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顏的身子一放進去,蘭草就扶著啞姑上車,四姨太張氏緊跟在身後也上了車,這次出行準備的馬車還算可以,但是算上柳萬已經坐了四個人,顯得有些擁擠,蘭草替她們放下簾子,自己去後面跟僕婦和深兒淺兒擠一車。
那些婆子最怕的是這死人真的放到自己車廂里來,想不到啞姑說到做到,真的帶自己車內去了,幾個婆子悄然使眼色,心里暗自高興。只是驟然又多了一個蘭草,這車廂里更擠了,大家心里還是有些不痛快。
老鐘叔帶頭坐在第一輛馬車轅上,喊一聲出發了,掄起鞭子打馬出發,一時間車轍吱嘎,大家重新沿著來路向前走。
第一輛車內,柳萬正在沉睡。
啞姑扶住車邊來減輕顛簸震蕩,瞅一眼抱上車就一直直挺挺閉眼躺著的柳顏,伸手拉一把她的手,「現在安全了,你可以睜眼了。」
W@張氏一上車就守在女兒頭邊,但是她竟然一直不敢伸手去模女兒的額頭和手腳,因為她怕,怕自己模到的是和昨夜一樣的冰涼和堅硬,她怕自己的渴望會落空,只是她一個人的痴心妄想。
一听啞姑的話,張氏猛然摒住呼吸,雙目一眨也不敢眨地瞅著女兒的眼楮,好像在小心翼翼守候一個奇跡。
奇跡真的發生了,張氏看到柳顏真的慢慢地睜開了眼楮。
張氏忽然伸出兩個手去,要模女兒的臉,要親女兒的鼻子,要試試女兒的呼吸,要模模女兒的心窩,要親自確定女兒是真的活過來了還是自己在做夢?
張氏高興傻了,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狂喜,嗓子顫顫的,帶著哭音,雙目瞅著女兒,「顏兒,顏兒,你真的醒啦?你、你你沒有死啊?你活過來了?你覺得還好嗎?身上哪里痛不痛呢?要不要請醫生來瞧瞧?你是不是餓了?渴不渴呢?要不要我親自幫你做飯吃?你是不是很冷呢?」
啞姑靜靜听著,眼里閃過一絲會意的笑。
竟然也不想想這半路上哪里去請大夫,又去哪里下廚為女兒做飯呢?
由此可見,一個母親的愛心要是一旦發作起來,那是沒有邏輯不考慮實際客觀外在因素的。
說著動手就月兌自己的衣衫,其實她棉衣外面的罩衫早在家廟里就月兌下蓋在女兒身上了,現在只能月兌棉襖了,這是她身上唯一還算厚實點的御寒衣衫,她月兌下來蓋在了柳顏身上,自己卻立馬就瑟瑟地顫抖起來。
啞姑在車後一個角落慢騰騰撥弄著暖盆,小路顛簸,真怕炭火跌落出來把誰燒傷,所以她不斷地用火箸子往里扒拉。
四姨太把棉襖蓋到女兒身上,終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半個身子也撲了上去,抱住了柳顏放聲大哭。
後面車廂的人也听到了風雪送過來的哭聲。
「誰在哭?是不是萬哥兒又發病了在那里鬧呢?」淺兒探頭望一眼外面,禁不住擔憂。
深兒偷偷搗她一拳頭,「要你操心,瞎操心!」
一個僕婦嫌深兒淺兒擠了她,一臉不高興,「下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肯定是柳公子發病了,你家小女乃女乃一個人照顧不來,才在那里哭鼻子呢。」
淺兒一臉擔憂,真的想下去看看。
深兒拉一把胳膊,「下去還能上得來?別上當!」
兩人偷偷看蘭草,蘭草安靜地坐在那里,一臉篤定,好像充耳不聞這嗚咽聲。
淺兒側耳細听,很快笑了,「是四姨太在哭呢,不是我家小女乃女乃,四姨太在哭女兒呢。」
一個僕婦冷笑,「死了就死了唄,尸骨早都寒了,竟然還有人抱著不放,還要帶在身邊一路同行,真是不知道害怕啊——看來終究是殘缺人,和我們不一樣。」
她正說得滔滔不絕,身邊一個僕婦在她腰里悄悄捅一拳。
「哎哎哎——哎啊——」僕婦自知失言,偷窺一樣蘭草,趕忙打岔為自己開解。
