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玉經 50 看戲

作者 ︰ 白子袖

這是啞姑第一次有意識地打量這位柳老爺。

曾經在九姨太的房里見過,那時匆忙,前後只是草草打過照面。

現在啞姑和眾多姐妹一樣,端端正正坐著,目不斜視,這種古代大家庭的聚會她沒有參加過,不過相似的場景,在電視劇里看過,其實想來和醫院科室里聚餐是一回事兒,領導坐上首,小領導分列兩邊,剩下小角色只默默在旁邊作陪就是了,低頭吃喝,不用多嘴多舌,一切肯定妥當。

所以啞姑看上去和別人一樣,坐有坐姿,規規矩矩。

柳丁茂其實長得挺不錯,穿一件皂色錦袍,顯得寬松,家常,面帶微笑,顯得十分親和,雖然已近不惑之年,卻還是顯得眉目周正,精神矍鑠,一派儒雅。

他一落座,目光輕輕掃視了一圈兒,在啞姑這里略略停頓了一下,隨即好像記起來這是家里新增的&lt一員,也不訝然,端起面前酒盞,站起來朗聲說道︰「各位,今日借著家宴,我敬大家一杯,大家上上下下盡心盡力忙了一年,過去的一年我們柳府也算是平順安泰,另外各位已經知道,祖宗保佑,天佑柳家,我柳丁茂在年過四十的時候竟然有幸添了一位小公子,實在是可喜可賀,也是大家齊心協力助我治家的結果,所以我敬大家!」

聲音清朗,有力,動作也顯得極為灑月兌,渾身充滿了古代成熟男子的別樣味道。

啞姑和大家一齊站起來,喝酒,然後再坐回去,這個柳丁茂柳老爺,看上去實在不像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父親,怎麼會忍心把柳顏嫁給一個五十歲的老頭子?那可是他親生女兒啊。

而且,這柳老爺,看上去蠻睿智的,不像那種愛財貪色昏憒的老地主形象啊。

啞姑心里有一點糾結。

大太太也敬了大家一杯,她的敬酒詞幾乎和柳丁茂如出一轍。

按常識,敬酒是按次序來的吧,就像這座位次序一樣。

這時候啞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九姨太並沒有坐在八姨太旁邊,而是直接坐老爺身邊,和大太太一左一右,把老爺圍在中間。

有意思。

接下來該是柳丁茂眾多女人中的老二敬酒,可是二老婆早死了,那麼就該是老三了。

但是,啞姑看到李萬嬌扭著身子站起來了,小嗓門兒捏得細細的,笑吟吟的,「本來呢,我剛出月子,這身子不適合飲酒,可今兒特別,老爺新添了兒子高興,妾身也就湊個趣兒,敬老爺,敬各位姐姐妹妹姑娘。」

柳丁茂笑呵呵看著這女人,目光里滿是疼愛,「萬嬌,不能喝就不要勉強,回頭落下病可如何是好。」

邊說,邊親手從一個砂鍋里舀幾勺湯羹,那聲音完全是一個疼愛女兒的父親在哄自己的小棉襖,「快喝點老參母雞湯,壓壓酒勁,暖暖身子。以後可不許這麼任性。」

所有女人的臉色幾乎都涼了一下。

啞姑只把目光偷偷落定在一個人臉上。

那個人也是女人,是女人都一樣,她的臉色也涼了一下,不過她很善于控制,只是一瞬間的事,她已經調整過來了,忽然,那張修飾得體保養良好的面上綻開一絲兒軟軟的笑,白女敕的五指輕輕捻起酒盅兒,款款站起來,笑容得體,親切,聲音不高不低,十分好听,「我們這些姐姐妹妹當中,如今論起來,九妹妹可是功勞最大,為柳家生下一個健康聰明的小公子,妹妹辛苦了,希望各位妹妹也能像九妹妹一樣,早日為老爺添上幾位小公子。」

