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替我做決定。」
看著成璟離開,我毫不避諱地扭過頭便問他。
元玨留意了一下碧絡的反應,故意提醒我,「別忘了,我們現在在查的事,不是剛好卡在了成夫人這個問題上嗎,留著成家這個丫頭在手里,你害怕成璟不來找你嗎。」
他說的道理我都懂,他想到的我也想到了。「可惜,她什麼不知道。」
「也許成璟知道呢。」元玨十分篤定。
「為什麼這麼說。」我不覺得成璟會知道這些事,既然碧絡都不知道,成璟又能知道多少。
「這位成公子,絕非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元玨說著,卻把話鋒轉向了碧絡,「只是男人不會像女人期待的那樣表達而已。」
「哈。」我頗為好笑,「說的好像你很有體會一樣。」
「我有沒有體會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體會。」
我循著元玨的意思看過去,碧絡將頭埋得低低的,好像元玨的話讓她想到了什麼,從我的方向看不到她的眼神,只能看到她繃緊的嘴唇。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以為他剛剛是裝著大人的樣子胡言亂語,沒想到他卻已經把一些很重要的消息暗示給了碧絡。我以為他只是個胡鬧的孩子,沒想到他的心思這麼深。
沒錯,他不是個普通的孩子,他的父親是這片天下的主宰者,他的母親是擁有不可預估能力的夷部巫女。而他野心勃勃,伺機取代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成為天下的繼承人,王城之中所困的人,本就都是無心的。
是我疏忽了,忘記了元玨就是元玨,無論他看起來多大,他都不是個我能理解的小孩子。
「怎麼了?」元玨發覺到我在看他,回過頭來問了我一句。
「沒事。」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避開了他的眼神,低下頭去。
元玨似有懷疑的看著我側過頭。他的眼神別有深意。那本就不該是一個孩子會有的樣子,他什麼都沒有問,表面仍帶著微微笑意低下頭去。
盡管我也覺得十分對不住元赫,可是被逼無奈。還是把碧絡帶到了他府上。
每每這麼麻煩他。一次又一次地給他添麻煩。起碼我還算是有良心的,因為我還會覺得過意不去。比起我,元玨就大方多了。他根本不會覺得有一丁點過意不去。
而元赫像是早已習慣了元玨帶給他的麻煩。在打量了碧絡一眼之後,便交代下人,給她準備房間。
碧絡算是暫時跟著我,在元赫府上住了下來。我以為這樣,她至少在一段短暫的時間內,應該是不會再來煩我的了,可事實證明,我錯了,我還是太不了解人類的思維方式了。
「師傅,霓音師傅!」
「師傅,你在哪兒啊?!」
「師傅,你快來看……」
這樣的聲音每天不絕于耳,在我毫無準備毫無防範的情況下,我的房門就會突然被人推開,這位大小姐就會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光明正大的煩我。
有的時候,我還在睡夢中,便能感覺到我身上的被子被人一把掀開,接下來就是,「師傅,你怎麼還在睡啊,不用起來練功的嗎。」
敢情在碧絡的眼里,修行就是天天苦修,天還沒亮就要起來鍛煉,吃得要苦,受得要多,從前我跟著鳳凰修行時沒受的罪,這兩日倒是受全了,這位大小姐是一點沒落下,她打的主意就是想看看我起個大早練功,可以偷學一些法術。
可這是偷學就能學會的嗎……又不是在講故事……
不過剛開始的那兩天,碧絡幾乎無時無刻不賴在我身邊,有人在的時候,她就一直沉默,沒有人在的時候,她偶爾問我一些關于她表哥為什麼還沒有來接她,這樣的問題。
而我只能告訴她,或許因為成夫人的喪事,讓成璟一時間月兌不開身來照顧她。
起初她還信,听到動靜的時候還會向門外張望,可是慢慢的,她好像就不再等了。
元赫派了很多人出去尋找跟當年如意夫人家有關系的人,想要試著找到宮琿。我知道,他或許不僅僅是為了幫我,他更想找到和如意夫人有關的人。不光是眼前成家的事,如意夫人的死也還有太多疑點沒有解開,可是就跟從來都沒有這個人一樣。