奇怪的是蘭草好像耳朵聾了,眼楮瞎了,什麼事情都不能讓她掛懷,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有點像小女乃女乃的做派啊,越來越能沉得住氣了——淺兒在心里感慨——什麼時候我也能學得這麼安穩沉靜就好了。
哼,裝什麼樣子呢,誰不知道你和我一樣,只是伺候的丫環,在這里擺什麼譜兒呢,也不覺得累——深兒在狠狠地月復謗。
張氏嗚嗚咽咽抽抽搭搭哭了半天,把自己哭累了,心里這幾天積攢的委屈也發泄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地抬起酸澀的脖子。
張氏愣住了。
目光怔怔地瞅著女兒。
自己大放悲聲哭了這半天,被哭的那個人,她的親生女兒,人家竟然瞪著圓溜溜的眼楮在盯著自己看,眼神疑惑,神色疏遠,好像她不認識眼前這個抱著自己大哭的女人,也不耐煩听她沒完沒了的哭訴,而是有些疲憊地撐大眼楮,忽然澀聲問︰「你是誰啊?」
你是誰啊?
問的聲音很低,有些沙啞,但是車內的人除了柳萬,都听到了。
張氏抬起滿臉的淚光,傻眼了。
啞姑也抬起了頭。
「孩子你剛才說什麼了?你說我是誰?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不認識娘親了,我是你娘啊,親生的娘,不是大太太那種母親,我是真正的母親,你是的生母。現在你可以大大方方喊我母親喊我娘了,不用跟別人一樣喊什麼四姨娘了——孩子你快喊啊,喊我一聲娘——」
啞姑一直望著這母女倆,死而復生,失而復得,人生的悲痛和快樂算是在短時間被重復了一遍。
柳顏無聲地搖搖頭,那個聲音有些固執,「我,真的不認識你。」
哦?
真的不認識?
那是什麼意思?
第一次說你是誰,現在又說不認識,柳顏究竟是什麼意思?
張氏抓住了女兒的手,「孩子,好孩子,你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還是心智受了損傷?你怎麼能不認識你娘呢?我守在你棺材邊日夜相陪啊,硬是把你給守得醒過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死,你這麼好的姑娘怎麼能說死就死呢?」
啞姑有些惱怒地搖搖頭,這個張寒梅,怎麼變得這麼嗦呢?
她不停地說著,哭著,沒有盡頭的碎碎念把人的心都擾亂了,本來啞姑剛剛在腦際想起了一個什麼重大的事情,但只是一瞬間的事,她來不及抓住,那念頭就靈光一閃溜走了,再也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了?
張氏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調頭來看啞姑,眼里滿是求助,說什麼女兒肯定是心智壞了,好好的人變傻了,現在都不認識自己這做娘親的了,你有什麼好藥快給她吃點——
啞姑只能勸解,叫她先不要只顧著嚷嚷,先讓四小姐好好睡一會兒吧,剛剛醒過來,肯定疲倦得很。
張氏本來還要嘮叨,但是柳顏已經合上了雙眼,密密的睫毛覆蓋了眼瞼,很快就睡著了,還發出了鼾聲。
張氏自己一刻都舍不得歇息,守在女兒枕邊趴著,說要等女兒睡醒醒過來。
啞姑再次暗暗皺眉,這個四姨太從前的時候給人很沉穩的印象,遇事也很有主見,怎麼事情到了她自己身上,她就完全亂套了,這麼吵吵嚷嚷的,接下來的保密工作還怎麼做呢?
看來不得不盡快想一個更有效的辦法出來應付眼前的困境了。
(感謝大家支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