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野鳥叫聲吵醒了屋里酣睡的人。
往日這個時間白子琪和小靈子肯定還在賴床,只有爺爺一個人早起頂著晨霧去山谷里撿拾藥材。
今日三個人同時起床同時走出了小木門。
白子琪肩頭背一個大大的獸皮包袱,小靈子身後跟著阿淘,小靈子眼楮哭得紅紅的,阿淘似乎也能知道眼前的離別,不停地用毛毛的身子蹭著白子琪的腳跟,嘴里哼哼唧唧叫個不停。
「差點忘了一個東西——」爺爺忽然記起來,又返身回去。
再次出來手里拎著一張大弓,三支翎毛利箭。
「爺爺這弓箭不是您最珍愛的東西嗎?總是鎖起來不叫人看到,就連靈兒也不許模一模呢——為什麼今天拿出來了?」小靈子趕上去踮著腳尖去模那把大弓。
爺爺大手一把推開了他,繞過靈兒,高高地雙手舉著弓箭,「白公子,這是老夫少年時候隨身多年的弓箭,雖然不是名家匠人制作,卻也用著順手貼心,你這一去只怕山路難行,萬一有野獸出沒,到時候可以用來防身。」
靈兒瞪著大眼楮,不願意相信爺爺真的要把弓箭送人,「爺爺你真是偏心眼兒,靈兒模一把你就生氣,卻舍得送給大哥哥。」
爺爺不理他,繼續說下去︰「當然,如果公子踏上人口稠密的官道之後,覺得它沉重累贅,也可以隨手丟棄處理就是——」
白子琪發現這弓箭確實很有些年代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麼老藤制作,多年被手心摩挲,弓箭上面蒙著厚厚一層油垢,看樣子確實是老人多年隨身使用的結果。
白子琪絕得詫異,看老人神情對弓箭頗為珍愛,但是為什麼又建議自己如果不想帶就丟掉?這話分明矛盾。
來不及細細思量,不敢怠慢,趕緊放下包袱恭恭敬敬用雙手接了弓箭,想到老人為自己這一路打算得無微不至什麼細節都考慮到了,不由得眼眶發脹,淚水盈眶,「爺爺,我會珍愛這弓箭,一路帶它回家,把它珍藏起來留作紀念。」
爺爺一怔,面上忽然顯出奇怪的神色,似乎有些喜幸,卻又有些猶豫。
白子琪捕捉到了,心里還是不明白其中原因。
靈兒趁機跑過來用胖胖的小手模了模弓,算是遂了心願,笑嘻嘻的,「爺爺爺爺,靈兒模到了爺爺年輕時候手心留下的汗垢呢——」
白子琪見老人不像有話交代的樣子,只能抱拳深深做一個長揖,就此作別,模了模靈兒的頭,望一眼阿淘,心一狠,不再留戀,轉頭向著通往山下的小路碎步走去。爺爺說了,在山下集市上就可以雇到車輛,坐車的花費爺爺已經為他準備好了。
等轉過山灣兒,看不到身後那對祖孫了,白子琪解下肩頭長弓仔細打量,這弓箭很沉重,要不是他從小跟著爺爺在操練場里拈刀舉槍地練過,只怕還舉不起這弓箭呢。
拉開弓,搭一支箭,試著拉開弓弦,好沉,也是自己這段日子病中缺乏鍛煉,胳膊酸軟,拉了半天才勉強拉開一點,手一松,一支翎毛剪帶著一股厲風嗖一聲飛了出去。
射出去直挺挺插進地面的樹上。
等白子琪慢慢走近,一看愣了,這不是普通的楊柳,而是一棵高大粗壯的老松,這老松木質堅硬如鐵,一支箭能隨隨便便就射入樹干,可見這箭有多銳利堅韌。
他模著弓箭不由得感嘆,這是好弓,好箭,用來防身果然有用,但是就這麼帶著一副碩大的弓箭下山,在人多處行走多有不便。等他到了山下集市之上第一件事就是買了匹粗布,撕碎了,把弓箭層層纏裹包圍起來,然後掛在肩頭雇車離開,直奔清州府而去。
白子琪這一路的身影沒有別人在意,但是有一老一少一對身影始終在身後暗暗相隨,他們看著他一步步下山,看著他買布裹了弓箭,又目送他坐車離開,爺爺這才長舒一口氣,好像一直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真正放了下來。