「師傅。」碧絡的聲音越來越近,推開房門的那一刻,我本能地已經躲在了床幔後。
房間里只剩元赫與她四目相對。
「我……」碧絡忽然變得堂皇起來,在知曉元赫身份之後,她每每看到都是這樣拘謹,「我不知道……我以為我師傅在這里的。」
「沒關系,」元赫察覺到她的尷尬之後,竟是從容一笑,化解了這令人不舒服的一瞬間,「如果你找霓音姑娘的話,她剛剛出去了。」
「那,我去找她。」碧絡受寵若驚,行了個禮,匆忙便閃身出去了。
「她走了。」元赫送她出去之後,關上了房門,才轉身回來撩起床幔,「你可以放心出來了。我想她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的。」
沒錯,剛才那麼尷尬,她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的。就算她回來,也會躲在門口等到元赫從這里出去之後,再溜進來找我。
我點了點頭,從床幔後走了出來。
「你和她之間的關系很奇怪。你帶她回來,她喊你師傅,可你卻總躲著她。」無意間提起我和碧絡之間的關系,元赫不乏笑意。
「雖然心疼她,卻也不願她參與的太多。」我對于碧絡,一語帶過。「對了,我們剛才不是說到。你找到了當年和如意夫人有關的人嗎?那他是否知道關于宮琿師傅的事呢?」
元赫來找我,就是因為派去尋找的人有了消息帶回來,他便第一時間來通知我。
結果剛才還沒說兩句話,碧絡就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才有了我迫不得已躲到床幔後的那一幕。
「並非是找到了你所說的宮師傅,派去的人說,找到了我娘親的叔父。他在提起我娘親的時候,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元赫微蹙眉頭,不大理解那些話里的意義。「我娘親的叔父似乎對我娘親的娘親,也就是我外祖母似乎頗多意見。他提及我外祖父當年不顧家里反對。執意要迎娶我外祖母過門。可好像我外祖母與外祖父成婚多年都無所出。直到後來有了我娘親,外祖父族中的人都懷疑我娘親的身世,可外祖父偏任我娘親做女兒,還將所有的家產留給了她。只可惜他們過世得早。族中的人欺負我娘親。搶了她的家產,還將她送進了王宮。」
元赫這番話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對于如意夫人,我雖然知道一些簡單的情況。可沒想到她的背景也是這麼坎坷。
我長嘆了一口氣,才慢慢說道,「你是覺得,他們將你娘親送進了王宮,所以你娘親後來得寵,又有了那樣不幸的遭遇,你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們了,對嗎。」
元赫默不作聲,被我猜中了他的心事。
「我見過你舅舅。」我靜靜地說,看到他突然抬起頭等著我繼續說下去,才又說道,「他是個好人,是個很正直的人,和你娘親一樣,很善良,和你現在听到的這些人不一樣。」
元赫抬著頭,但是微垂眼瞼,他眼里的神色恍惚不定。控制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我真的有個舅舅嗎?為什麼他從來沒有找過我們?」
「我想,大概是因為,他的身份並不簡單,也怕因為一些事連累你們吧。」我只能這樣安慰他,從前沒試過,並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該怎樣安慰一個人,可是我能感覺得到,我眼前的這個孩子,他很渴望得到關心,得到親情,尤其在知道了他娘親如意夫人有那樣的遭遇,他有那麼些可恨的親人之後。
我以為他會想要自己待一會兒,好好想想,剛想要起身。
「能不能,和我說說。」元赫的聲音很微弱,帶著一丁丁點很難很難被察覺的情緒。
他平時一定隱藏著自己各種情緒很辛苦,或許那也已經成了他的一種本能。
「好。」我不忍拒絕他,重新坐了回來。「你想知道什麼?」
元赫沉默了半晌,才說,「我舅舅為什麼會離開我娘親?」