此言一出,幾位姨太太的臉,比之前更涼了,甚至有厚厚的寒冰在眼眸里閃爍。

九姨太好看的弧形眼里含著得勝的淺笑,再次站起來,「各位姐姐肯定能像妹妹一樣都為老爺生下公子,大太太您吶是柳府的長房長媳,更應該多為老爺生幾位健康的公子出來。」

于是, 一聲,柳陳氏和柳李氏,柳丁茂最大的原配和最小的妾室,這兩個年齡差距幾乎是兩輩人的女人,端著酒盅,笑吟吟踫在一起。

大太太一向對妾室們寬厚,大家對她向來恭敬有加。

但是,九姨太話里的刀子,其實只要有心的人,都能留意到,八姨太輕輕踫了一下四姨太胳膊肘,四姨太忽然斟滿一盅,「妹妹,請——」

兩個人對喝,目光輕輕一擦,有什麼東西在瞬間完成了對踫,交換。

啞姑沉吟著。

細細回味,這兩個女人的話都有來頭,你說我生了兒子,如今獨佔鰲頭,你在故意提醒大家我已經是大家的公敵,在眾姐妹中成了大家共同嫉妒的對象;我暗諷你雖為正室原配卻至今沒有生出嫡子,以後你這位子可就岌岌可危了,說不定哪一天我會把你拉下來我一**坐上去。

孩子們哪里知道大人之間的明槍暗箭,除了柳顏一直低頭坐著神色有點黯然,別人都是笑語嫣然,推杯換盞,低笑淺飲。

換了衣衫歸來的柳映,情緒已經穩下去大半,這一去一來的過程,她已經想清楚其中的利害了,當時恨不能親自撲上去撕了那小啞巴的嘴,打得她爬地求饒,可是周圍幾十雙目光齊刷刷盯著自己看呢,這都是姨娘們和各房庶出的姐妹們,大家平時就烏雞眼似的互相瞪著,一個個恨不能拿住彼此的短處來取笑,以她一個堂堂小姐身份,公然和這小啞巴撕逼,最後就算贏了,又有什麼好看,大家還不是一樣會笑話,所以從長計議,這口氣還是先忍下來再說。再說她又不是沒腦子的人,和一個低賤的小啞巴逗什麼氣,真是髒污了自己的嘴巴和手腳。

所以柳映施施然歸了坐,她一邊是刻意巴結她的柳沉,另一邊是穩重好相與的柳眉,所以很快就忘了剛才的不快,和這個踫杯,完了又和那個踫杯,玩得不亦樂乎。

一回頭,看到小妹子柳雪居然在小啞巴旁邊緊挨著坐了,小啞巴忙著為柳萬夾一筷子菜,又為柳雪夾一筷子,為柳萬喂一口,又為柳雪喂一口,柳雪竟然像個小跟屁蟲一樣笑吟吟黏著人家,還一個勁兒跟人家撒嬌呢。

柳映簡直要氣炸了肺,小蹄子,小賤人,自己沒有姐姐妹妹嗎,跑一個小啞巴跟前賣萌去了,真是夠賤!

「雪兒,」柳映悄悄喚,柳雪抬眼,有些不解,柳映壓低聲音,「不怕病氣過給你啊,又是啞巴,又是……」

當著父母的面,她不敢直接說那個傻字。

但是意思大家都明白。

「回頭你也會變得又傻又啞,看你怎麼辦?」

柳雪骨碌碌轉動著好看的大眼楮,那眼神清澈無邪,她想了想,搖搖頭,「你不要欺負嫂子她听不到,其實她很聰明呢,比我們都聰明,她能感覺到,你說什麼她肯定能感覺到,你這麼說她會傷心的。」

柳映差點吐出一口老血,小蹄子,見女乃便是娘啊,人家這才喂了幾口飯吃,就喊上嫂子啦,嫂子,呸,她也配!

小孩子的口角大人沒注意,啞姑也沒有在意,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些大人身上。

九姨太年輕,美麗,妖嬈,但是她的智力卻和她的美貌成反比例,她如今很得意,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卻借著冬風一味傲嬌,這樣的女人,其實說白了,有些愚蠢,更可悲的是,她好像意識不到自己的愚蠢。

那個大太太,柳陳氏,她始終帶著淡淡得體的笑容,像一尊菩薩一樣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叫人覺得既親切,又高不可攀。

一張熟悉的面孔老是在眼前晃動,那是蔡少芬的臉,甄嬛傳里演皇後宜修,那張扁平而無辜的臉,怎麼就是在眼前揮之不去呢?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我在懷疑她?

甄嬛傳她前後看了兩遍,值夜班的時候,沒有病人又怕忽然來了病人,不敢睡,為了打發漫漫長夜,她就對著電腦看甄嬛傳。

為什麼蔡少芬那張臉固執地盤庚在眼前,甩不開,趕不走,像電影慢鏡頭一樣,拉近,拉近……推遠,再推遠……

現在可以肯定的是,柳府里盤踞著這麼一位月復黑人物,只是這個人物究竟是誰,還不敢肯定,也不敢貿然就敲定是這位菩薩大夫人。

當初看到安陵容設計陷害甄嬛的時候,她沒少為甄嬛著急,明明余則成就潛伏在你身邊啊,你怎麼就是遲遲發現不了呢?