「爺爺,靈兒不明白,為什麼我們不親自送大哥哥下山而是要躲起來偷偷相送呢?大哥哥他又不知道我們送他了,這可怎麼辦呢?」
爺爺嘆一口氣,沉吟著不回答,取下背上背簍,在地上擺一個小攤兒,擺出自己采來的藥材和配置的藥丸,很快附近趕集的鄉民圍繞著他的小攤兒尋找自己需要的藥材,然後拿糧食布匹等進行交換。
午後,通往深谷的山路上,靈兒還是纏著爺爺不放,「爺爺這會兒大哥哥到哪里了呢?吃飯了嗎?會不會已經把靈兒忘了呢?那弓箭他背著重不重呢?」
問了一遍又一遍,爺爺被纏得苦惱,干脆撿一塊山石坐了,拉著靈兒的小手入懷,仰面望著高天上一片片浮雲,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滄桑的面上顯出更為深邃的憂思,許久才嘆一口氣,「靈兒,有些事你還小,不是告訴你的時候,等你長大的那一天爺爺自然會叫你知曉爺爺這麼安排的良苦用心。」
這聲音遲緩極了,似乎爺爺忽然老了好多歲。
靈兒听出了爺爺的憂傷,不再死纏,很懂事地依靠著爺爺,「爺爺,靈兒很想快點長大——像大哥哥那麼大。」
「會長大的,有那麼一天你終究會長大的——」
空谷寂寞,只有頭頂的雲悠悠然出神,偶有野獸山鳥在半空里跳蕩而過。
世界重新恢復了寧靜。
除了靈兒眼里浮現出對外界的渴望,似乎這山谷里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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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乃女乃,這雪越來越大,我們冒雪啟程呢還是暫留一陣?」
蘭草出去看了看,帶回來一身寒氣。
「等雪停了再走吧。」啞姑不抬頭,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只顧埋頭為柳萬喂飯,飯是昨天那樣的酸湯長面,還是她親自下廚做的,清湯白水,白菜蘿卜片兒,只是今天多了一些剁得細碎的牛肉丁兒,蔥花和清油、食醋的香味在空氣里飄逸。
柳萬很香甜地大口吃著,吃了一口,不等啞姑喂,他已經張著大大的嘴巴等在那里。
「那麼急干什麼?每一口飯嚼多少下沒記住嗎?」。啞姑說道,她的聲音柔柔的,輕輕的,帶著從所未有的溫柔,似乎她就是個小母親在喂自己的孩子吃飯,所以十分十分耐心。
「三十下,我沒忘,只是媳婦兒做的長面太香了,人家才忍不住要著急嘛。」柳萬嘟著小嘴兒,不敢大聲反抗,只能小心翼翼辯駁。
「你呀——」啞姑筷子輕輕在這小額頭上點一下,「就是個小淘氣——你脾胃太弱,吃飯不能急,要細嚼慢咽,只有唾沫和飯菜充分攪拌混合,才能很好地促進你消化,明白了嗎?」。
幾個丫環在旁邊靜悄悄瞅著眼前這一幕,一個個眼里顯出驚訝、好笑、俏皮的神色。
小女乃女乃竟然會對萬哥兒這麼溫柔,萬哥兒也很听話,她們小夫妻倆真是有意思,簡直跟那些成年的夫妻過日子一模一樣。
這就是所謂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吧?
蘭草望著這一幕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