬手把盤子往中間推推,再把一碗燴菜搬自己面前,然後才埋頭吃飯。

香栗米不愧是靈州府名產,米粒圓潤細長,入口清香,軟糯清甜,隨著咀嚼,一股淡淡的田園泥土和陽光的清香逸散在口齒間。

啞姑這些日子哪里吃過這麼可口的米飯,食欲大開,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很響亮地咀嚼,夸張地喝湯,噌噌噌嚼菜,那個香,那個舒坦,別提了,吃飯是一種享受!她總是很忙,有時候去醫院食堂吃那種千篇一律毫無新意的工作餐,有時候甚至用盒飯等快餐應付,哪有時間這麼消消停停地坐著慢條斯理細嚼慢咽地吃過一頓飯呢?所以那呼嚕呼嚕扒拉的快節奏一時還真改不過來。

好吃——好吃——在心里贊賞。只是遺憾自己需要裝啞巴,不能痛快地大聲喊出來。

雖然這古人的烹飪手法好像沒有現代精細,但食材都是綠色純天然,吃在嘴里還是很香的。

這可能才算是柳府少女乃女乃應該配備的膳食標準吧,不錯,果然是大戶人家,看來當這個少女乃女乃還是挺享受的。

她一邊沉浸在心事里,一邊呼嚕呼嚕扒拉得山響,一碗完了,順手將另一碗搬過來再續上。

忽然,她愣住了。

有點不會勁兒啊。

瞬間把拋錨的心思從遐思里揪回來,一看,三個小丫環壓根沒捉筷子呢,六只眼楮齊刷刷盯著她看。

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八目相對,三個人知趣地低下了頭,另外一個還沒明白咋回事,用筷子點著碗沿,嘔嘔,呀呀——意思是你們為啥不吃?難道要放涼了才吃著舒坦嗎?要知道食物太涼的話對腸胃等消化系統有影響,長期下去肯定得慢性腸胃炎。

還是蘭草出了聲,卻不是對啞姑說話,因為一個啞巴是听不到的,她是說給兩個新來的同伴,「咳,咳咳,這個嘛,咱家小女乃女乃嘛,本來不是這副吃相的,她一直都是笑不露齒,行不露足,吃飯細嚼慢咽,不出聲響,今兒為啥不遵守這些女子的德儀呢,是因為她餓壞了,從一大早就去大太太跟前伺候,盡一個兒媳婦在婆婆面前的孝心,所以小女乃女乃多吃點吃快點是應該的——」

兩個小丫環,一個點點頭,目光有些怯怯地投向啞姑。一個極快地輕笑了一聲,趕忙低下了頭。

听話听音,啞姑知道蘭草的用心了,自己吃相難看,嚇壞了兩個新來的丫環,蘭草這是在替自己打掩護呢。

真是郁悶,不就吃個飯嗎,怎麼那麼多窮講究呢,又不是坐在這里繡花,抿著嘴小半口小半口吃?還是含在嘴里一點點用舌尖去化開?還是遵循食不言寢不語的古訓,不出聲,不喜形于色,不貪食……哎呀,古時候的人難道沒事干成天就坐那里琢磨這些折磨人的規矩出來束縛女人?

啞姑把那碗炖蘿卜吃完,不吃了,端起那盤肉給三個丫環每人碗里撥一些,青菜也撥了,驚得兩個小丫環臉色都變了,主子不但準許她們同一桌吃飯,大家吃一樣的菜,還親自給她們撥菜,這可是闔府上下聞所未聞的事兒啊。尤其她們只是粗使的小丫環,地位低下,平時沒有主子召喚,她們就連邁進主子房門的機會都沒有。

她們默默地吃著。

一個丫環乘著往嘴里喂菜,抬起袖角偷偷揩了下被淚霧迷離的眼楮。

另一個卻比這位自在一些,她大大方方說謝謝小女乃女乃,謝謝蘭草姐姐。

等飯後餐具撤下去,兩個小丫環就跟著退下去了。

這一頓晚飯,按道理蘭草應該吃得十分快意舒暢才對,可以說這是她自從跟了啞姑以後享受到的最高級的一頓飯菜,兩個小丫環畢竟不敢放肆,剩下的肉菜還是蘭草吃得多一點。可是蘭草好像不開心,那張小臉兒一直緊緊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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