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事?」沈衣打斷我的思路,笑盈盈地問道。
我搖了搖頭,但其實根本不具備任何說服力,我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反應遲鈍了,甚至連剛剛她和霍鈺說了什麼,我都沒听進去。
「怎麼了?案子已經了了,是在擔心」霍鈺並沒有直接說下去,「現在一切都還好,你怎麼還是這幅表情。這次案子能夠這麼快就有個結果,能不能說是昭華郡主深藏不露呢?」
「這一次好像並沒有我什麼事。」我只得收回思緒,將注意力轉移回來,其實我說的是實話,「這一次幾乎都是你們在辦,剛好我們的運氣不錯,將支零破碎的細節串聯在一起,才有了結果,我根本沒做什麼。」
霍鈺似乎很忍了很多疑問一樣,他怪笑著試探問道,「或許,我覺得,你有意在回避,刻意不想要主動去查,其實從前我就一直想問你了,到底是什麼,可以讓你變得甘願賣命,你好像在故意在壓抑著一樣,總是丟個問題出來讓別人去辦,然後自認愚鈍。你到底是在怕什麼?」
我有些晃神,在听到他這麼說的時候,我也是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我好像真的在刻意壓抑著一種情緒的爆發,在回避著自己可以或不可以的問題。
「每一個隱忍,大多藏了一個陰謀。阿音,你的隱忍是為了什麼呢?」連沈衣似乎也看出來了什麼。
隱忍?
我是在隱忍麼?或許是,可是我自己從沒發覺過,我只知道,壓抑,再壓抑。
我笑著回應,搖了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想求個安穩。」
「那什麼,才能讓你徹底爆發,完全回復屬于你該有的樣子呢?」沈衣起身斟酒,笑著打趣道。「你們倆啊,一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是」
話說一半,沈衣面色一僵,她下意識的去看了看霍鈺,霍鈺剛巧也看向她,在一個對視後交換了眼神,霍鈺顯然明白了沈衣剛剛要說什麼,但是兩個人都將話埋在了心里,導致氣氛突然間變得尷尬。
以為我們倆是?是什麼?她是想說,以為我們倆是什麼關系麼?夫妻?**?沈衣將霍鈺放在心底那麼深,又怎麼會開這樣的玩笑?可是,看他們現在故作尋常卻都生硬的表情,實在很懷疑。「怎麼了,你們倆,倒是你們倆,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沈衣無奈地苦笑了下,霍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沈衣便說,「你少喝一些,等一下醉醺醺的回去,老夫人又該責罰你了。」
老夫人。
關于霍家老夫人,實在是難得听人提起,霍鈺在听到老夫人三個字的時候,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但是表情卻僵在了上一個瞬間,只是維持著表面上的笑容,眼神空洞看起來是故意將情緒壓抑了起來。
「我沒事。」霍鈺釋然笑著,倒像是在安慰沈衣。
在他們目光相交的一刻,我不經意間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一樣,笑容一樣。仿佛那是一種無聲的交流,好像是霍鈺在跟沈衣說,沒關系。沈衣微笑著回應,那就放心了。他們之間始終沒有過多余的交流,也許只那一瞬間,他們之間已經有足夠的交流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一瞬永恆。
我不得不承認,沈衣大概是這世上,唯一配得上霍鈺的人了。
在他們二人面前,我有些自慚形穢。
他們對視的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存在像是被直接忽略了。
「我去準備一下,還有些小菜。」沈衣從容說道,她的笑意永遠是淺淺的掛在臉上,與那張精致秀麗的面容正好成一幅顏色簡單,畫工精湛的美人圖。
「好。」在霍鈺的面容上,有著和她一樣的笑意,我只看出了那笑意里的深情,估計那笑意里藏著的話,是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讀懂的密碼。
得到霍鈺的應聲,沈衣才退出房間去。
我很羨慕,至少這一刻,我很羨慕。我羨慕沈衣得到的愛,那曾經是我渴望從另一個人那里得到的。可是我清楚的知道,霍鈺沈衣之間有的問題,還有我的問題,大家都在回避著最後的結果。
