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王宮里,和你生活在山野里,雖說不同,卻也有些地方是一樣的,那就是為了生存總要去躲避一些比自己更強大更凶狠的。」元玨如是解釋,一雙眼眸似深不見底的夜,像是怕我听不懂,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不過是你生活在山野之中更輕松,比起野獸,人的心思更深沉罷了。」
「哦……」果然,我是沒听懂。
元玨像是發覺到了我在想什麼,慢慢將目光移向我,不知為何他這一次竟看了我格外久,他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個他特別不想被傷害的人,像看著一個他希望永遠可以不受到這一切影響的人,「在王城之中的女人,她們將是否可以得到王的恩寵看得比性命還要重要,為了獲得王寵,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的除去異己。就好像你看到的如意夫人,你看到的,是她被刺殺,可實際上,她可有當真受到傷害嗎?若是沒有,那麼借著這個機會,重新獲得王寵,又有何損失?」
「你是說……」這下,我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更加不明白了,「如意夫人的被刺,是她為了重新獲得王寵自己安排的嗎?」。
元玨微微低了一下頭,看了看牽著我的那只手,笑容里略微帶了些苦澀的味道,「你既然心有疑惑,又問我南師傅和如意夫人宮中總管的衣著,怕是還未見到那位總管,便先懷疑那刺客便是他了吧。而你所懷疑的。不正是如意夫人安排總管假扮刺客,刺殺她嗎?若是為此,你大可覺得不必為難,你的直覺並沒錯,只是太過單純,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你若將這件事告訴世子,他也必定明白其中的陰謀。」
原來,這一切只是陰謀。我默默低下了頭,覺得心里有些難過。
「霓音。」元玨喚我的名字,「不必難過。王宮里的女人。注定如此。」
王宮里的女人?我重新抬起頭去看他,人類復雜的關系,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因為互相喜歡。而是因為可以互相利用嗎?」。
元玨怔住了。
「我不明白。王若喜歡如意夫人,為何又娶綺陌夫人?若當真是對綺陌夫人動了心思,又為何因為如意夫人……就又重新寵回了她。即便是如意夫人的陰謀也好,說是她與綺陌夫人爭寵也好,那王的心意是什麼?他真心喜歡的是誰?為什麼要讓兩個女人都如此可憐……」他究竟心愛于誰?為何王的心那般難以猜測?卻害了兩個女人的一生。
「霓音,王是不會有真心的,可以坐上那樣的位置,又怎會有真心?」元玨和初次見到的有些不一樣了,說不清,卻只感覺他好像有什麼,在變了。
「那你,為何還要……」元玨一心想坐上的那個位置,是否有一天,也會讓他變成這樣,失去了他原本的真心?用野心換真心,一輩子在傷害之中生存,值得嗎?
元玨明白我在說什麼,卻沉默了。
他只看著我,卻給不出我答案。
原來,他早已知道會是如此,卻還是想要那麼做,比起真心,野心和對他而言則更重要。
我懂了……
我好像,真的懂了……很難過,即便此一刻之前,我已經很清楚他的以後是和我無關的,可偏要等到這一刻他默認了,我才真的清楚,可以讓我們分開的原因,並非只是我所在意的壽命有限,竟然還有,他願意舍棄真心做代價,去換天下的王權。
原來……
「霓音。」元玨嘆了口氣,他叫我,卻什麼都沒有說。
「如果,我留在你身邊,有一天,你也會讓我變成這樣可憐的女人嗎?」。有些失望,有些難過。
「不早了,回去吧。」元玨沒有回答我,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怎樣回答我。
果然,人世間留不得。還是早些離開為好,趁著沒那麼喜歡的時候,等到鳳凰回來,我就回到韶山。和原本一樣,安靜的生活著,修行,然後四十年後說不定還可以再去試試,能否進入天界盛宴。
我笑了,松了口氣,釋然了。原本就不是我該打擾的生命,我只是做了本該如此的決定。
元玨看著我,神色卻更加深沉,不由得我拒絕,他牽著我,向村落外走去。
他好像生氣了,我不明白他為何又生氣了,是因為剛剛看到我笑了嗎。或者是他以為,他的答案我根本不在乎呢,只是他的心思太過于深沉難猜,我實在不明白。
