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亮晶晶的眼楮,正定定地瞅著他看。
柳萬舌忝舌忝嘴唇,嘴里苦巴巴的,又干燥又難受。
又眨巴眨巴眼楮,因為高熱,眼神有些恍惚,但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這個人,這張臉,這對眼楮,這笑眯眯的神色,正含笑瞅著他。
她的烏發松了,歪歪地垂在腦後,劉海上掛著幾縷白森森的面粉。
半邊身子濕淋淋的,飯菜被蘭草又擦又抹拾掇了,但是湯水濕透的衣服還沒換,還穿在這具單薄的身子上。
其實這身子比自己胖不了多少,也是個單瘦的人兒,連日來風餐露宿兼程趕路,她神色間微微顯出一絲疲憊和憔悴。
「小女乃女乃,換了衣服再說吧,挺冷的。」蘭草提醒。
她搖搖頭,「幸虧我料事長遠,在鍋底里還留了一點飯,去盛來吧。吃飯要緊,尤其生病的人,不吃點東西墊底兒,這藥就沒法喝。」
她神態平和,不像一個剛剛被人潑了一身飯菜的人。
蘭草飛一般去了。
很快一小碗清湯長面端來了。
「沒有第一碗好,油花淡,味道也不夠酸。」蘭草遺憾地解釋。
啞姑端了碗,輕輕挑起一筷子,很自然地伸到柳萬嘴巴下面。
柳萬使勁地眨巴了十多下眼楮,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不是做夢,這個對自己很凶的臭婆娘在親手喂自己吃飯。
面條又細又白,一股酸酸的香味直撲鼻翼。
他慢吞吞張開了嘴巴。
還是清早出發時吃的早點,一路上沒心思吃東西,聞到這酸酸的面香,頓時來了胃口,一口一口吃起來。
「是小女乃女乃親自 的面條呢——」淺兒在一邊喃喃。
柳萬望一眼淺兒,面色依舊,還是緊緊繃著,一副和人鬧別扭的樣子,其實心里已經在一千個一萬個原諒自己的臭媳婦兒了,也在心里大贊,這面條好吃,好吃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朱紅筷子很耐心地一筷子一筷子挑面,絲線一樣又長又滑溜的細面,一筷子一筷子顫抖抖喂進面前的小嘴里。
一口面,一口湯。
臭媳婦兒一面喂一面撐大眼楮瞅著柳萬,嘴里發出哄孩子般的呢喃。
「嗯,很乖,吃得很好——嗯,真听話,再吃一大口——」
柳萬就在這呢喃聲里大口大口吃著飯,本來已經飽了,幾次想吐,又覺得就這麼吐出來對不住人,就硬生生逼著自己強行忍著。
一碗飯被柳萬吃得干干淨淨,連最後的湯也喝了。
吃出了一額頭的汗。
「順利完成任務——噢耶——」啞姑放下碗,右手翹起,在半空做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小臉上綻出甜甜的笑容,這笑容那麼燦爛,那麼真摯,似乎帶病完成吃飯任務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好樣兒的,贊一個——」她忽然一低頭,紅紅肉肉的嘴唇在柳萬瘦瘦的面頰上狠狠「啵——」了一下。
長安瞧著咯兒一聲笑了出來。
「這是獎賞——回頭好好喝藥,還有獎勵呢。」蘭草看見她們的小女乃女乃神色正常,沒有什麼不好意思。好像當著眾人的面兒和自己的小丈夫親一個是再正常不過。
只有淺兒神色怔怔,拿著空碗慢騰騰退出去。
「今晚大家得幸苦,長安年紀小早點睡,你們三個陪我,我估計他半夜可能還會燒起來。」啞姑吩咐。
蘭草已經學會了對付高熱的經驗,出去找了水壺和水盆布巾等物品擺在地上預防半夜里抓瞎。
柳萬吃完飯不等自己動手,媳婦兒已經為他展開被窩替他月兌了外衣抱他進去,看著他睡安穩了,這才看著丫環熬藥。
「沒什麼有效的抗菌消炎藥品,只能選用一些中藥材來用,但願能抗得住炎癥——這孩子身體太虛,體質差到不能再差,就怕抗不住呢——」
蘭草听到小女乃女乃在燈下喃喃念叨。
喝藥的時候柳萬很配合,一大碗黑紅的藥湯他一口氣喝下去,用手背抹了嘴巴,乖乖躺倒睡下,閉眼睡覺。
啞姑瞅著他這樣子忽然有點心里不安,要是平時吃藥,他總是吃完了就跟自己撒嬌,媳婦兒,瞧我吃得多好,你獎勵我什麼呢?夜里枕你胳膊好不好?小模樣兒笑嘻嘻的,既可愛又無賴。
現在他一言不發,倒是讓人心里沒底了。
啞姑不敢睡,坐在枕邊愣愣陪著他,一會兒模額頭,一會兒模後背,一會兒問尿不尿,一心盼著出汗。
柳萬似乎鐵了心要跟她生分,始終不笑,不看啞姑,閉著眼靜靜躺著,樣子孤單又倔強。
「是個 種。」啞姑悄悄沖蘭草吐舌頭。
她們不敢睡,坐著說話,同時觀察著柳萬。
外面雪地里穿來打更聲,這小地方的更夫想必偷懶,那敲鼓聲極為懶散,明明四更的時候他敲了四下,但是過一會兒是五更了,他卻只草草敲打了三下半。
「要是在我靈州府混飯吃,只怕早被官老爺拉去打**了,然後拍桌子叫他滾蛋——這更夫怎麼當的?」深兒冷笑著說道。
深兒自從這一趟出來話不多,尤其當著啞姑的面,她幾乎不說話,今晚難得說一回,啞姑瞅她一眼,淡淡一笑,「有道理,這更夫真的好像是一個又懶又饞的二流子。」
淺兒卻搖頭,很認真地︰「萬一是一位老人怎麼辦?萬一他病了怎麼辦?這冰天雪地的,還得拖著病身子出來打更,力氣不濟,所以敲得很輕。」
「哦?」啞姑展顏,仔細瞧著淺兒,「你這孩子倒是挺善良呀,能從別人的角度去為他人考慮,不抱怨,把人心想得很好,這倒是難得。」
啞姑一直以來跟丫環們說話都是以「孩子」稱呼對方,這稱呼大家早就听習慣了,也不覺得奇怪。
淺兒不知道小女乃女乃這話是什麼意思,在夸自己呢還是在責備,她不敢確定也不敢接話,趕緊低下頭,「奴婢笨,奴婢說錯話了。」
深兒狠狠瞪一眼淺兒。
「傻孩子,善良是一種本性,是先天長在人心里的,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能處處為別人著想。這是一種很難得很可貴的自然天性,不做作,不虛偽,不是後天的聰明可以彌補的。」伸出手來模了模淺兒的秀發。
淺兒一頭頭發濃密好看,但是她自己不會梳方式,只是簡簡單單扎一對丫環髻。
「明兒吧,我給你換一個發式。」啞姑忽然說道。
淺兒還是從這聲音里听不明白小女乃女乃究竟什麼意思,嚇得她不敢多說半句,乖乖低著頭。
夜深了,除了啞姑和蘭草還硬撐著,幾個小丫環哪里撐得住,一個個眯著眼楮打盹兒,最後干脆臥倒在被褥上打起了鼾聲。
(謝謝天天支持的朋友,謝謝打賞的朋友,感謝無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