「到底是什麼,讓你一直在逃避呢?你害怕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沈衣離開房間後,霍鈺忽然問道。
我不由得一怔。
「家父從前,將昭華郡主的事時常掛在嘴邊,帶兵抗擊北韶入侵,殊死之戰的不讓須眉,拼死一搏的氣勢如虹,他在形容你的時候,總是在稱贊你的性格,大氣,無懼,張揚,他說你那時,跋扈得很。」霍鈺看起來像是有些疑惑,他收起了剛剛的笑意,他似乎這一次對于答案有些執著。
「有時候,很多問題都沒有答案,」我可能破壞了霍鈺對于老將軍從前描述出來的想象,卻無力去辯白,去解釋,那些該被稱為委屈的事,「也許,曾經有過答案,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人也會成長,有答案就變成了沒答案,因為人的經歷會使答案變得不那麼重要,即便曾經重要過,可是長大了,成熟了,就會發現曾經糾結不清的一切,只是一場幼稚的鬧劇。你再如何去糾結這場鬧劇里的經歷,都會被當做笑話。」
霍鈺有那麼一剎那的停頓,仿佛是醒了酒,明白了。
霍鈺長長嘆了口氣,手指點著桌面,發出咚咚的聲音,室內寂靜一片。
不記得這一天我們喝了多少,我的答案,霍鈺明白,那同樣也是他清楚的。生來的榮耀成了我們不得已的苦楚,我們都明白最終將面臨的不幸。
這一切,都是我們無法改變的。
權利,成了命運的枷鎖。
而我們,都是無能為力的囚犯。
「那我就先走了,順便送他回霍府吧。」霍鈺喝得很多,醉得有些茫然,我起身告別,打算一同帶走霍鈺。
沈衣听聞,猛地打量了一下霍鈺,起身去扶他。「不用了,讓他在這里小睡一會兒吧,等他清醒了再回去也不遲,省得老夫人再因為他這個樣子而責罰他。」
我剛伸出的手,不由得收回。「那也好。需要我幫忙扶一把麼?」
「不用了。」沈衣幾乎是連想都沒有想,直接出言拒絕的,話說出口後,她似乎有些遲疑,才又解釋。「郡主千金貴體,怎敢勞煩呢,郡主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來做就好。」
看似很合理,可是,我又不免得心生疑惑。沈衣似乎很怕我趁霍鈺酒醉而接近他,而這又不像是因為女人的嫉妒,她的解釋雖然听起來合理,可是我們如今已經算是比較熟了,她這樣拒我于千里的表示,卻更讓我不由懷疑,她在掩飾什麼?很顯然,她要掩飾的問題出現在霍鈺身上,平時霍鈺清醒時,她與霍鈺很少有肢體接觸,而霍鈺酒醉,她似乎是怕我接近霍鈺而發現什麼一樣,護著霍鈺,不讓我有機會去接近霍鈺。
她要掩飾的究竟是什麼?霍鈺到底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可是事已至此,她對于要護霍鈺已經打定了主意,我也只得作罷。「好吧,那我先回去,你要好好照顧他,如果有什麼事,到寧王府找我。」
沈衣到底要掩飾什麼?霍鈺有秘密可以隨身帶著,又可以被隨時發現麼?
我帶著疑惑走出明月樓。剛出大門迎面就遇上了皇甫宣。
他站在原地看著我走出來,低頭一笑,那笑里所含的意思倒是豐富多了。見我看他笑又不明就里,他抬頭示意了一下,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是明月樓的招牌,忽然就明白,他在笑什麼。
「堂堂郡主也來消遣?早就听聞明月樓大名鼎鼎,竟連郡主都吸引來了。」皇甫宣半側過身,對身後的人低聲交代了什麼,隨在他身後的四五個人低頭繞過我們,走了進去。
「明月樓,是我東伏樂堯城出了名的歌舞坊,南埕國君是我東伏貴客,既然是到明月樓消遣的,就別因為我耽誤了心情吧。」我眼下一肚子的疑惑,只想避開這煞星,上一次在他面前失態哭得狼狽的樣子我還記得,確實是有些面子上掛不住。
「無妨。」皇甫宣見我要走,竟伸手攔住了我的去路,一只胳膊就這樣橫在我面前,他似乎是在耍我,「本來無聊,東伏待客的使官就提議來此的,原來是歌舞坊。可是眼前就有了新樂子,還去什麼明月樓。」
他的話里帶著些挑釁的味道,我剛想要開口去他爭辯,驚覺口中酒味尚濃,立刻閉嘴,低頭避過他要走。
他轉過身,又擋住了我的去路。伸手指著我的嘴巴,壞笑著點了點頭,似是發現了什麼。「你竟然喝酒?」
我礙于面子,有種被現場抓包的糗,只得伸出手,半掩住嘴,「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這實在是很沒底氣。
