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官道上吱吱扭扭響著,日行夜宿,一路向著靈易進發,隨著積雪一點點融化,路面上白天流淌著薄薄的雪水,夜晚天氣驟冷,這水又結作堅冰,日夜交替,路面上就跟鋪了一層冰似的,變得極為難走,不是車輪壞了就是車軸松弛,要不就是馬蹄打滑跌跟頭,等大家勉強夠到靈易城里,都嚷嚷著叫趕緊找一家店鋪住下來。
老鐘叔趕在前頭下去跟店伙計商議住宿問題。
車里張氏試著攙扶柳顏,這柳顏在車里睡了一路,張氏照顧得極為細心,恨不能把世界上最好吃的最好穿的都拿來給她這寶貝女兒用上。
啞姑也早就把一包配好的藥丸送給她,自有張氏吩咐蘭穗日*日伺候服食,那藥丸都是益血補氣強筋健體的滋補藥材配置,等張氏掀開車簾子,啞姑借著外面的亮光掃了一眼,發現這柳顏氣色明顯好轉多了,一張粉面養得白里透紅。
張氏高高興興吩咐蘭穗快找人來抬女兒下車,柳顏卻自己爬了起來,堅持自己能走。
等她顫巍巍坐起來一只腳搭在車幫上,啞姑瞅著張氏的臉,「接下來怎麼辦你們想好了嗎?」。
張氏神色一暗,這正是她一路犯愁的難題。
啞姑想了想,「在問題解決之前,還是再裝一裝吧,難道你們感覺不到那胡媽幾人的目光不善?她們是誰派來的跟在我們身邊究竟帶著什麼樣的使命,相信你比我清楚得多。」
她的口氣淡淡的,好像永遠都是在說別人的事,身外的事。
張氏卻被提醒了,趕忙把女兒的腳抱進來,咬牙切齒道︰「肯定不是管家娘子隨隨便便指派的幾個伺候婆子,除了那個半老徐娘還能有誰這麼處心積慮?顏兒只能委屈你了,我們繼續裝裝,等離了這靈州府地界再說。」說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啞姑,「等進入梁州地面我們是不是就自由了?一個大活人這麼一路裝死其實挺累的,我怕顏兒悶壞了。」
啞姑抬頭望著靈易的天空,放晴後的天空好明朗啊,萬里無雲,風清新得吸一口整片肺葉都在腔內歡呼顫抖。
「我覺得等找到忘世塔就可以了,一切就能夠迎刃而解了。忘世塔,忘世塔,但願世人一切的煩惱憂悶都能徹底忘懷。」
說著跳下去,牽了柳萬的手信步就走。
身後柳顏瞪著好看的雙眼,眼神疑惑難解,「她看著還是個孩子,你怎麼完全听從一個孩子擺布呢?」
是在問張氏。
奇怪的是這口氣冷冷的,不像一個女兒在跟自己的母親說話。
張氏目光里閃出一絲難為情,輕輕地搖頭,神色憂戚,「顏兒你不知道,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的,柳府的事情很復雜,一時半會說不清楚,這個小童養媳真的很奇異,她原來是個啞巴,自從挨了一頓毒打忽然能開口說話了,人也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她身上發生了好多奇怪的事情呢!」
「哦?」
柳顏顯出積極為感興趣的樣子,「什麼奇事我想听。」
張氏看她忽然心情不錯對自己也有些親近,試著抬手拍拍她飽滿的額頭,陪著小心,「等晚上睡下娘給你慢慢說好嗎,現在不保險,萬一被人听到……」
柳顏不再堅持強求,卻也不再理睬張氏,閉上眼楮假寐,那樣子就跟死了一樣,反正她這一路上裝死,已經裝習慣了。
蘭穗在一邊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對于這母女倆之間的對話和神情,她裝作跟沒有看到一樣。
馬車停在客店門口,老鐘叔分配大家住宿情況,說四姨太蘭穗住一屋,啞姑蘭草住一屋,胡媽三人住一屋,車夫們住一屋,他帶著小公子住一屋。
話剛說完,幾個人跺著腳跳了起來。
張氏顧不得自己的姨太太身份,「不行不行,這麼安排我不答應。」
老鐘有些為難,「四姨太,我們這是出門在外,有些地方肯定不如在府里時候那麼寬敞順意,我們出來之前籌備的只是在靈州府境內尋找慈母塔的盤費,現在改道要去梁州府,這一路下來老奴只怕……」