「救命啊……救命啊……」
我停下來,側耳去听,真的有人在叫救命,那聲音似喘息不勻,應是邊跑著邊呼救。元玨也是听到了這個聲音的,只是片刻之後毫無反應,拉著我便要繼續向前走去。
「有人在喊救命!」我拉住他,又停了下來。
「我知道,可大概不該是我們管的事。」元玨面不改色地說。
「怎麼可以這樣,救人哪里還分該不該管的?若是人人都這樣想,不就沒有人願意出手救人了嗎?」。如果人人都見死不救,那麼喊著救命的人,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元玨似是拗不過我,才終于妥協,「好吧,不許惹事,我們去看看。」
「救命啊!救命啊……來個人救救我吧……」那聲音越來越近,像是個女子的聲音。
「她來了。」我再細听,試著去感應周圍的一切,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讓她這樣驚呼著逃命的,我听到在她的腳步聲之後,還有一人的腳步聲,沒錯,是人!看來追著她往這邊來的,是人!
「救救我!」正想著。她已經跑到了我們面前,還未跑到我們身邊來時,突然腳下一拌,一個跟頭摔倒在了我眼前,她看起來柔弱得過于狼狽了,我不過元玨的阻攔,上前去扶她,她抱著我的腿大驚失色地喊道,「姑娘,姑娘救救我……」
方才未看清。此一刻她抬起頭來向我求救時。我才分明看清楚了她的容顏。
「是你?!」我嚇一跳,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下再遇見她。
「你是……」她顯然也認出了我,但是還未來得及說什麼。身後追著她趕來的人已經到了。
是一身形十分壯碩的青年。三四十的樣子。眉眼之間凶神惡煞自是一副不怒而威的樣子,他身著土黃色寬松樣子的長袍,衣衫較為不整。卻像是本身就如此隨意似的,手中持一彎刀。
追到面前,他停了下來,看了看正扶著她的我,又看向我身後的元玨。
「這位兄台。」元玨上前兩步,擋在了我們中間。「不知兄台為何追著一弱女子不放?」
「弱女子?!」那人听了元玨的話,忽而大笑,「你這小子莫讓妖物蒙了眼,這哪里是什麼弱女子?!」
這話一出,我頓時一身冷汗低下頭去看她,她死死咬著唇,一聲不吭,也是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既然如此,便錯不了了,這個追著她而來的人定然是知曉她的身份所以來追殺她。
人世間可以追殺妖精的只有一種人,我倒是曾听鳳凰說過,好像是家傳的獵人,獵殺妖物。听說他們只要看一眼,便知道究竟眼前的是人還是妖。
在這次韶山被燒,被迫離開韶山之前,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也曾一度懷疑鳳凰所說的,是否是在嚇唬我,可是,昨日我才見過一個可以一眼看出我們與眾不同的人來,便是在南師傅的夢里,那位如意夫人,忽然被她看穿的時候,我也如現在這樣,是嚇了一跳的。
縱然我有兩百多年的修行,卻不抵一個壽命不過幾十年的人。
對了,我忽而想到,如意夫人這麼說過,「我本家姓宮,我們家世代修行,我娘親過世得早,我爹嫌我是個丫頭,便將我過繼給了我在城里做小買賣的姑姑,我爹便帶著我哥哥雲游去了。我雖然不如他們道行高深,但是宮家的血脈注定了,想要看出來也並非難事。」
宮?對了,也許……「請問這位大叔可是姓宮?」
「你這妖物,又打什麼鬼主意!」他好像因為我突然發問而有些不快,那反應看起來也許我猜測的沒錯,可他如此一聲呵斥,過于凶悍。
她被這人的一聲嚇到,匆匆躲在了我身後,抓著我的衣衫瑟瑟發抖。
「兄台,欺負個弱女子,可非大丈夫所為。」元玨默然開口,縱眼前這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也沒有要退讓半步的意思,剛才他還是滿心不願惹此是非,但是現在擋在我們面前,卻完全無事這人的惡意。
「弱女子?她們可不是什麼弱女子。」那人又笑,語氣里半是譏諷半是無奈,似是嘲笑元玨的無知。
話說到這,他的暗示已經太明顯了,即便剛才元玨毫無反應是不知內情,可是在听到這話的時候,多少都應該有所警覺了。不過,元玨只是側目,像是余光看了過來,我只看到了他的側臉,他卻帶著微微笑意又轉過了頭背對著我們。
我听到元玨說,「兄台此言,略有些過了。縱我夫人雖有些頑皮,卻也不像所言,于我,她只是個弱女子而已。莫再要出口傷人。」
夫人?!元玨在說什麼!