大半夜的,昭華郡主女扮男裝居然學人逛歌舞坊,還喝得滿嘴酒味。說出來也的確是夠駭人听聞的了。臉上不由得青一陣紅一陣,快有些掛不住了。「你想怎樣。」
他聳了聳肩。
是在拿架子?還是皇甫宣看起來是那種立場中立,朗然大方,可是這樣子實在是讓人拿不準,他是想要要挾我一番,還是真的像他此刻的態度那樣,無所謂。
當真是無所謂?我試探著他的表情變化,一點異樣都沒有,就徑自朝前走去。
「如果別人知道了會怎麼樣?」
如果別人知道了會怎麼樣?!我瞬間有種被耍了的感覺,轉過身看他似笑非笑的站在那兒,十足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心一橫,眼一閉,一個健步沖上去,抓住了他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他攤開雙手,半舉在左右,竟是一臉的不知情狀,「這是,東伏的待客之道?」
我不得不放開了手。沉了一口氣,剛剛的脾氣已經消失的蕩然無存了。「如果你是為了之前說的那件事來的,那麼現在我只能說,你確實說動我了,我還在考慮,但是現在不能給你個答案。」
「怎麼了。」听到我這麼說,皇甫宣並不是我意料之中的那種得意,他確實說服我了,可是在命運的選擇之間我在猶豫,我放不下東伏,又不想就這樣一輩子被困與宮廷,他反而好奇我為何動搖。「你是想要妥協了?」
我擺了擺手,也算是回答。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妥協或者不妥協,我最終的結果都是個輸。
霍鈺問我,是什麼讓我變成了現在這樣。
我知道,但是改變不了。
我不想眼睜睜的看著東伏不作任何掙扎就被吞噬。
至少,東伏不該是毀在我手里的。
「你怎麼還在。」走了一路,慢慢覺得累了,連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里了,正四處查看想要找出現在自己所在的位置,才發覺,皇甫宣竟然站在離我並不遠的地方,背著手看著我。
「想看看你什麼時候會發現,一開始覺得好玩,後來發覺你一直都沒注意到,就開始有點擔心,你這樣子要是遇上了刺客,豈不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皇甫宣踱步走了過來,天色很暗,看不清他在說這話時的神情。
「你的功夫很好麼?听聞南埕人並不善戰,皇甫一族皆是文人出身,你又沒帶著人,真遇上了刺客,還不知道誰救誰。」走了這一路,想了很多,有些事想通了,有些事沒想通,但是這一路走來心里都清淨多了,坦然多了。
「如果,你和我之間,沒有父輩訂下的婚約,會不會成為朋友?」他就站在我面前,卻偏過頭去看向一邊。
「會。」我應聲,一定會的,「但是,東伏將亡,借兵南埕,你卻讓我在你南埕宮中苦等三日都不露面,友情也會走到盡頭的。」
皇甫宣忽而笑了出來。他怕是想破腦袋都想不出我這個答案,「果然,你還是因為這個生了我氣的。」
是麼?我因為這個生了氣的,「也許吧,說一點都不生氣是假的,理智上明白你做的沒錯,可其實,我氣的也許不關你的事,東伏對上的是北韶,在經歷兩次宮變之後,實力差距太大,我當時一心想報仇,四處踫壁,眼見東伏背水一戰失力,我不得不絕望。」
可是現在呢?現在,東伏依舊沒有實力對抗北韶,就算再一次打起來,誰會幫東伏呢,「你回去吧,今日是衛太後的壽宴,南埕國君若是缺席恐怕不太好看。」
太後壽宴之後,還有太多事要處理。
「今日之後,我就快離開東伏了。」皇甫宣的話里有著告別的意思,似乎還有些不舍,但我並不確定那是不是真的,或者是我感覺錯了。
「嗯。」我點了點頭。很多事在我一個決定之內,也許明日之後,我們此生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再見面,是敵還是友,都說不清。可是在我晃了一會兒神之後,發現皇甫宣站在原地沒有動,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陷入沉思了多久,可是抬起頭就看到,他還在看著我,像是有什麼話還沒說完。「怎麼?」
他噗嗤笑出聲來,伸手摘掉我發髻上的一根簪子,唯靠一根簪子束起的頭發,嘩地就鋪散了下來。
「你干嘛?」我反應慢了一下,伸手去奪時他已經收入袖中,我這披散著頭發的模樣實在狼狽,一手箍著發髻,一手想要討回簪子。「你拿我的簪子做什麼?」
「我要回去了。」他轉身就走,留我在原地氣得直跺腳。「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