現在,這類事情真的在現實生活里發生了,就在她現在所處的這個柳府大院,她才忽然發現一切並不像影視劇演繹的那麼簡單,生活,遠比想象精彩,也復雜。

現在她明明感覺到柳府里潛伏了一位大佬級的宜修或者說安陵容,但是究竟是誰,真的不好發現啊,這柳丁茂竟然一口氣娶九個女人,這一大堆女人鶯鶯燕燕環肥燕瘦,都是花容月貌,都是溫文嫻雅,誰都不會把狐狸尾巴露出來給你瞧啊,所以要輕松揪住狐狸尾巴可能嗎?好像有難度。

其實,再完美的掩飾,也是有露出破綻的時候,尤其如果有人留了心刻意去捕捉尋找的話。

啞姑偷偷望著大太太那一絲不苟始終不變的淺笑,她不累嗎?九姨太的話像刀子直接扎過去了,她竟然還能端著笑容不倒架子,甚至連一瞬間的不快都沒有流露,這樣的人,是真菩薩,還是偽裝的功夫真的已達到爐火純青?

嗯,有意思,其實越想越有意思。

好戲就在眼皮底下上演,這可比電視劇有意思多了,活色生香啊。

酒過三巡,大家也都不用那麼拘束了,放開了吃、喝,熱菜流水一樣上,葷素都有,色香味俱全,都是純正綠色食品,啞姑邊照顧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邊往自己嘴里喂一筷子。

「哎呀——」九姨太忽然站起來,揉著胸口,半個嬌軀撲在柳老爺肩頭,「妾身不勝酒力,產後體虛,需要提前離席,請老爺準了妾身提前告退吧。」

柳丁茂笑呵呵扶著小妾就走,沖眾人揮揮手,「你們慢用,我先走一步——」兩個人真的離席走了。

啞姑發現所有女人的臉再一次涼了一下。

但是沒有人出聲說半句抱怨的話,大家都含著得體的笑,恭恭敬敬起身萬福,目送老爺離去。

古代的女人真是累啊——一個聲音在啞姑心里感嘆,丈夫左右逢源,左摟一個右抱一個,嬌妻美妾,想睡哪個就睡哪個,可這些女人呢,就算陳氏貴為正室,面對丈夫的行為,她明顯也沒有一點點辦法,臉上端著笑,好像那是別人的丈夫,好像她很樂意雙手捧上奉送給別的女人去享用。

天吶,古代的女人怎麼能這麼賢惠大度呢,這是不是那所謂的封建思想毒害的呢,對了,好像是三從四德,還有什麼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好像還有什麼從一而終,賢良淑德,溫良恭儉讓。對對,就是這些內容吧。

想不到這些思想喂養出的女人,真的這麼好統治,一大群人圍著一個丈夫打轉,還要忍氣吞聲,還要賢惠大度,話說這賢惠和大度是不是假裝出來的?如果是真的,她們怎麼做到的?換了我能做到嗎?

如果,這輩子我真的回不去了,是不是要跟著這個傻瓜柳萬過一輩子,還不是我一個人陪著他過日子,而是隔三差五給他娶一個姨太太進來,看著他和別的女人去睡,去生孩子……嗚嗚,不用假設了,我肯定不會忍受,直接崩潰。

「娘親,今晚雪兒不想跟女乃娘睡,想跟嫂子睡。」

一個脆脆的聲音忽然響起,驚擾了陳氏的沉思,也驚得啞姑中斷了胡思亂想,柳雪已經抱著她右邊胳膊,一個勁兒搖晃,「嫂子行嗎,我要跟你睡,我喜歡嫂子。」

估計大家都還沒明白咋回事,左邊的柳萬努力咽下一口菜,高聲爭了起來︰「不行,我要跟媳婦兒睡,我跟我媳婦睡,睡大炕,蓋花被,生女圭女圭——媳婦兒你說是不是?」

他有時候言語不太清楚,那「是不是」問出來,听上去變成了「傻不傻」?

「是不是?是不是呢?」他的口氣居然有一點撒嬌。

傻子也會撒嬌??

「傻不傻?傻不傻呢?」

是夠傻的。

有人陡然瞪圓了眼珠子,有人掩口竊笑,有人差點把茶水笑噴在別人新衣上。

傻子也知道跟媳婦睡一炕,也知道蓋花被,還知道生女圭女圭??

太可愛了,簡直傻得無可救藥了。

嘩啦啦,滿桌子人終于爆發出歡暢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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