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傳,背負了太多人命運的長公主重病昏迷中。
韶宮這幾日,實在太過安寧了,但是這種安寧又實在讓難以安心,烏雲攢動,卻無風無雨,如同在積攢著勢力,等待著的將是一場徹底的暴風雨。
病榻上醒來的北韶帝君,卻不知從何人口中知曉了駙馬和紫玉的事,震怒之下,關押了二人,責令不日將處死紫玉,然後又昏了過去。
未醒的長公主忽然間變得孤立無援。
听聞宮中多次傳出,帝君病重將逝的消息,韶宮之中人人都懷揣著萬分小心,生怕在這樣的關頭里,被牽扯進去。
元郢守在帝君的病床前,要將這一場戲演到最後,作為養子繼承北韶的帝君之位,隨時都有可能生變,他要讓北韶的人都看到他的決心。
「你到底是誰。」皇貴妃莞爾一笑,連看都不曾看我一眼。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誰的人,不是嗎。」元郢不在離宮之中,皇貴妃派人將我「請」到她宮里,本早已就是我們意料之中的。
「想來,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在本宮面前稱我了。」顯然,她對我的話沒什麼興趣,卻因為那樣一個故意的自稱,引起了她的注意。「如今太子已分身乏術,你當真不怕死。」
「怕。可我知道,我死不了。娘娘若有意殺我,就不會請我到這里來,自找麻煩了。我一定會死得神不知鬼不覺,娘娘請我來,不就是好奇,為何太子殿下待我不同嗎。」與其隱藏在暗處,縛手縛腳地任人算計,倒不如主動站出來,還有可能扳回一局,這是我與元郢商量好的。
「你好像,是喬將軍的義弟?本宮派人去查了,好像卻有這麼個人,可為何從未有人見過你呢?」她心思縝密,行事詭異,幸好元郢早已猜到,讓二哥一早就叮囑了家人。
「我既然落草為寇,以九公子的名號混跡江湖,又怎能輕易露面。」索性,這一切發生在我恢復了記憶的今天,才能回答得如此滴水不漏。
她眼尾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所以,你是太子的人。」她自顧自地低語,擺弄著長長的指甲,「本宮是否能相信,你也是本宮的人呢。」
「全憑娘娘心意。」按照元郢說的,這位皇貴妃生性高傲多疑,她若是給了我機會讓我解釋,那並非是對我改觀,而是她自己在考量,這個時候,我說什麼都是錯的,倒不如任由她自己去猜測得好。
「好。」她似是滿意,卻又愈發得讓人難以捉模,「既然你听命于太子,本宮且信你一回,不過,要你去做一件事。」
她讓我去做一件事。
「殺了紫玉。」
一切都在我和元郢的計劃之中。
我從皇貴妃的宮中出來,正好與高崎走了個面對面,直覺地抬起頭,與他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去。
我知道,高崎停在我身後,用他那永遠在懷疑和審視的眼神盯著我的背影看了會兒,才繼續走進了皇貴妃的宮里。
瓊天宮。
我在他轉身之後,才回過頭看了一眼。
我依舊住在離宮,郭太傅卻帶來了元郢的消息,長公主醒了,元郢要我偷偷去見她,將駙馬和紫玉的事告知于她。
許久未見,只是沒想到,她如今也消瘦多了,雙頰也微微凹了進去,輪廓愈發明顯,只是沒什麼精神,看起來很是憔悴。
「政兒會讓你來,恐怕是讓你來告知本宮,駙馬和紫玉之間的事吧。」我還未開口,她卻靜靜說道,卻不像很在意的樣子,「可否幫本宮取條毯子來。」
我從侍女手中接過毯子,幫她披在腿上,侍女退下。
「本宮只想問你,為何要來北韶?為何要留在政兒身邊。」沉默了一會兒,她又開口問道。「你有很多次機會可以離開的,為何還要回來?可是想為了東伏報仇?」
我搖了搖頭,「東伏于北韶,本就沒有什麼仇要報的,東伏是因我而敗,與太子無關,並且,我若是想要復仇,恐怕借由南埕帝君的手,來得更簡單些。而長公主你並不是好奇我為什麼會留下,你只是無法接受,我做了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你要幫政兒嗎?你可知,你若協助他順利登上帝君之位,將面臨的是什麼?你不能以昭華的身份嫁給政兒,昭華既為南埕王後,你與政兒的姻緣,除非你甘願隱姓埋名,屈居一側,政兒若為帝君,韶宮又怎會只你一人。」她說的這番話,我並不是沒有想過,可是當她如同坦然般說出這些時,我還是有些被打擊到了。
