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大哥哥醒了——快來看看——他的眼皮在動呢!」
清清翠翠的童音在耳畔回旋,同時伴有急促趕來的腳步聲。
「醒了好——醒了就好啊——」
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緊跟著響起。
同時眼前視線一暗,等他調整好目光,再次慢悠悠睜開眼,目光里映出一老一少兩張寫滿急切和關心的臉。
鼻息間聞到了奇怪的味道,這是什麼味道呢?好像有柴火味,還有牛糞味,還有草藥味,還有尿騷味,還有……反正這味道對于他來說是陌生的,從前的日子很少聞到。
眼皮很沉,試著努力了好多次終于完全撐大了。
「孩子你真的醒啦?」隨著語聲,一個堅硬帶刺的冰涼老手搭在了額頭上。
又冷又刺,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呵呵呵,醒了就好,醒了就說明這條命是撿回來了——只要留著一條命,別的什麼都是身外之事,什麼都不要緊,只要我們還有一條命在。」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張老邁的臉,足足有七十多歲吧,腰身佝僂得嚴重,頭發胡須全部白透了,不過精神倒顯得十分矍鑠,笑起來很慈祥,笑聲也分外爽朗。
這是誰?為什麼要說這一番奇怪的話?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哪里人氏?為什麼要從那百多米高的無名谷頂墜下來呢?」
老人好像沒看出他眼里的疑惑和遲鈍,笑呵呵望著他問。
「我……」
嘴唇蠕動,舌尖顫抖,他忽然感覺到很疼。
靜靜無聲地躺著沒感覺到疼痛的存在,當他要積蓄起一點力量說話,這疼痛就瞬間蘇醒了,頓時像有十萬條蟲子在身體里爬動、啃咬,疼痛鑽心,他深吸一口氣,傻傻不能言語。
「不能說就先別急著告訴我,再歇歇吧,我們來日方長,以後好起來慢慢告訴我。」
老人倒是體貼,替他輕輕掖了掖被角,依舊笑呵呵的。
面對這樣的老人,這樣的慈祥笑容,這樣的鼓勵體貼,你能叫他失望?
他掙扎著鼓足一口氣,喃喃地從唇齒間吐出三個字︰「白——子——琪——」
「哦,你叫白子琪?」
老人望著他重復。
「爺爺爺爺,你不是說等大哥哥醒來就為他接斷腿嗎?現在大哥哥醒了,你快為他把斷了的右腿接起來吧,靈兒正好在邊上跟爺爺學一手呢,靈兒這些年只能為山貓野獸小雞小狗接骨,很難有機會為一個大活人接骨呢。」
那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從老人胳肢窩下冒了出來。
同時冒出來一顆圓溜溜的大腦殼,腦殼上黑溜溜的頭發梳攏了起來,在當頭頂寥寥草草地扎了一個大大的抓鬮。
「哎呀小靈子你不許搗亂——快去跟你的小兔子玩吧——」爺爺一把拉開了自稱靈兒的小男孩,揮著大巴掌,「你要是再敢來搗亂我就大巴掌扇你。」
小靈子笑嘻嘻跑遠了。
他的話卻一字不漏全落進白子琪耳里,他心頭受了重重一錘敲擊那樣,忽然一陣天旋地轉般眩暈。
什麼?那小靈子剛才在說什麼?
他要為我接骨?接斷了的右腿?
難道我竟然斷腿了?
是真是假?
他慌忙試著動右腿。
這一動大吃一驚,竟然動不了。
不要說右腿,全身哪都動不了,一動就疼,好像有千斤重。
我變成一個殘廢了嗎?他悲哀地想。
同時回想這就究竟是怎麼回事。
黑洞,幽暗的牛油大蠟,飛揚的鞭影,粗暴的斥責聲,賭博聲,寒冷的靜夜……白色奇瑞在中央大道上疾馳,油門在加大、再加大,大得車身幾乎要飄離地面在空中飛起來,小嵐你慢點,你慢點很危險的你不知道嗎,他在喊,可是小嵐充耳不聞,油門持續踩下去,一直踩到底……那小子跑啦,快來追,不能叫他跑了……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我就是要毀了你,為什麼你心里總是忘不了王亞楠?你一直在騙我是不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在耳畔回蕩……跳下去,跳下去,寧可粉身碎骨死也不能再落回那群禽獸手里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黑暗中,白色奇瑞和迎面一輛黑色轎車撞到了一起……火花四濺,火光頓起……眼前一陣黑暗……
頭痛。
好痛。
腦蓋骨似乎要裂開了。
他伸手去抱頭,可是雙手根本就動不了,只能在心里做著掙扎努力的虛無動作。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這樣吧?
活活地下油鍋也不過這般熬煎吧?千刀萬剮能有
這麼痛嗎?
「孩子你什麼都不要多想,閉上眼好好歇著,我再去配幾味藥來。」
老人在耳畔留下話,走了。
眼前亮了,一束光從一個歪斜的木窗框里落了進來。
一只不認識的鳥兒在窗台上跳來跳去。
再看頭頂上,看不到從前熟悉的雕梁畫棟的松木屋頂,只看到滿眼的黃土,這應該是一孔窯洞,他現在在這孔窯洞的一面土炕上睡著。
這是哪里?
還是車禍後獲救了?
不對,車禍後獲救不應該是在熟悉的救護車里或者醫院搶救室里嗎?
