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號3三號房間,幾個男人無聊地躺著,一個半大孩子翻身,「這麼成天閑坐真是無聊,我真是不明白那個人什麼意思,花了錢不叫我們干任何活兒,只是說住著就是,有吃有喝,住店有人掏錢,另外還給每日的辛苦費,三哥我怎麼覺得心里不踏實呢?」
「你不踏實個屁——是吃飽了撐得慌是不是?」一個渾身黧黑的漢子抬腳踢孩子一腳,「快給我繼續挺尸吧,真是賤皮子,兩天沒去圈里挖糞就渾身癢癢啦——」
地字號11號房間,一個老婆子坐在被窩里穿針引線縫補衣衫,擦擦流淚的眼楮,「老頭子啊,這麼成天坐著吃喝,睡覺,過好日子,我這心里怎麼不踏實呢,你說這世道真是奇怪了,居然有人花錢叫我們白白住在這里,還給我們銀子?」
老頭子模模軟騰騰的被褥,笑得滿嘴漏風,「死老婆子呀,我們是晚年來了福氣,交好運啦,我們就好好地住著吧,白吃白住,有爐火烤,炕燒得暖,這被褥多綿軟吶,哪像我們家里又餓又凍——」
啞姑帶頭推門進屋。
心里說有什麼可怕的,早在解剖課上就見識了無數被福爾馬林泡著的死尸,實習時候更是被導師逼著親手觸模死人身體,一刀刀分解,一針針縫合,早就練成了女子漢,對死人已經沒有一點點神秘和懼怕。
柯掌櫃還在猶豫,徐郎中忽然啐一口痰在地上,鄙夷地抽著鼻子,「膽小鬼,人家孩子都不怕你怕什麼?」
柯掌櫃氣得瞪眼,鼓足勇氣進屋。
只是這一男兩女,又不是一家人,擠在一間屋子里睡覺,好像有點別扭,但是瞅一眼柯掌櫃那白花花的大胡子,啞姑忽然釋然了,想起從前自己跟著同事們下鄉開展義診,有時候環境簡陋條件艱苦,只能男男女女大家互相擠在一起稍微打個盹兒,所以這男女共處一室,她倒不在乎,再說柯掌實在不年輕了,看著也是個穩重人,不大像半夜里忽然爬起來變**搞侵犯的壞人。
所以天剛黑她就和衣睡了。
徐郎中也挨著啞姑睡下。
柯掌櫃猶豫再猶豫,終究沒有勇氣爬上炕挨著兩位女性睡,干脆鋪一個被子在方桌上,爬上桌子歇息。
不一會兒就響起了鼾聲,是柯掌櫃,他竟然打呼嚕,呼嚕震天,毫不顧忌同室還有人,驚天動地地響著,簡直要把屋頂給掀翻。
啞姑剛淺睡一覺就被吵醒了,再也睡不著,爬起來點了燈,瞅著柯掌櫃那胖胖的身子發出巨大的聲響。
徐郎中也爬起來。
「夠吵,想不通他那些大老婆小老婆都是怎麼忍耐他這臭毛病的?」
徐郎中指著那個打呼嚕的怪物皺眉。
啞姑啞然失笑,「估計夠痛苦,就是不敢說罷了。」
呼嚕聲似乎為了應景,響得更起勁,簡直像一面大皮鼓被人瘋狂地擂,呼嚕呼嚕,驚天動地。
徐郎中撕一團棉花,要去塞住嘴巴,啞姑一笑,「那是一種病,他自己也不想這樣的。」
「臭毛病!」徐郎中氣憤憤。
啞姑略一沉思,「有個方子應該能治,明早我告訴他。」
「你快別那麼好心,」徐郎中擺手,「臭胖子,年輕的時候就這副德性,老了還能改得了?」
啞姑一愣。
這話,什麼意思?
年輕的時候?
這麼說來他們年輕的時候就認識?
這不奇怪,都在這塊地面上生活,又都是從小學醫,認識不足為怪,只是,這睡覺打呼嚕的事兒,可是屬于一個人的私密了,柯掌櫃從小打呼嚕,徐郎中怎麼知道?
徐郎中本來氣憤憤的,啞姑沉默,她頓時意識到了什麼,忽然目光不敢坦然來和啞姑對視,躲避著去看別處,嘴里打個哈哈,「哎哎,不是我心腸歹毒不叫你給他治,你也看到了,這一路上走來,這人膽小如鼠還自私極了,這樣的人,我們為什麼要給他治病?治好了他自己倒是舒坦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借著說話掩飾,她臉頰上浮上的一抹紅暈悄然淡去。
啞姑輕輕搖頭,「醫者父母心,師父你難道忘了?」
徐郎中一怔,忽然一把抓住了啞姑肩頭,兩個大手恨不能把這小小的身軀給捏扁了,嘴里呵呵大笑,「你肯喊我師父了?你真的願意做我徒兒?老婆子還以為自己一句戲言只是為了救場,想不到你會當真——太好了,太好了,我老婆子從此絕學後繼有人了。」
動靜太大,柯掌櫃被吵醒了,他爬起來揉著眼楮,一臉不悅,「又是你在吵吵?你一輩子就沒有個消停的時候?你說你烏鴉一樣吵吵吵吵,你要吵到哪一天呢,臭脾氣就不能改改啊?」
徐郎中一拍膝蓋,針鋒相對迎上去︰「我改不改關你什麼事兒?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還是想想自己的事情吧,這一趟去,那張知州的女兒究竟得了什麼病,能不能治得好?萬一治不好呢,看陣勢只怕到時候難以全身而退。那時候我老婆子孤身一人,沒一點牽掛,你呢,大老婆小老婆一大串,兒子女兒排成隊,到時候我看你究竟舍得下哪一個?哪一個又會願意陪著你赴死?」
一連串的質問,竟然將柯掌櫃問得啞口無言,他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再也沒心思睡覺,和衣坐著發呆。
徐郎中將一沓子紙甩過去,「心里沒底就好好看看,這應該都是四處強行請來的郎中診斷的結論,能被知州大人看中請來的人,應該不是孬種,不學無術的江湖游醫肯定入不了知州的眼。」
柯掌櫃接了那些晚飯之後公差著人送過來的宣紙,一一翻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是前面已經看過病的郎中寫出來的,其實應該叫做病歷更妥帖。
啞姑靜靜瞅著他們斗嘴,不勸阻,也不好奇,好像很早就習慣了這一對兒活寶的互掐。只是听著那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笑,她其實已經明白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