說著目光看向啞姑。
他口氣十分誠懇,一來是真的為此去的花費擔憂,二來是誠心希望張氏能諒解一下。
一邊胡媽已經抽著鼻子把嘴巴撇到了耳根後頭,「嘻,瞎講究唄,在府里都跟自己的大丫環住一屋,現在倒好,講究起來啦,誰跟誰不都是睡一晚覺嗎?」。
大家都理解為張氏這是擺譜,不願意跟自己的丫環住一屋。
蘭穗急得臉都紅了,偏偏這事兒輪不到她一個使喚丫環多嘴。
柳萬牢牢拽著啞姑的手,小臉兒急得赤白,「我不跟老鐘叔睡,老鐘叔打呼嚕吵死人了!我跟我媳婦睡!」
老鐘叔搓著手苦笑,他真的有打呼嚕的毛病,前幾次陪老爺少爺出門,可把他們吵死了。
胡媽沖同伴擠眉弄眼,「還沒同房呢這就急著要往一個被窩鑽,誰說他傻了?我看他一點都不傻!」
柳萬鬧得更凶了,撒著潑就是要跟媳婦睡,要摟著媳婦睡。
這麼一耽誤,引得小客棧里伙計們紛紛跑出來瞧熱鬧。
大家覺得稀罕的不是這群人看著衣著都不凡,門外的車馬也不錯,其實作為客棧每年接待的是各色人流,貧富都常見,少見的是這群人似乎有點怪,怎麼大家都圍繞著中間那個小女子說事兒,好像她才是人群里主事兒的。
不過大家還是很快就想通了,理解了,接受了,也覺得不足為怪了,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出門嘛,這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出門,肯定要帶些隨從車馬,大小事兒自然事由小姐說了定音。
可是,可是大家分明听到了另外的話,那個瘦瘦一臉病容的小男孩看到了嗎,他怎麼拉著小女子喊媳婦呢,喊得滑溜順口,好像人家真是他媳婦。
那麼小的媳婦?
伙計們正疑惑呢,那小女子已經說話了,望著那個老頭子說︰「晚上我們合計一下一路的花費吧,」調頭看那個一身貴氣的夫人,「四姨太和蘭穗住一屋是不錯,不過另外派人把柳顏小姐也抬下來吧,和四姨太一屋。」低頭看身邊的小公子,「萬兒跟我和蘭草一屋睡。」
眾人還在怔怔,柳萬最先雀躍,「我跟媳婦睡——我跟媳婦困覺覺——生女圭女圭——」
偏偏聲音很大,恨不能嚷嚷得全靈易城的人都听到,好像睡覺生娃是很光明正大需要公開的事情。
幾個小伙計捂住嘴偷偷笑。
老鐘叔如釋重負地笑了,其實柳萬跟這童養媳一起睡正是他盼望的,一路顛簸他的老骨頭都快散架了,他可不想夜里還照顧個病人。
不過張氏這里……一抬頭,張氏已經在微笑,吩咐蘭穗快帶車夫去把顏兒抬回來。
哦,老鐘叔真是覺得自己的腦筋老化了,僵硬了,這半天才算是明白張氏為什麼不高興,原來她是想和女兒在一起,夜里守著她,唉,這可憐的母親,真是慈母心腸感天動地啊,孩子都死了卻還是願意一路守著她……
店伙計看出這些房客不是一般的人,分明大戶出來的有錢人,頓時熱情起來,開門的開門,迎接的迎接,看著蘭穗指揮車夫從車里抬下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到里面什麼人,不過從那被子和苫在上面的絲綢看,他們斷定里面是位小姐,估計是病著,所以不能見人。
一番折騰,總算是把大家妥善安排了下來。
第二件事就是解決肚子問題。
有人說就在這家客棧吃,可是柳萬目光匆匆一掃周圍,小嘴巴一咧,像位大爺一樣甕聲甕氣地反對︰「這里環境一看就很差,後廚肯定不干淨,能做出什麼好飯菜呢?人家一路都快餓成死人了,媳婦兒你不能吝嗇,你得帶我們出去吃好的,去大食肆吃,問一下當地最有名的飯莊是哪家?——不然我就不吃,絕食而死!」
口氣倔強,神態堅定。
老鐘叔心里盤算著花費,住這樣的客棧已經有些奢侈了,再去外面吃……「萬哥兒你別淘了——」
意外的是啞姑忽然一擺手,「滿足一下他吧,我們去外面,找當地最大的食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