我才在猶豫該怎樣跟他解釋這其中的關系,可看到他那麼期待地想要知道關于他僅有的親人的消息,我實在沒辦法欺騙他,說一些無關緊要卻可以安撫小孩子的話,「或許,或許是因為,無奈的家族宿命吧。」
「家族宿命?」元赫不解,他深思了一會兒,卻還是沒辦法想通我說的話。
「你娘親不是普通的人,我對于她知道的也不多,可是我會盡量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可能你現在沒辦法理解我告訴你的這些過往,但是相信我,不要因為你听到的事而影響你的心,你仍然可以自己選擇你想要走的路,好嗎。」以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來說,我覺得元赫是我見過他們這一輩里最理智的一個,所以才決定吧我知道的告訴他,或者說,我相信他可以接受。
如果現在知道的這一切可以影響他的命運的話,我希望,他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一味的隱忍,不是一味的退讓,一味的承受。
「你娘親和你舅舅,他們都姓宮。」我沉了一口氣,心里還是有些不安,即使當我決定告訴他一切真相的時候,我仍然不確定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我知道我接下來要告訴他的話,可能會徹底顛覆他曾信任的一切,也由可能真的從此改變他,以及一切和他有關的人的命運。「我不是人,我已經活了兩百多年,我隨著……一個朋友在韶山修行的時候,就曾听她說到過關于宮家的事。」
「我那個朋友,有幾千年的道行。自從上古紀年有了天和地,她便存在了,她的見聞比我多得多,她告訴我,她存在的時候,宮家就存在了。宮家,是令所有精靈妖怪都畏懼的家族,他們擁有異于常人的能力,可以通天地達鬼神,在這樣的亂世里,人類本來是萬物弱肉強食中最弱的一族,可偏偏出了宮家這樣的家族,僅僅他們一脈,便拉平了人類和其他種族之間的差距,使得其他妖魔鬼神都不能對人族肆意傷害,宮家維系人世平衡,將所有入人世害人的異族趕盡殺絕,所以我們在听到宮家的時候,都很害怕,很小心。」
「可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同樣威脅異類存亡的能力,使宮家也飽受詛咒的迫害,要承受世代孤獨的宿命。可是我以為,這並不只是詛咒,而是因為死在宮家人手中的異族太多了,所以宮家的人也要承受帶給別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時同樣的宿命,要承受異族對于自己家人的報復。不是每一個宮家的人都有這樣的能力的,只有你們的血脈相承,才會有這令妖精鬼怪聞風喪膽的能力。所以宮家一族的家人,在失去保護的時候,都會被和宮家有仇的異族所覬覦,讓你們處于很危險的境況之中。」
「而你娘親和你舅舅,雖然都是宮氏一族的後人,可因為你娘親是女輩,你的外祖父和舅舅也希望她可以平安無虞地過這一輩子,才會將她送到他們姑姑那里寄養。而你派去打听的人得到的消息,以為是你外祖父外祖母的人,其實只是你娘親如意夫人的姑母和姑父。或許,像你剛剛說的,你那位外祖父不顧家人反對迎娶你外祖母,大概也是因為你外祖母同樣是宮家人的關系,才受到頗多阻礙。她會收養自己的佷女,也應該是有所體會才不顧反對收養了她,希望她可以像自己一樣,正常的生活。大人在做這些決定的時候,都是善意的,純粹希望自己所在意的人過得好,他們對于後來發生的這一切,都是無法估計的。」
「我第一次踫到你舅舅的時候,也差點被他抓了。那時,我跟他提到了你,我告訴他,他妹妹的兒子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他放過了我們,我覺得那個時候,你的存在對于他的觸動很大。」
我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元赫怔在那里,一點點听,一點點消化。
我起身,向外走去。
元赫忽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我听到他低聲說了句,「謝謝你。」(未完待續。)