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玉經 35 發現

作者 ︰ 白子袖

白子琪一邁出門檻就呆住了。

他剛進院看到的那些梅花,已經被柳萬打翻了好幾籮筐,這孩子好像發現撞翻並揚撒這些柔柔翠翠的花瓣兒是一件樂趣無限的事,甩開手不斷地揚著撒著,那只包裹的左手也不閑著,隔著粗麻布一個一個去掀翻簸籮簸箕。

大小竹器滿地滾,半枯的花瓣被他踩踏得滿地都是,厚厚鋪了一層。

深兒淺兒一個在前頭攔,一個在後面哄勸,急得兩個人都嗚嗚地哭,小女乃女乃好不容易曬起來的花瓣兒,听說做藥材用呢,就這麼糟踐了可怎麼行?她們會挨罵的。

「萬哥兒——」白子琪厲聲勸阻。

柳萬是他帶來的,他似乎應該負責。

可是柳萬瞪他一眼,忽然嘴角一扯,樣子惡狠狠的,不但不理睬,反倒更放肆了。

眼看滿院子都是飛紅,更多*的器具被撞翻,花瓣亂紛紛飛揚。

白子琪跨出一步,要上前去拽柳萬。

忽然身後一個小手輕輕在扯他衣角,回頭看,柳萬的童養媳正靜靜看著他,不經意和這樣的目光撞個滿懷,白子琪覺得本來被柳萬的胡鬧弄得煩躁的心一剎那就靜下來了,好像滿肚子陡然冒上來的火氣好端端都消失了,但見她目光清澈,面色平和,好像柳萬干的事兒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好像她辛辛苦苦弄這些花瓣兒就是為了這一刻讓這個小瘋子鬧著玩。

她點點頭,目光一放一收,就在這收放之間,白子琪似乎無師自通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乖乖隨了她回屋。

蘭花蘭草察言觀色,看到小女乃女乃一點惱意都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她們就知道自然用不上自己火燒火燎地去勸阻、呵斥柳公子,也不用急著訓斥小丫環不當心了。

很快院里的深兒淺兒接到蘭花的傳話︰小女乃女乃的意思,不要打擾少爺,讓他盡情玩,你們該干啥干啥去。

深兒淺兒听了如釋重負,既然上面不責怪,甚至還放任,那就好,就叫柳公子玩吧,只是到時候蘭花姐姐別拿我們是問就好。

兩個小丫頭和以前一樣,安安靜靜地翻攪那些花瓣兒,每一籮筐都翻曬。

屋里靜悄悄的。

和外面那一番喧鬧相比,好像這里是另一個世界。

白子琪在喝茶。

啞姑在隔窗看柳萬。

一個傻子有什麼好看的?

犯病的時候很嚇人,就算現在沒犯病,那樣子也沒有什麼好觀賞的,還不如多溜幾眼近在身邊的大帥哥來得實惠呢。

蘭花就在很不客氣地享用著白表哥的絕世風姿,她膽大,目光毒辣辣的,偷偷瞄幾眼,裝作忙別的,過一會兒又偷偷窺探。

蘭草害羞,不敢直視,獨自坐在一個角落,拿著繡了一半的刺繡接著做下去。就算表面上極力裝得很平靜,好像對白子琪這樣的帥哥一點都不在意,能視若無睹。其實,一顆小小的心兒在怎樣糾結、緊張、愛慕又害怕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在微微顫抖,手心里滿是汗,捏不住針線,此刻繡花只能是裝樣子罷了。

只有啞姑一個人是徹底安靜置身事外的。她目不轉楮地望著那個在院子里胡鬧的身影,今天天晴,他沒有外罩斗篷,只穿一身精短棉襖棉褲,越發顯得那小小的身子瘦弱得叫人忍不住心生可憐。

這樣的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治好的,能徹底治愈的只有一部分幸運者,相當一部分患者會在日漸加重的痛苦和日復一日的熬煎中把自己熬得油盡燈枯,生命畫上句號。

「大量臨床治療顯示,苯妥英鈉,苯巴*比妥、卡馬西平和丙戊酸等藥品,具有肯定的抗癲癇效果,但是,也只是對一部分病人有效。」師父的話在腦海里清晰地顯現。「而真正要全面有效根治這種頑疾,目前人類的醫療水平還無法到達,所以我這幾十年行醫下來發現目前最有效的治療辦法是西藥和中醫調理結合。」

那時候,她常常望著師父枯瘦的身軀,想,一個人為什麼要把自己的一生都撲在一件事情上呢,直到把一生心血耗干。

那時候,她眼里的那些病人是陌生的,遙遠的,就算偶爾踫上師父診療現場,她看著他們的痛苦也會難過,替他們難受,但是,說良心話,她沒有從內心深處真正的憐憫過他們,因為他們離自己是遙遠的,師父和他們只是行醫者和病患的關系,她卻是旁觀者。所以,她看的時候會同情,但是離開後還是會忘掉。

那麼眼前這個孩子呢?看著他那單瘦病弱的樣子,她的心在隱隱地牽掛,在忍不住難受,這難過和牽掛絲絲縷縷的,竟然理不清,甩不開,一顆心不听使喚,就是要往那個孤小的身影上投注,她覺得他可憐,盼望他好起來。

在這里,當然不會有那些治療癲癇的西藥,所以該怎麼診治,她沒有把握,悔意像一抹風,隱隱掠過心頭,當初跟著師父深化婦產科臨床學的時候要是稍微能對這種病多留心一點,現在是不是就會輕松一些?

