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玉經 28 可憐

作者 ︰ 白子袖

啞姑眉頭悄然皺起,她記起師父搶救那些癲癇病人的場面,可惜她當時的心思只在婦產科上,對這類病沒時間關注。

如果短時間抽搐不宜采用針扎合谷、人中等辦法刺激病人蘇醒,但如果抽搐超過八九分鐘,就得采取措施讓病人蘇醒,不然高強度抽搐會傷害到腦神經。

柳萬的身子蜷縮成一個小團,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小兔子,在往小縮,往小縮,恨不能把自己變成很小很小的一個物體藏到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憑感覺,發病時間不止十分鐘,得外力干預了。

啞姑抬手往左胸口去模,糟糕,那里並沒有口袋,也沒有插著一只鋼筆。

她撲到妝盒前,里面有銀釵,她不愛梳婦人頭,所以也就不戴銀釵。

把銀釵抓在手里,尖尖的那頭對著柳萬的人中穴慢慢刺入。

咯咯——牙齒在殘忍地咬著胳膊。

嘴角的白沫早就變成了一團粉紅。

啞姑用勁,往深處刺。她的手顫抖得厲害,這還是第一次搶救這種病人。

眼里過千遍,不及手里過一遍,從前看著師父救治一例又一例癲癇病人,她不緊張,現在真到了自己手里,冷汗早就濕透了脊背。

柳萬的齒縫終于松動了一點,她抓住了機會,馬上把一條帕子揉作一團,輕輕塞進去,隨著帕子往進,她一點點往出拉胳膊。

終于整條胳膊拉出來了,那條帕子在柳萬嘴里緊緊咬著,已經被血水浸透。

她極麻利地拆開胳膊上白布,露出了一條讓人目瞪口呆的胳膊。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真不會相信世上還有這樣傷痕累累的胳膊;如果不是早就見過無數的癲癇病人,她肯定早就被這條胳膊嚇軟了身子。

干瘦細長的一條小胳膊兒,從手腕開始到手肘,里里外外密密麻麻地分布著傷痕,青的紫的紅的黑的,一層壓著一層,一片接著一片,有些地方咬痕太深,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頭。

太殘酷了。

她忽然感覺心在狂跳,要從嘴里跳出來,那感覺,就像她第一次隨老師進產房,看到助產士從洞開的產婦身體里拽出一個青紫血紅的嬰兒,她當時惡心得就吐了。

醫者父母心,亞楠啊,這世上有多少人被病魔日夜折磨,活著比死了更痛苦,你要好好學,有一天用你的醫術去幫助那些需要你救治的人,這,也是我們每一個走入這一行當把一輩子精力耗在其中的行醫者的心願。

是師父,她在耳邊說,殷切教導,語重心長。

可是師父,我又為什麼落到了今天的下場?您能告訴我,這究竟是個怎樣的過程?是誰害的我?

蘭草帶著人沖進來,看來這些人早就對柳萬犯病司空見慣,所以幾個婦人一進來並不慌亂,上前把柳萬裹在一個薄毯子里,輕輕抬起來就走。

啞姑追出兩步,身上傷疼,這兩天只能慢慢走路,這一急牽動**上肌肉,腰部頓時火辣辣疼,她想告誡她們,對于發病中的癲癇病人,不能這麼驟然搬動,要叫平躺,防止口鼻堵塞引發窒息。

可她是啞巴,一個啞巴怎麼跟她們對話,她硬生生把話收回來,眼巴巴看著她們走遠,白子琪也跟上走了。

「經常發作嗎?」。

「小女乃女乃你忘了嗎?你嫁進來這兩個月時間就前後犯了不下二十次吧,過幾天就犯,沒法防止,大家見慣了也就不害怕了,每次犯了就把手捆起來,嘴里不管塞個啥東西叫他去咬就是,小女乃女乃你不知道,他這些年咬斷的木棍子不在少數呢。」

「找大夫看過嗎?」。

問出口她就有點懊喪,這還用問嗎,就是看了又有何用,這種病不要說古代,就是在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很多人還是深受這種病的困擾,師父的中醫治療法不久前才嘗試成功,可惜她老人家年歲已大,一輩子撲在醫學上,卻無法有效延續自己的生命,終于在七十三歲的關頭倒下了。

蘭草趕忙點頭,「不知道都看過多少名醫了,老爺大太太為了公子簡直恨不能將全國的大夫都請來瞧病,甚至還磕頭燒香求菩薩拜佛,吃過和尚的藥道士的符,連那些江湖騙子都請來看過,公子吃下的藥啊,那藥渣咱這一屋子不一定堆得下!」

啞姑一點都不驚訝,蘭草不用夸大,完全有這個可能,這樣的家庭,只有一根獨苗,為了救好孩子,估計就算去拿自己的命換,柳丁茂兩口子也會願意。

只是,那是以前,現在呢,現在還會這樣嗎?

九姨太太帶給柳老爺一個健康的兒子,柳大太太正忙著為她自己治病,盼望也能生一個兒子出來。

兩個曾經最疼愛傻瓜兒子的人,如今都有了自己的退路可走,那麼柳萬這個傻瓜對于他們來說還有那麼重要嗎?

這忽然的頓悟讓她無比懊喪,抬手去拍自己腦門,硬生生剎住,額頭上的撞傷還沒好呢,不敢亂拍。

這麼說來,我在救了別人的同時,卻也害了柳萬。

九姨太太有了兒子,柳萬對于柳老爺來說已經不再是唯一,何況還是個病得不可救藥的傻瓜;柳大太太,只要她能順利懷上並生下自己的親生兒子,那麼,這個傻孩子就不再是她拉攏討好老爺鞏固正房地位的唯一棋子。

柳萬曾經是棋子,很快,就會成為一枚棄子。

而這個改變他命運的人,很大程度上不得不說,正是她,啞姑。

怎麼會這樣?

我會害了這個可憐的孩子。

啞姑不言不語,蘭草更不敢隨便插話,睡覺的時候,蘭草把自己鋪蓋拉下去鋪在地下,一般丫環上夜都是這樣的,睡在主子炕頭邊,主子有什麼需要,隨時起來伺候。

啞姑回想著她剛才一口一個小女乃女乃,不再稱她啞姑了,就知道自己之前那番話嚇著她了,所以就不敢和自己太過親近,刻意要來拉開距離了。啞姑有心跟她解釋,轉念又覺得還是算了,就這樣吧,誤解就誤解吧,有時候有些事,不解釋倒好,越解釋可能越麻煩。

但是不能看著她小小年紀就睡冷磚地上,會落下病的,上點歲數婦科病啊風濕病啊什麼的都會纏上身。

她冷冷吩咐︰「不要睡地下,我不喜歡。」

我不喜歡,短短四個字,簡潔,卻有威力。

蘭草愣了一會,也感到這口氣里的命令和疏遠,只能乖乖抱著被褥爬上炕來。

只是隔了一天,兩人之間的關系好像大不如以前,昨夜她們還歡快地暢談著,簡直無話不說,今晚呢,一切都變了,兩人沉默著,空氣涼薄涼薄。

蘭草帶著惴惴不安的心事入睡了。

啞姑睜眼醒著,回想著今天這一天的所有事情,十二個小時當中,她干了這個叫啞姑的小姑娘可能一輩子都干不了的事兒。

蘭草,其實你不用擔心,也不用害怕,有一天,你終于會明白我這一番苦心的。

半夜翻身的時候,蘭草依稀听到小女乃女乃嘴里在念叨什麼。

「我,不能害了他!」

「可憐的孩子,不能!」

「他是可以治好的是不是,師父你告訴我,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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