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只是耽擱一下還是很久?你倒是說清楚呀,你粘粘糊糊的想什麼呀,我們都已經等了好幾個時辰了!」
柳萬狠狠瞪著蘭草,咧著嘴嚷。
不管他怎麼折騰,反正淺兒吃一塹長一智,死死攥住他胳膊不松開就是。
淺兒看管得嚴,柳萬數次想掙月兌跑去人群里看熱鬧,卻怎麼也跑不月兌,他又氣又急,只能瞪著眼楮找淺兒和蘭草的麻煩。
後面車里的張紫藍卻安靜,一直靜靜等候,沒有派人來催,倒是蘭草心里抱歉,跑過去告訴她們小女乃女乃臨時有事,所以大家稍微等一會兒。
啞姑已經鑽進人群,站到事發現場最前沿。
地上一個年輕人正在朝著藥堂方向磕頭,嘴里苦苦哀求。
他身邊一領破席子上靜靜蜷縮著一個婦女,啞姑一看就看到了婦女那大得出奇的肚子。
而且這孕婦肚子里的胎兒應該已經入了盆骨,就要分娩。
周圍都圍著看熱鬧的人群。
磕頭的年輕人只穿著一件又破又短的粗布衣衫,頭戴一頂髒兮兮的破氈帽,腳上的一對布鞋子磨損得嚴重,大拇指露出來,沒有穿襪子,啞姑看到那破爛的鞋子掩不住年輕人腳板上密密麻麻分布的硬甲和死皮。
這是個農民,而且是個日子很窮,長期泡在苦難日子里,根本穿不起好衣裳的農民。
農民的女人,自然就是農婦了,再看那農婦,一件窄短的衫子勉強苫住鼓鼓的肚皮,臉色蠟黃,一頭黑發亂蓬蓬披散著。
忽然一個伙計從藥堂里跑出來,手里抱著一把掃帚,對著地面呼啦啦就開始掃。
圍觀的人群頓時亂紛紛撤離,只有年輕人不走,反倒調頭向著伙計磕頭,他磕得很結實,額頭已經青子一片。
啞姑沒有退後,她悠悠抬頭,望著那騰起的灰塵在半空里回旋,然後落下來蓋到年輕人身上,落到農婦身上,也落到啞姑自己的干淨衣衫上。
「小哥兒,你和我一般年輕,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求你跟掌櫃說說,叫郎中替我們看看吧,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呀——」
農民繼續磕頭。
年輕的伙計本來只是一臉不耐煩,听到對方說自己和他一般年紀,所以求他幫忙,這似乎對他是一種侮辱,他忽然對著農民狠狠吐一口唾沫,冷笑︰「呸,窮佃戶,拿不出一文錢,敢來纏著我們,難道我們不掙錢靠喝西北風過日子啊?如果我們可憐你這樣的人,一個個的那麼多,我們可憐得過來嗎?我們還不得把自己的本錢都搭進去了——」
窮佃戶?
啞姑的眉毛不動聲色地抖了抖。
這個詞兒她不陌生,想當初,從死亡中復活過來,第一時間就听到有人在提這個詞,那個叫啞姑的啞巴姑娘本來也是窮佃戶的女兒。
窮佃戶難道生來就該受人如此鄙視?
憑什麼?
「快把你家女人拉走,不走我要掃地了——」伙計大聲喊。
說著那掃帚鋒利碩長的芒就要對著農婦的身子狠狠揮掃了。
地面上亂紛紛的人群撤開了,但是留下了不少灰塵和垃圾,這要是掃起來,沖著孕婦呼啦啦撲下去,還不把她給活活嗆死?
「小哥兒,好心的人,求求你了——」農民絕望地哭著磕頭。
「傻子——跟我磕頭頂屁用!」伙計罵出聲,已經掄起掃帚呼啦啦掃起來了。
「慢著——」一個聲音忽然從身後慢悠悠響起。
這聲音不高,但是也不低,農民听到了,伙計也听到了。
伙計調頭看過來。
沒看到自家掌櫃,也沒看到梁燕地界上某個大官要人,而是一個小女子。
小女子伙計見過無數,藥堂每天進進出出的除了男人就是女人,女人中有好多的女子,比這女子標致好看的不在少數。
伙計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
可是他看了一眼就傻傻愣住了。
眼前宛如有一朵白蓮靜悄悄綻放。
沒有濃烈的艷香,沒有燦爛的色彩,只是一身素白,鴉青烏發輕輕垂在腦後,一個單單薄薄的身子俏生生立在風里。
「你?」伙計本來要說你是誰,要干什麼?難道要阻攔我掃地?
可是他的口舌已經不受控制地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你是誰家的姑娘?叫什麼名字?」
這是多麼愚蠢的一句問話啊,而且是跟一個叫人看了兩眼發傻的女子的攀談啊,伙計頓時為自己的蠢笨而吃驚。
「那藥堂是你開的?」一個清清亮亮的聲音,緩緩問道。
同時,一根細細的手指抬起來指了一下。
伙計趕緊點頭︰「是,是是是——哦,不是不是不是我開的,是我家掌櫃開的。」
自己怎麼開得起那麼大一個藥堂,他也只是一個扛活兒的小長工呢。
她忽然笑了,淡眉舒展,淡淡的紅唇柔柔一動,「誰開的都一樣——都一個德性。」
伙計扭捏,「不,不一樣,我還年輕,我哪里有本事開這麼大一個藥堂?」
還以為人家在夸他呢。
世上有些人就是這麼自我感覺良好,好到了無可救藥。
啞姑暗自莞爾一笑。
「誰開,都有個共同的特征,為富不仁。」
她淡淡說完。
低頭,附身,去看地上那個髒兮兮的孕婦。
伙計半天才回過味來,什麼什麼,你剛才說什麼,說我們為富不仁?
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個女子去辯解。
難道這窮佃戶的女人和這個女子認識?
不會吧,這麼清雅月兌俗的女子,就像夢里走出來的人,怎麼會和眼前這一對窮得叮當響的爛佃戶有關系?
可是伙計的眼楮明明看到那對細膩的小手慢慢揭開了蓋在孕婦肚子上的一片破氈子,柔聲問道︰「你就要生了是不是?為什麼要來這里躺著?是哪里不舒服嗎?生產不是要請接生婆子的嗎?」。
孕婦也已經傻了。
農民也傻了。
剛剛被灰塵嗆得跑遠的人群見狀慢慢又圍攏過來。
天下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就是喜歡看熱鬧。
孕婦可能做夢都不會想到會有一個這樣的小女子出現在自己面前,還用這麼溫柔的聲音跟自己說話,她激動又悲傷,不知道該怎麼做,只是默默流淚,說不出半句話來。
啞姑的手緊緊扣住了孕婦的手腕。
把完了左手,又換右手。
「咦,哪里來的小姑娘,好像還會把脈是不是?」
「是啊,那手勢分明是在把脈嘛。難道竟然懂得醫術?」
邊上的閑人在議論。
啞姑已經翻開了孕婦的眼皮,看了看,又看了看舌頭,又趴在胸脯上不知道在听什麼,接著又听肚子。
圍觀的人本來以為她在把脈,可是一看她這里听听,哪里模模,一個個都失望了,這樣子哪里是郎中呢,哪個郎中會這麼沒正形呢,這只是個小孩子跑來逗著玩呢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