「世間本就沒有多少愛情能落下個好結局的,若是擔心最後落得獨自傷心,便會錯過其中的精彩,既然眼下在一起,又何必去想以後的事,倒不如好好享受現在。若是這結局最後難以圓人意,至少,我仍是南埕王後。」大不了,就跟坐牢一樣,在南埕的冷宮中待一輩子。
她笑了,笑得格外明艷,仿若二八年華的少女一般,「本宮當年,若是能有你這般心性,又怎會是如今這般淒然。」
我無言以對,結局的挫敗也許並不會給人造成太大的影響,但是錯過的愛情,沒有敢于去直接享受那個過程而留下的遺憾,終會是心底一輩子的傷疤。
「你可否,幫本宮救下紫玉。」她黯然說道,又如戚戚般,「本宮早就知道她對駙馬有情,當初是政兒將她送到府中來做侍女的,可是她看著駙馬的時候,本宮就知道了,他已為駙馬,斷然不可能納妾,本宮常常在想,他一定是上輩子造了孽了,所以這輩子要娶了本宮,過這般的日子。本宮的心里,容不下他,所以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他們去了。」
後來的事情,她沒有再說下去,我想,我已經大概猜到了,元郢本是讓紫玉來盯著駙馬,卻未想到二人暗度陳倉,發覺一切的長公主竟默許了他們,紫玉懷了身孕,駙馬便在府外為其置辦宅院。
「恕我無能。」我不可能去救紫玉,事到如今,紫玉已經成了元郢不得不舍棄的一顆棋子,我若貿然行到,只會驚了皇貴妃那條「蛇」。
她稍稍遲疑了一下,明顯是早已預料到了。「那,能否救下紫玉月復中的孩子。」
這卻是我沒猜到的,我實在想不通,她為何要救紫玉月復中的孩子。
「畢竟,是駙馬的骨肉。」她看出了我的疑惑,就算她沒有再說下去,我也大概知道了她要的,駙馬如今惹了帝君暴怒,雖然帝君還沒有下旨說明將如何處置駙馬,但恐怕他難逃此劫,紫玉月復中的孩子,很有可能是他唯一的血脈了。
「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不恨駙馬麼?」我雖活了兩生,擁有不同衡量世事的標準,卻也怎樣都無法理解。
「他不恨本宮才好。本宮若是早些知道,他們二人有意,是絕不會答應皇兄,嫁給他的。本宮只是誤信了,他是個貪圖富貴權勢的人。」長公主上下打量我,如同是刻意觀察我的反應,「紫玉隨其叔父長大,其叔父曾是鳳遺的史官,你想找的人,她或許能幫你。」
我承認,她最後開出的條件,讓我心動了。
我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相信長公主所說的,讓我捉模不透的是元郢,他既然讓我去告知長公主此事,就沒理由不知道,長公主已知,或許元郢本來只是猜測,讓我去驗證一下,可是他難道就沒有預料到,長公主會請我救紫玉,或是紫玉月復中孩子的嗎?
紫玉既然是元郢的一顆棋子,元郢沒理由不知道紫玉的身世,長公主讓我去救紫玉唯一的籌碼,元郢是真的沒有想到嗎?他為何什麼都沒有提到呢?
我低著頭想著心事,突然覺得眼前的去路被人擋住了,才下意識的抬起頭,注意到了高崎。
「你應該有話要問我的吧。」是高崎先打破了平靜和諧的表面。
「原來,你真的是在替皇貴妃做事。」我跟他本來就不是可以坐下來聊聊心事的關系,只是猜不到他葫蘆里究竟在賣什麼藥罷了。
「你的身份,娘娘還不知道,不過,這也是時間的問題。還請你自己多加小心。」他竟猜出了我那句話背後的意思。「南埕趁北韶松懈之際,正在著力全面收復東伏,如今的局勢將北韶置于十分被動的局面,讓太子殿下很是棘手,不知道是否因為,將東伏置于自己囊中的人是皇甫宣。只不過眼下,皇甫宣卻主動向北韶示好,使殿下十分為難。」
「那並非是為難,殿下的心思,本就不是你我能猜得透的,他要考慮的,遠比你我多得多。」皇甫宣向北韶示好,是在打什麼主意呢?