難道是小嵐把他丟棄到了山里?
不對,兩車相撞的那一瞬間,他分明看到小嵐首先撞了上去。
兩個人都撞死了,玉石俱焚,粉身碎骨。
這是最後的結局,是那個喪心病狂的女人想要的結果。
可是為什麼又會在這里?
難道……是自己跳下山谷之後獲救了?
山谷?一群追趕的人?牛油大蠟?刑罰和拷問?寒冷徹骨的山洞?
「大哥哥——」那個清凌凌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不過這回不那麼明亮,而是壓抑著。
他微微側頭,試著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一個小小的竹筐子在地上移動,越來越近。
忽然筐子一掀,下面露出一個圓溜溜的大腦袋。
腦袋上一對同樣溜溜圓的黑眼珠子,大闊嘴巴咧開露出滿口白燦燦的牙齒,頑皮地笑,「嘻嘻,大哥哥,是我,靈兒。」
白子琪點點頭,「我知道,你是靈兒,小靈子。」
圓眼楮里頓時燃起明亮的光澤,顯得驚喜,「原來你知道我名字啊——你怎麼知道的?是爺爺告訴你的?還是你很早就認識了我?」
這話問的。
白子琪悄然失笑,頓時覺得這小男孩無比直爽可愛。
他點點頭,故意板著臉,「你不是只能為貓兒狗兒接骨,找不到為大活人接骨的機會嗎?現在你還要為我接骨呢,難道我就不能先認識一下你這個接骨大夫?」
「啊,」靈兒一听果然開心,甜甜地笑了,「那就是了,」眼珠子黑溜溜瞅著白子琪,眼神滿是期待,「這麼說來大哥哥是同意我給你接骨啦?我可告訴你,我接骨一點都不疼的,我接過的小兔子小野貓小山雞都從來沒有叫過一聲疼呢,爺爺接骨才疼呢,那次我爬樹斷了胳膊爺爺給接,可把我差點疼死——」
說著調皮地眨巴著眼,「不信啊?不信我可以喊阿淘給你看看,它後腿斷了就是我親手給接的呢,現在跟沒斷一模一樣,跑起來可快了。」
回頭沖門口擺手「阿淘,你過來——」
白子琪好奇,這阿淘是誰?難道還有另外一個孩子?
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歡快地竄了過來,一頭扎進孩子懷里,差點把他帶倒一個跟頭。
他爬起來擰著狗耳朵哈哈笑,「死阿淘,就知道淘,快把你斷腿舉起來給大哥哥看看,叫他看看我接骨手藝咋樣?」
白子琪哭笑不得。
同時眼里閃出夢幻般的神色,在怔怔回想著什麼。
接骨,他似乎並不陌生,相反很熟悉,再熟悉不過,這輩子最熟悉的吃飯的手藝就是接骨,醫科大畢業後就進了市醫院的骨科。
靈兒沒看出炕上大哥哥的異常,他興奮地抓著狗爪子高高舉起,白子琪只是略微掃一眼,卻不得佩服這孩子說的沒錯,這條小狗不久前真的骨折過,而且被接了骨,接的不錯,現在看上去恢復得良好。
見白子琪沒說什麼,靈兒更高興,湊近來,「那,靈兒為大哥哥接骨?乘現在爺爺不在,靈兒動作很快的,一點都不疼。」
白子琪心里打著算盤,擠出一點笑,「你為我接骨,我很高興,只是有些事我想先問一下你。你知道我是怎麼弄成這副樣子的嗎?」。
靈兒眨巴著亮燦燦的大眼楮,「這個靈兒知道,夜里爺爺帶著靈兒和阿淘去山谷里采摘死人參,只有最深的那條無名深谷里才有死人參,就在我們捏著風燈在枯草堆里找死人參的時候,忽然阿淘叫著跑遠了,然後回來沖我們叫,咬著爺爺的褲管要帶他去看看。我們就去了,在山根下看到了大哥哥。那時候大哥哥你可真是慘啊,全身都是血,跟死人一模一樣。爺爺模了一下,說你還有氣。我們就把剛剛采到的死人參嚼碎了喂進你嘴里,為你吊住了一條命,然後爺爺慢慢地把你背回家來了。」
夜半時分,無名深谷,死人參……
白子琪听得出了神。
好半天才醒過神來,無聲地苦笑,還有這曲折的過程啊?
「現在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大哥哥就讓我給你接骨吧?」
圓眼楮瞅著白子琪不放松, 跑過去拎來了一個樹皮箍起來的圓桶,從里面模出一把明燦燦的刀,一塊鏟子形狀的白石頭,幾根竹板,一些樹皮搓的繩子。
這,就是你全部的接骨家當??
「大哥哥要實在怕疼的話,其實靈兒有一個辦法很管用的,只要用這把石鏟把你腦袋上重重敲一下,你就會昏過去,那時候一點都不疼,等你再醒過來,我就已經接好啦!」
說著那肉乎乎的小手真的舉起了那塊大石鏟。
哎哎哎,這位小爺怎麼有點二百五啊?
白子琪簡直要忍不住大喊救命了。
「小靈子你又干什麼?」
隨著斥責,爺爺大踏步進來了。
總算是救星來了,白子琪兩眼一閉,感覺全身心徹底放松了下來。
(親們,新章節開始了,肥更,嘻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