可惜,人生沒有回頭路。

只能向前,義無反顧。

他掀翻一個籮筐,灑落一些花瓣,然後望著那滿地暗紅發一會兒呆,然後走向下一個籮筐,重復之前的動作。

她發現在一個籮筐和下一個籮筐之間,他的速度在減緩,越到後來,他越慢,有時候好像在對著那滿地落紅思考什麼問題,呆呆站著想。

終于,他蹲下了,伸出手去捧那些花瓣兒,兩個小手使勁地往一起歸攏,然後滿滿捧起兩手,回身放進籮筐里,然後再捧下一捧。

那動作穩定,神色不再煩躁,漸漸安靜下來,最後跪坐在地上,一面緩緩往籮筐里裝花瓣,一面仰起頭來,不看任何人,只看著高處的天,蠟黃的小臉上漾出真真實實的笑容,他在笑,說明他的心里很快樂。

啞姑捕捉到了那些笑,她趕忙回到書桌前鋪紙落筆,一口氣寫了一整張字,「飲食不要辛辣刺激,平時不宜過飽不宜饑渴,飲食不宜過多,活動不宜激烈,飲食清談為主,但是適量補充肉類,多飲牛乳。」

暫時只能記起這麼多了。

也是平時听師父嘮叨多了,無意中落進耳內的。

白子琪剛一看到這位表弟媳婦寫字,馬上站了起來,無聲無息在一邊旁觀。

她卻不理這位殷切的學生,又寫一張,「這種病,可延請大夫瞧過?可有名稱?」

其實這話她已經問過蘭草了,不過現在對話的是白子琪,有必要在重復一遍。

白子琪接過去寫,「遠近名醫幾乎看遍,無藥可治,大夫說這羊角風自古無治。」

羊角風?

果然和那一世的民間叫法差不多,那一世還叫羊羔瘋,醫學上的學名是癲癇。

不管叫什麼,都是一種很麻煩很難治的疑難雜癥。

「多大時候開始發病?」

啞姑緩緩寫道。

白子琪盯著那字體,今天她一直寫的是他能看懂的字體,雖然內容是看懂了,但是他心里卻有點失落,他希望看到的是那種看似簡單卻很新奇的字體。

她卻不再寫,為什麼,怕我偷學了去?

「估計五歲時候,我記不太清楚,當時他已經滿地奔跑了,那個夏天酷熱,他得了一場風寒,高熱不退,等退下去後就神情萎靡日漸瘦削,到了冬天,面部五官開始走形,變得不愛說話,喜歡一個人發呆,再後來就開始抽搐。」

五歲時候?從夏天到冬天,從神態萎靡到發病抽搐?

病情描述和癲癇發病過程很相似,只是,誘發這孩子得癲癇的潛在原因何在?

一個小小孩子,有什麼重大的心理負擔?受了外界驚嚇刺激?或者只是單純的高熱驚厥所致?

她苦惱地搖頭,早知今日急用時候如此作難,不如當初跟著師父稍微上點心啊,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院中的孩子,居然把所有花瓣都聚攏到一個大簸籮里,厚厚裝了一層,然後他撅著**爬了進去,慢慢睡倒在花瓣叢林里,兩個小手不斷撩起花瓣,往自己面上身上潑灑,很快那一層層紅色將他埋在其中。

深兒淺兒目瞪口呆在一邊看著,遺憾小女乃女乃發過命令,叫小少爺盡興地鬧,誰都不許干涉,她倆自然不敢違抗。

終于,厚厚的花瓣雨將那個單薄的身軀完全遮蓋住了,他安安靜靜躺著,好像在其中很享受。

蘭花蘭草在窗口眼楮早瞪圓了。

蘭草欲言又止,她想提醒小女乃女乃,叫白表哥早點把萬哥兒帶回給大太太去吧,萬一忽然發起病來,角院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偏偏小女乃女乃神色如常,像欣賞一幅畫一樣慢騰騰欣賞著那個孩子的胡鬧。

她不急,天塌下來都不急。

別人就是心急上火也沒用啊。

蘭花一遍遍沖茶,白表哥那盞茶早就沖泡得寡白,沒了茶味,可他卻像喝著初泡的新茶,一口一口,喝得無比香甜。

那姿態,那神情,那目光,好像角院的茶是全柳府最好喝的茶,就是叫他在這里喝上十天半個月他也願意。

淺兒悄悄掀門簾來報事兒,說萬哥兒睡著在籮筐里了。

所有人都一驚,白子琪和蘭花蘭草面露憂慮,只有啞姑卻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輕輕點頭,寫下最後一句話︰「不要驚醒,抱他回去睡吧。甚好。」

甚好,那是什麼意思?

是睡著了好?還是抱著送回去好?

雙臂小心翼翼抱著柳萬送他回去的路上,白子琪腦子里翻來覆去思索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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