「別忘了,如今天下人盡知,昭華郡主是南埕王後,你和太子,早已是不可能的了。」他別有用意的提醒。
我只能一笑,「你與我說這番話,可是為了令妹?」
高崎若有所思,如同被我猜中一般,沉了口氣,才說,「瑾怡是注定要成為王後的人。」
他能與我說這些,顯然並不是將我置于敵人的角度,「謝謝。」
但實在,我們大抵很難成為朋友。雖然現在,我們的目的相同,都是為了讓元郢繼承帝君之位,但恐怕,這場戰爭在所難免。
突然間有種感覺,幫元郢的人很多,但是我將面臨的敵人,也很多。那些幫他的人,總有一天會來對付我。
高崎似乎沒猜到我會對他說謝謝,他有些愕然。
「你比我更容易取得皇貴妃的信任,可否幫我,讓長公主與紫玉見一面。」在這韶宮之中,沒有什麼能幫我的人,我深知自己在冒險,卻別無他法。
讓長公主與紫玉相見,目的只有一個,說服紫玉,將孩子交給她。
我不確定紫玉會她的孩子交給我,畢竟我和元郢是一起的,于她而言,實在是沒什麼信用可講,但我卻一直不敢相信,高崎竟然會答應幫我。
不知道他是如何說服眾人的,但是的的確確,他是同我一起陪著長公主進了囚禁紫玉的天牢之中,長公主在紫玉牢前坐下,我還未走近,高崎卻攔住了我,他示意我同他一起出去,給長公主和紫玉留下獨處的空間。
「我很意外,你會幫我。」天牢之外,僅我們二人,我坦然將心里的疑惑告訴了他,我沒想到一切竟來的這麼簡單。
「那你那時,為何會向我求助呢?」高崎也有疑惑。
「大抵是我知道,太子是絕對不會答應讓紫玉與長公主相見的,你是唯一可能會幫我的人了,我沒理由不向你求助。」這是真心話,元郢一定不會讓我在摻和進長公主和紫玉之間的恩恩怨怨了,只怕他一旦知曉今天的事,也要氣個不輕。
「明知道他不希望你做的事,你為什麼還要做。」高崎半倚在牆壁上,像是隨口說說而已。
「因為可憐。因為于心不忍。」我深刻體會過深宮之中的無助,也曾期待過有人能拉我一把,我不曾得到過的,只希望和我一樣的人能得到幫助。「那你呢?明知道我在做太子不希望我做的事,會惹他生氣,為什麼還要幫我。」
高崎突然靜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因為你看起來很可憐。」
他的話,我竟然能理解,只是不由得一笑。
的確,在他看來,我一定也是很可憐的。為了一個曾經逼死我的人,留在這里,前有狼後有虎,而偏偏,他所認識的宇文政又是元祈那個不爭氣讓他看不上眼的家伙,為了那樣一個男人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我也是真可憐。
「我雖然是高家的長子,卻非嫡子。我和瑾怡的母親,是我父親的側室,我們和姝瑤不一樣,也是經歷過種種折磨才走到今天的,所以大概是能體會你現在的處境,所以才答應幫你的吧。」
礙于身份,我一直不敢完全相信高崎,始終放不下,我們是以何種目的而站在這里的,難以成為朋友,卻與敵人險差一步,這種充滿威脅的關系,哪怕說錯一句話,日後都將有可能給他機會陷害我。
可是高崎突然說出他和高瑾怡的身世,卻讓我頗感意外,我本想當做沒有察覺般簡單帶過,卻發覺他面色坦率,沒有一絲一毫自覺說錯了話,想要掩飾的感覺,我不禁懷疑,他這般看似隨意的發展,卻又好像設定好了的情況,真的沒有別的陰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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