「你這少年當真是活得不耐煩是嗎,竟娶妖物為妻,你有幾條命!」那人聞言,忽而失去了耐性,破口大罵!他的目光越過元玨,看向了我,十分凶狠,像是這一刻下定了決心,要連我也殺了似的。
「你若是姓宮,可曾有一妹妹?!」我生怕他會傷及元玨,在他們的沖突更加激烈之前,我突然將這話喊了出來。
果然,他听到我的話,一愣。問道,「你為何會知道?」
「我見過她!」我說。
我看不見元玨的表情,但可以感覺到,他也有些疑惑。我顧不得其他,又接著說了下去,「我見過你妹妹,我知道在你們還小的時候就被迫分開,她跟隨你們的姑姑一起長大……」
「不要再騙人了!」我沒想到他此刻的反應更加激烈,猛地大喝一聲。
我雖然有些嚇到,卻還是吞了口吐沫,繼續說下去,「是因為你們家世代修行,你們的父親嫌棄她是個女子,便將她交給了在城里做買賣的,你們的姑姑,對不對。後來,她入宮了,成了國君寵愛的如意夫人!」
元玨回過頭,目光像是在詢問我。
「他就是如意夫人的哥哥。」我對元玨說,「如意夫人是元赫的娘親,他便應該是元赫的舅舅才對。」
元玨像是听懂了。
「你……」那人好像還想問什麼,他剛想要上前,就被元玨擋在了那里。
可是跟在我們後面,剛才在打理南師傅後事的人,這時候也趕了過來。身後莫大的動靜驚動了當即在場的人,那人明顯也感覺到了,自是明白此時不方便追問下去,他看了元玨一眼,又看向我們,目光有些變了,卻還是充斥著殺氣,「看來今天沒辦法了,過些日子,我自然會來找你。」
他說罷,轉身向林子里跑去。
元玨看他離去,回過身來,走到我們身邊。
我見他的反應便知道他想問我什麼,「別追了,雖然知道他的身份,卻不知道他有什麼本事,不見得是我們能對付得了的人。」
元玨點了點頭。
「謝謝你。」剛才躲在我身後的人,見那個人已經離開,才從我身後出來。
道謝之後,她沒有要直接離開的意思,或許是擔心,那人還在附近。元玨的侍衛跟了上來,看到我們在說話,便等候在了一旁,她四下看了看,確定了那些人沒有要過來的意思,听不到我們說話,才放心說道,「你為何會在這里,鳳……你的好姐妹呢?」
沒錯,果然是她。「別問那麼多了,你現在,怎會落得如此狀況?你……」
「我叫珈藍。」她說,「很多年了,我家里的人早已死的死,散的散了。」
她說她現在叫珈藍,當年人類進山殺戮的那一次,他們是隨著大波動物一起離開韶山的。那時,她還只是一只出生沒多久的百靈鳥,隨著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一起離開了韶山。多年沒見,剛才見她時,我雖一眼看出,卻不敢相認,沒想到她也有了些道行可以幻化作了人的模樣。
「我叫霓音。」如今,我們都有了名字。
「可不可以再幫我一個忙?」她有些為難地開口哀求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